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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二章

      国家正为外族蹂躏,上哪儿去买琴弦呢。但已当着将军的面应允过了,比约尔只好硬着头皮去音乐学院附近的小铺里找。多数店铺大门紧闭,唯一开着的一间则由于比约尔提供不了琴弦的具体信息而无从帮忙,店铺老板寂寞地说:“或许丹德歌剧院侧门那间店能帮得上忙。”

      “今天营业么?”

      “老头子便是天塌下来也会开门的。”

      正如店家所说,陈旧的店铺果真开着门,店里一只猫看着,除此之外再无活物。入店后,比约尔觉得店内摆设颇具品味,驻足多看了会儿。路过窗前,窗外人瞧见他后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并迅速装作没看见他般快步离去了。比约尔一阵疑惑,本能想要退出店铺,可店铺内那股安逸之感又挽留住了他的脚步。

      店内有股旧书味儿,木书柜很庄严,而阳光中翻腾的灰尘抹去了时间的存在感。他其实没干什么事,也念着应赶紧离去,可肢体又迟疑了。又一个人路过窗前,那人走得很慢,路过时朝里看的眼神中夹着警惕,当他看见比约尔时,他吓得瞪大了眼睛。他放缓了脚步却不敢停下,装作漫不经心地再次打量比约尔的侧影,仿佛认出了旧识。比约尔转身同他四目相对时对方迟疑片刻,愤然调头,大步跨入店内,低声道:“佛朗兹?”

      比约尔凭着多年的地下党直觉察觉出这乃是暗号,不假思索,他脱口而出:“卡夫卡?”

      “跟我走。”

      比约尔连忙说:“我只是路过,想买一根琴弦。”说罢迈步要离开。

      “我身后有警察,我一旦进入店铺内,他们就会跟过来。”

      比约尔连忙将衣领子拉高,跟着对方朝店铺深处走去。身后果然有些响动,比约尔无语望苍天,不知自己今天倒了什么霉,一把年纪了还撞上这等事。对方由书柜后的一扇门离开店铺,带着比约尔进入了一栋大楼内,穿过多扇大门后,门内一人低声问道:“佛朗兹?”

      “李斯特。”比约尔翻着白眼答道。

      前方人“呼呼”一阵笑,重新答道:“卡夫卡——开门,我是米凯尔。”

      比约尔表情放松,甚至有丝进入了熟悉环境的从容感。屋内三三两两坐着人,比约尔一眼看到了昨日那位扮作男孩的姑娘,姑娘也一眼看见了他。姑娘瞪大了眼睛,比约尔则“噗”一声轻笑,看去一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姑娘奇怪道:“您怎么……”

      “请问有琴弦卖么?”

      姑娘古怪地看看他,随后起身,拉开一个抽屉,翻了起来。旁边一人不耐烦地问:“找什么?”她低声问:“之前放在这里的琴弦是什么琴的?”

      “汉斯的提琴弦在里面,还有吉他的。你要哪个?”对方起身帮助姑娘寻找。

      姑娘回头看看比约尔,比约尔朗声答道:“巴拉拉卡。”

      姑娘和她身旁那人一起停下来转头看他,那人哑然道:“哪有那种琴的琴弦?”

      “有。在下面,我店里卖巴拉拉卡。”一位老者出来,手拿吉他。他在另一侧的木箱内翻倒着,不多时拿出一封塑料袋,递给姑娘:“拿去。”

      姑娘走上前来,将琴弦递给比约尔。比约尔埋头看着矮他一个头的姑娘,微笑道:“这下扯平了。”

      姑娘丝毫不回避比约尔的目光,两人注目片刻,姑娘拉起裙摆对比约尔说:“从这边出去。”

      姑娘在前方走着,身材诱人,长发飘飘。比约尔炙热却有礼地注视着姑娘的背影,姑娘则显然接受到了这个信息;她走得考究,上半身笔挺,带端庄之美,下半身扭摆着,带着诱惑之美,而步伐轻快急速,带着青春之美。姑娘在最适合的地方回头看了比约尔一眼,这个地方恰好是离后门两步半的地方,光由后打来,不强不弱。姑娘的眸子清澈而深邃,嘴唇和她其他五官比起来稍显厚了些,撅着,并微微张开来。

      两人走到外面,比约尔热情地注视着姑娘,姑娘则头也不回地闪回了门内。

      ——咔嚓——
      “维尔先生说这间餐厅拥有全布拉格最美的景致。”尼古拉手拿巴拉拉卡,一面缓慢地拨弦,一面轻柔地扭动旋钮。比约尔看着眼前河水上摇曳的街灯,享受着眼前宁静的美,感叹夜色掩盖了多少血泪。广场上依旧停满了坦克,街道两旁驻扎着军队,秘密警察或许正趁着夜色行事;而此时此刻,自己和一位富家公子却坐在这样一处不着人间香火的地方,赞叹夜深之美。他打量眼前专心调弦的男孩,对男孩来说,此刻最大的问题就是音准不准;他根本不明白随父此行的目的乃是侵略,他的父亲的权利和财富皆建筑在血肉之上。

      “不知父亲多久会回去,圣彼得堡十月的演出季就要到了,到时伊宁斯基先生将会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演奏巴拉拉卡。”

      “您怎么不演奏?”

      尼古拉一愣,连忙否认道:“我哪行。”

      “您知道令尊此行的目的么?”

      “请别用‘您’称呼我,我是晚辈。”尼古拉腼腆地笑笑:“我不是太清楚父亲此行的目的。”

      “你想知道么?”

      尼古拉寂寞地摇摇头。

      “杜布切克也曾风光一时。”比约尔看着餐厅内衣着光鲜的名流们,笑着抖了抖烟灰。

      尼古拉跟着比约尔看眼前用餐的人们,对他来说,这些人只不过穿着寻常的衣物,人人吃饭想必都该像这样吃。比约尔看着尼古拉像梅花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消失?”

      尼古拉摇摇头,再次寂寞地笑了。

      比约尔放弃了,眼前的富家少年似乎永远不必为这个问题担忧。他放弃了沉重的话题,轻松地问道:“你和元帅昨日抵达布拉格后,可曾前往莱特纳公园观赏夕阳?那里曾有一座斯大林塑像,不过后来拆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前天就到了,我是随着民用飞机抵达布拉格的。”

      比约尔一愣,这时侍者送来了红酒,侍者要为比约尔满上,比约尔微笑示意他先满上对面男孩的酒杯。然而男孩局促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体不好,我母亲不让我饮酒。”说罢又专程冲侍者抱歉地笑了笑。

      比约尔用红酒同男孩的果汁碰了杯,少年开心道:“或许您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门会见朋友。”

      “我的荣幸。”比约尔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希望以后我们有更多机会相这样相聚。”他看看街头静静矗立着的青年男女们,再深深地看着不远处每一栋公寓紧闭的窗户,内心暗自估计着这一切宁静即将消逝。他看回眼前的男孩,男孩带着不识人间痛苦的优越感缓慢地喝着杯中果汁,见自己正打量他,尴尬片刻,男孩尝试地说:“……希望明天天气不错。”

      一旁餐桌突然传出了惊恐地吼声,比约尔警觉地看过去,尼古拉则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不但没有被惊吼声吓到,甚至不太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约尔微觉诧异,掂量着尼古拉的安全,他准备带尼古拉离去。正待起身,对面餐桌旁一位侍者突然由怀中掏出了枪,朝着餐桌前那位中年人,扣动了扳机。

      中年人身边的士兵比对方反应快,那名侍者再开出一枪后中枪朝后倒去,但因命中部位不是要害,他一阵踉跄后准备再补两枪。女士们惊恐地尖叫起来,比约尔第一个想到保护尼古拉,哪知他刚起身,尼古拉却已先一步挡去了他面前。另外两名侍者同时扔出了手榴弹,并拉掉了身躯上绑着的炸药导线,尼古拉和比约尔同时趴去了地上,巨响之后,电断了,比约尔冷静地摸到尼古拉的脑袋,尼古拉则默默地蹲在凳子后面,眼皮微微搁着。他竟是在看地面。

      耳鸣剧烈,比约尔放弃了说话。他想带着尼古拉离开,可站起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平衡。一双手臂扶稳了他,尼古拉自如地走在硝烟中,漫天的火药味和呛鼻的浓烟似乎无法阻挡尼古拉的视线。借着现场几处小小的火苗,尼古拉带着比约尔很快出了餐厅,比约尔只需要尽量回忆着行走的动作,以使自己一如既往地优雅。两人由侧门出了餐厅,视力很快恢复了,比约尔再次凭本能找出了花丛中藏身的地下党人士;他好笑地看着其中一人高高撅起的屁股,心想这位兄弟,您就别躲了,您此刻躲藏的地方,可就是我当年曾选中的地方。

      没想到尼古拉是那样在意比约尔的一举一动,于是尼古拉也看见了那只屁股。尼古拉静静地看着不断抖动的屁股,比约尔看着尼古拉从来不曾改变过的、高高在上的优雅神态,突然起了报复心理,带着他朝花丛走去。比约尔对着花丛说:“佛朗兹。”

      那屁股抖动得那样厉害,看就是受了重伤。那位兄弟在剧烈地痛楚之下颤声道:“……卡夫卡。”

      “站得起来么?”

      “卡夫卡”三字耗尽了对方最后的力气,比约尔点燃一支香烟,上前扶起了那位地下党人。对方满脸血污,但眸子晶亮,那是地下党人特有的眼神。比约尔感受着熟悉的目光,放柔了表情,安静地扶起了对方,架上了自己肩膀。尼古拉也上前了,比约尔惊奇地看着尼古拉学着自己那样架起对方另一只手臂,他突觉好笑,便不再迈动脚步,等着看尼古拉要怎么做。见着自己不动了,尼古拉也不动,就那么架着;这让比约尔突然一股子气直窜上头,他在心里骂道,这小孩不懂得思考么?

      餐厅离那间神秘的音乐店不远,都处在市中心。尼古拉默默地帮着比约尔将地下党人士送去音乐店后面的公寓,敲开门,比约尔看着姑娘,笑着说:“又见面了。”

      “你到底是谁?”姑娘紧张地看着比约尔,之后才发现他们抗来的人乃是自己的同伴。她镇定地回到屋内,整理了一处沙发,并在其他人为伤者治疗之际,为比约尔和尼古拉煮了壶咖啡。混乱逐渐沉寂下来,姑娘最终坐来了两人对面,她凌厉地瞪着比约尔,再次问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她再将目光移去尼古拉身上,然后她像触电一样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比约尔看着姑娘为尼古拉的气质及容貌做出的反应,内心暗笑了好几声。此时此刻,带着尼古拉这样脱俗的人在身边,比约尔突然由心底升起了一股得意之情,并第一次体会到了君王将最美丽地宠姬带在身旁让外国使臣看时的微妙心理。果然,姑娘立刻屈服了,连着她那边儿好几位男士都移开了目光;大伙儿目光游离,始终在尼古拉脸上扫来扫去,但总不敢做留。

      “你们到底是谁?”

      尼古拉无辜地看看比约尔,比约尔笑着看看尼古拉,开门见山道:“我曾在二战时期做过间谍,并在战后为几国政府工作过。我奉劝你们放弃,但作为一位曾经的地下党人士,我知道让你们放弃的几率。”

      死寂弥漫开来,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对待比约尔,任他离去是过于荒唐,但面对这样一位“前辈”,他们也不敢扣住他,威胁他“不要透露你今晚见到的任何事,否则……”。比约尔身上散发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但他同时又比在场所有人更加沉稳更加疲倦,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均属实。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一位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去了楼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位中年人进来了,直直走来了比约尔面前。

      “比约尔佩佩?”对方打量了比约尔半晌,叹道:“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样年轻俊美。”

      比约尔不认识来人,但他真诚地道谢道:“多谢夸奖。”

      “我知道你救下了酷图克少校。”

      “那是加加林元帅做的,我只是递了个话。”说罢看看尼古拉。

      看看沙发上一身血污的青年,老人摸摸青年的头,对比约尔说:“让你看笑话了。”他沉重地坐去姑娘身旁:“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你比谁都清楚,地下党也好,革命人士也好,叛党也罢……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请相信我们对社会的爱。”

      “对我这样半途而废的人而言,你们永远得到我的尊敬。”

      “这位是?”

      比约尔笑着看看尼古拉:“朋友。”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尼古拉一眼,他的打量是那样刺骨,带着极度地不敬和猜疑,但尼古拉并没有露出一丁点不适。尼古拉还像其他任何时候那样坐得笔直,颔首,压低肩膀,面带天使一般地微笑。比约尔也跟着对方一起打量起了尼古拉,他突然糊涂了,始终如一的圣洁,让比约尔以为自己带着的是一座雕塑。

      “为了你好,我们只能尽快送你离开,怠慢之处还请多原谅。”中年人亲自带着比约尔和尼古拉朝外走去,他身后跟着那位姑娘。推开木门,中年人迟疑片刻,问比约尔:“你……您现在好么?”

      “我很好。多谢关心。”

      四人站得靠近,对方得以近距离打量尼古拉。这一次中年男子脸上透出了恐惧,比约尔并不为此感到奇怪,任谁见到尼古拉这样的人,都会觉得恐惧。他看着中年人厌恶而又害怕地移开目光,看着自己,问:“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某一份职业,糊口,求生。”

      中年人看着比约尔带着尼古拉离去,姑娘在他身侧低声问道:“难道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么?他曾是那样了不起的英雄。”

      “蕾拉,我们做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中年人拍拍姑娘的肩膀,带着她回到门内:“我们也不过为求生。”

      姑娘皱皱眉头,微微侧头,再次看了看身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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