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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第二十九章

      已是三月了,积雪开始融化,铲雪工人们无精打采地清扫着积雪,路边又是水又是泥,黑乎乎的。这里并不靠圣彼得堡的主要商业区,只是块有些破旧的居民区,人们挤在政府安置的破旧公寓里,几家人公用一个厨房,一层楼共享一个厕所,夫妻俩若是有些口角,那整栋楼都听得见。

      黄昏时分;最近天要黑得晚些了,五点过还能辨物。天气依旧阴冷,人们裹得厚厚的,妇人们拖着臃肿的身材走在满是泥泞的小道儿上,偶尔见到认识的人了(多半是一个公寓的)便互相看一看,却没有打招呼的兴致。路的拐角处有座大医院,是以前的政府办公大楼改建的,楼很高很大,门柱上的雕花精致优雅,但早是残缺不全,模糊不清。医院里很是冷清,现在经济不好,医院里缺少设备,医生,护士,和药,而人们很少来这样的意愿看病。

      两名年轻姑娘由医院门口走过,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她们的脸红扑扑的,和那些肥胖的夫人完全不一样;即便是裹着厚厚的冬装,她们也会认真地在腰上拴根皮带,以勾勒自己的腰身曲线;两人还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鲜艳地头巾,只不过不好太招摇,于是又将连衣帽罩在了头上。她们拐弯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那里有一间咖啡店,咖啡店对门是一个破旧的旅馆,守门人正打着瞌睡。

      “你看,果然又来了。”

      “他基本上每天都在这个时间来。”

      姑娘们由咖啡店的屋檐下躲着,细细打量正朝旧旅店里走的尼古拉。两人看着尼古拉上楼,这才继续议论起来。高个头的姑娘羡慕地说:“好帅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他肯定很有钱。”另一位姑娘说:“可是有钱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咖啡店里一位伙计凑上前说:“你们又在看那个奶油小伙?别看了,没希望的,那间旅店楼上就住着他女人。”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呢,或许是他的远房亲戚。”

      “肚子都顶起来了。”那名伙计大笑。

      伙计的笑声很洪亮,尼古拉走在楼道上,小伙子的声音都能听见。他熟练地穿过走廊走去蕾拉的房门前,随意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压下门把进去了。蕾拉正张罗着一桌子的菜,见他来了,迎上去接过尼古拉脱下的外套挂去一旁,随口道:“今天的训练怎么样?”

      “今天飞得很高,我觉得自己都快撞到天堂的地板了。”

      蕾拉哈哈大笑。

      “别笑,真的。”

      “您父亲最近又有什么故事么?”

      尼古拉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又有故事?”

      “我猜的,他总有,不是么?”

      “昨天听教官说,他与西伯利亚基地的人一起拟了什么计划。另外,他与弗拉迪米肯瑟将军来往频繁,最近人人都在说这个。”

      “家里呢?”

      “我是在部队听说的,家里没有人提,家里人怎么会在我面前提起这样的事呢。”

      “那位将军大人有什么故事?”

      “听教官说,是一位残酷得近乎冷血的人,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盟友,军中有很多人品更高尚的将军啊。教官很不喜欢那位将军。”

      “或许他有手段。”

      “是,听说他手握的军权仅此于父亲及另外两位……元帅。”

      “真想知道您父亲是在什么位置。”蕾拉笑笑,动手割开烤鸡:“今天用厨房的人不多,我得以好好烤熟这只鸡——你可别告诉我你家的事,我怕知道太多有麻烦,哈哈。”

      尼古拉看看蕾拉,不确定对方此话的含义。

      “您父亲希望扩展权势,每个男人都会这么做的——您父亲多大年纪?”

      尼古拉不便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父亲的身份的事,他避开了年纪,但还是不由得抱怨道:“我实在不理解,他还需要扩展什么权利,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扩展么?”

      蕾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尼古拉,显然这话让她再次肯定到了男孩的家庭出身。她笑了笑,无所谓地说:“权利没有最大,只有更大,当了将军想做皇帝,成了皇帝想侵略他国,谁也不认为自己拥有的东西足够了。”

      “没有哪位大帝是为了占领其他国家的人民和财富而远征的。”

      蕾拉瞪大眼睛看看尼古拉,微笑道:“哦?”

      尼古拉认真道:“那样的人不会成为大帝。”

      “那大帝们都做什么?”

      “做……”尼古拉一时语塞,整理思路再次发言道:“或许只是想出去看看。”

      雷拉再次哈哈大笑。

      “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尼古拉继续思索着。

      看着男孩逐渐陷入死胡同,蕾拉换了一个话题,打断男孩的思绪问道:“你天天来我这里用餐,家里人不会发现么?”

      “我告诉妈妈我在空军基地用餐,和教官及其他几位军官一起,妈妈不会检查这些。”

      “真是位好妈妈,我妈妈却总是干涉我。”

      “您母亲现在在法国?”

      “她早已过世了,她一辈子忘不了过去,所以后半辈子过得很不开心,我也天天生活在她的情绪之下。我和我妈妈很像,她一辈子寻找不到安全感,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只有她的弟弟,可惜舅舅去世得早。我也没有安全感,尤其在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不知道我今后的人生会怎样,能不能保证这个孩子的成长。”

      “你曾经说过和我妈妈一摸一样的话,你们都告诉我,不要过多考虑将来,因为将来是没办法通过任何途径掌控的。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孩子生下来之后,一切事情也会随之解决的。”

      蕾拉放下刀叉,静静地问尼古拉:“只有你们男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尼古拉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头,他立刻住了口,并露出了些许不安。蕾拉看见男孩为自己些微的不高兴就紧张成这样,内心也有些不忍,她和缓下语气说:“确实,未来是把握不住的,但是一旦有了后代,女人总希望有安全感,为了孩子。”

      尼古拉迷茫地看着蕾拉。

      “我想我理解您父亲和母亲为你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他们会离你而去,他们希望在最大程度上为你提供一个安全的未来。”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说明什么,我还不是一样被绑架,母亲不是一样被投毒……”尼古拉慌忙住嘴,他不能说这么多事,他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

      蕾拉吃惊地看着尼古拉:“……投毒?”

      尼古拉不说话,闷头闷脑地看着自己的盘子。

      “好吧。”蕾拉懂事地回避了这个话题:“绝对地为你提供保障是不可能的,但做父母的也确实可以为孩子提供一些基础。昨天我们去检查时你看见了么,有一对夫妇因为衣着破烂而被耽搁了好几个小时。还有一个小女孩,才四岁半,医生从她父母的衣着上断定他们是穷人,所以小女孩不断地给其他孩子让位,我们走时他们还没看上病。那个小姑娘感冒了,一直咳嗽,看得我好心疼,尤其是自己也有孩子的情况下。”

      尼古拉点点头。

      “孩子是不明白什么的,但是父母难过,你说他的父母看着医生的态度,再由窗户玻璃看见自己孩子在病房里不断为其他孩子挪出位置,他们会是怎样的感受?他们一定想若他们能有一点钱,或者,认识一些人……”

      “但是认识人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一些病根本不是钱能解决的……比如,比如前皇太子亚里克森尼古拉耶维奇的血友病。”

      “那是这个家族的报应。”蕾拉突然特别特别冷地顶道:“他们做了太多残忍的事,他们将士兵们送上战场,让俄罗斯的母亲们失去一个又一个的儿子。皇帝和皇后只为自己的儿子担心,却不顾他人儿子的死活;送去战场上的士兵们没有枪支,有枪支的士兵没有弹药,好不容易弹药送来了,又与枪支不匹配。当他们整队出发时,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清楚,大家是朝必死进军的。沙皇,沙皇,这样的家族一定会遭到报应,它不会有继承人,它的后人都会死。这样的家族无法继续,他们所做的一切让他们失去了未来。”

      尼古拉从没见过这样激动的蕾拉,连帮助地下组织逃跑时的蕾拉都没有这样歇斯底里。他担心蕾拉腹中的孩子,所以他一句话也不说,生怕再惹蕾拉不高兴。待蕾拉情绪平静了,这时他又忍不住了,他轻声道:“其实沙皇与皇后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在那样庞大的家庭里,他们什么事也做不了。”

      “哦?你知道?你和他们拥有相同的经历?”蕾拉愤怒地看着尼古拉:“我却知道他们根本不关心人民的死活,在沙皇退位前的几个星期里,圣彼得堡的演出场场爆满,人们似乎突然忘记了一战这回事,忘记了前线的士兵正因缺乏冬衣和食物而活活饿死!”

      “那时沙皇已作出了所有的努力。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帮他,所有人都反对他,”尼古拉也抬高了声音,两人为看似没有关系的古人较起了真:“忠臣们让拉斯普亲杀害了,亲人们根本无法在战事上帮助他,他需要金钱支撑庞大家族的一切开销,却无法改变家里任何一件事,因为任何一个习惯都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当皇后希望下午茶的甜点能换一种花样时,她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蕾拉看着尼古拉,两人都有些喘气。蕾拉喃喃道:“……不说这个了。”然后她忍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下去,又说:“我恨这个家族,没有他们,我……俄国不会成为这样。”

      尼古拉可怜地看着蕾拉,安慰道:“这么大一个家,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违背它啊。”

      “不说这个了,怎么会说起这个呢。”蕾拉整理了下头发,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您父亲不断发生故事,你都怎么看呢?”

      尼古拉寂寞地看看盘中的鸡肉:“从前我一直想保持沉默,但是现在我知道得更多了,所以……所以我察觉到我现在不是想保持沉默,而是只能保持沉默了,我的选择没有了。我应该更早一点开口的。”

      “如果能更早一点开口,你会说什么呢?”

      “我会让他为了自己放弃他所作事,如果他仍不放弃,我就离开这个家,因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蕾拉手中的刀叉“咣”一下掉去盘子上。尼古拉以为蕾拉不舒服,连忙走去桌对面,扶着蕾拉的肩膀问:“怎么了?”

      “你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用此来要挟您父亲放手?”

      “我当然是认真的,而且与你交谈之后我更加坚决了我的想法。我不能让父亲为了我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情,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应该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父亲所作的一切真的带来什么后果,我不希望自己到时候说,是因为我父亲,我才吃了苦头。这样是毫无道理的,我有头脑,可以思考。”

      蕾拉深深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手再次无意识地抚摸起了她那小小地隆起。尼古拉轻轻抚着蕾拉的背,他担心地说:“你是不是不舒服?”

      蕾拉慌忙摇摇头。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整理了下头发,让尼古拉坐下来继续用餐。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家庭和未来的话题,尼古拉兴奋地叙述着今天试飞的感受,蕾拉则认真评价着自己烤的鸡。在刚刚的对话中,两人都因自己的出生和经历而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们同时意识到一个概念的存在:出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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