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烟

2、笑曲

　　广万楼。

　　齐三非先拍拍身上的土，然后又用口水抹了抹乱作一团的头发，听屋里的人喊了声“进来罢。”便匆匆进屋，“扑通”跪下。

　　一个不大的八仙桌旁边，唐二春勾勾小手指，侍女递给齐三非一张红帖子。

　　“收着，明天来。”

　　齐三非抬头，毛躁躁的头发盖住了半个脸。

　　唐二春见着，吓了一跳：“哎呦喂，您是多久没收拾利索过了，这是要吓死谁不成。”齐三非拿了帖子，跪着挪到唐二春腿边：“公公，明天我可有事。”

　　唐二春瞅瞅齐三非，帮他把头发拨到两边，问：“有事？那明天谁替你开场？”齐三非把帖子放唐二春腿上，举出自己的大拇指：“人称‘京师第一书’的‘李千书’，六岁拜高人李万书门下十年习艺，练一嘴口才，唱起书来绝对比我差不到哪去。唐公公您抬爱，我才有今天，否则现在我早死那天桥底下了......”

　　唐二春敲了敲烟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你去开大场偏不去，那个李千书，真有你唱的好？要是卖砸了，这笔账记你头上。”齐三非赔笑：“李错意也是有来头的人，座不爱听也要给他师傅九分脸面，这笔账算得开。齐三非是什么来头，讨钱要饭是出了名。座还看得分明。”

　　唐二春点点头同意，摆摆手：“走吧走吧。”

　　齐三非出了广万楼，一群人围上盯着看。

　　“奇怪，乞丐怎么从广万楼里出来了。”

　　齐三非转头，对着广万楼上阁破口大骂：“爷我就是吃霸王餐的，有本事出来打死我！”楼里没了动静。“没本事了吧！”齐三非扭扭脖子，对着围观人群：“看什么看？”一群人散了。齐三非看了看那群人，得意洋洋正想往前走，背后被人揪住衣服，脊背一下窜了凉风。

　　回头一看，小孩儿撅着嘴：

　　“还我糖人。”

　　齐三非往他脑门弹一记：

　　“还你个弹脑崩！”

　　弹完后撒腿就跑。

　　一溜烟跑到东城的福来栈。此时小二哥正站门口招呼客人：

　　“看您面生，咱家好心提醒您一句，待会儿您干什么都千万别理这人——”小二哥说着指指齐三非的画像：“尤其是说要给您说段书，千万别答应。您可不知道，他这里跟一般人不一样......”小二哥说着点点自己的脑袋。客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蒙蒙登登进去了。

　　“啧啧，谁给我画的像，丑。”齐三非靠门板上，身子左摇右晃，似是又喝醉了酒。

　　白对赶紧把他扶进屋坐下。

　　“居然还有钱买酒喝。”

　　李错意下楼，碰见齐三非正抢小二哥手里的画像，道：“这是我画的。”

　　齐三非冷哼哼一番，周围人向他投来惊恐的目光。齐三非闭眼：“走到哪总有些人，爱死盯着我看。唉，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白对看他别扭的样子，说：“想不到你是真疯了。”齐三非哼哼：“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

　　齐三非兰花指一翘，打鼻腔里冒出来又尖又细的怪声：

　　“小李子，给本公公醒醒酒——”白对呆住，问：“你，你是......”

　　“太监。”

　　齐三非仰脸，给白对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会儿客人也被吓呆了，东城二大爷刚夹一个牛肉丸子掉了地上。

　　小二哥跑过来：“关门，关门。”把门闩插上。

　　李错意望着齐三非：“你真是——”

　　“太监。”

　　齐三非抿着笑脸。

　　突然听门外有人唤：

　　“客栈里可有说书人李错意？”

　　齐三非一听，从椅子上蹦下来。白对上前开门，被李错意挡住：

　　“客官请回，今天李公子的场子开完了。”

　　门外人听后，没了话音。齐三非慢慢往楼梯口踱步，门外人从门底下塞进来一张红纸：“麻烦小哥，这是唐公公的帖子，帮忙转交给李公子。”

　　门外人走，李错意抽出帖子，齐三非一个箭步蹿上楼。

　　白对见到红帖子，遥指齐三非：

　　“齐疯子，你真不是东西！”

　　“哎呦，让李公子赚钱，白小哥倒不乐意了——”齐三非停住，靠栏杆上对李错意扬起下巴：
　　“去或不去，李公子意下如何？”

　　小二哥倒吸一口气。

　　李错意把帖子拍桌上：“莫名其妙，唐二春为什么偏找我开场子。”往上瞄一眼齐三非。齐三非光明正大地趴栏杆上瞧着下面。

　　白对伸手去拿那帖子，齐三非大吼：“慢着！”跟着跑下楼，以最快的速度把帖子藏自己袖子里。白对环胸，看着齐三非：“你还怕我撕了不成。”小二哥过来，把李错意拉到一边，说：“李公子，咱家还是劝你别去，齐疯子以前就吃过这亏，你去了，下场也不会好的......”“齐三非也去过？”“这......说来话长，改天再聊。”

　　李错意点头，小二哥对他笑笑，搓搓手把门打开。

　　齐三非小心翼翼把帖子从袖子里夹出来，戳戳李错意：“酒窝——”李错意转头，齐三非改口：“噢，李大意，我忘了——这个你收好。”

　　“李错意。”

　　“一样的。”

　　看着李错意收下帖子，齐三非冲白对做个鬼脸。

　　白对无意扭头，还真给吓着了，碰翻了一只碗。

　　本来就是不人不鬼的样，再扮鬼脸，定能把死人吓活，活人吓死。

　　齐三非兴冲冲走了，还顺道摸走一壶酒。

　　“齐三非啊齐三非......”

　　小二哥抹着桌子叹气。

　　齐三非一走，客栈里热闹了。二叔二婶三姑六姨围在一起讨开齐三非的闲话。李错意跟在小二哥后头左转右转：

　　“小哥，齐三非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小二哥放下一盘红烧鱼：“别人传出来的。”

　　“他本名呢？”

　　“早忘了。”

　　“谁这么叫他的？”

　　小二哥停住，想了半天，回头对李错意说：

　　“不知道。”

　　李错意还想追问，被小二哥拦住：

　　“您别老逮住我一人问。这还忙着呢。”

　　说完端两盘子进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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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开宴，齐三非酉时五刻就杀到广万楼二楼。

　　唐公公等得不耐烦了：

　　“齐啊，等你半天了。”

　　齐三非连正眼瞧一下唐二春都顾不上了，冲到里间就开始扒衣服。

　　唐公公挥手，外人全撤了，叼上长烟嘴说：“别急，李千书还没来。”说完见齐三非把破长衫往外一扔，穿着红马褂坐镜子前弄起头发。

　　唐二春蹭到齐三非身后，摸着他一头长发：“四年了......一转眼你小子倒长得标致了。瞧瞧这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齐三非捞过自己的头发，开始编辫子。

　　唐二春见齐三非不答话，往旁边一坐：“今天是怎么了，不高兴？李千书可是你请来的，到时候别说是我让他抢了你的饭碗。”

　　齐三非已经利利索索把辫子编好，扭头对唐二春露牙一笑：“公公您又多心了，咱家正在努力把自己当成公公您的儿子。”说罢，起身走到水盆边儿上，捧起水洗脸。

　　等齐三非洗完了脸，两人一起出了房间。

　　房间外的人见到唐二春出来，都凑过去祝贺：“唐公公，今天少爷说什么书？”唐二春转过头去看三非，三非道：“今天新来的先生在这里开场，我和大家一样，是听众。”

　　唐二春笑笑，众人捧手贺喜：“哪家的先生这么有福分，得公公赏识？”

　　门外李错意恰好走进来，身上一袭干净的白褂子不长不短，不松不紧，恰到好处，正东张西望，看见了齐三非。

　　齐三非朝他招手，对众人道：“就是李万书的得意门生，李错意。”

　　李错意一愣，朝这边走过来。唐二春看一眼李错意，俯下身子问三非：“多大了？”

　　“刚满二十。”

　　“是李万书的亲儿子？”
　　“不是，听说是领养来的。”

　　齐三非笑眯眯看着唐二春，补一句：“在六岁那年。”

　　唐二春“嗯”了一声，不多话，领着齐三非与李错意照面。唐二春笑：“李公子来得可早，人还没来齐，先坐下喝杯茶。”

　　李错意低头接过唐二春给的茶杯，三人围坐一张桌上。李错意抿口茶放下茶盏，抬眼发现齐三非一直看着自己，问：“这位公子是？”

　　唐二春看一眼齐三非，笑答：“自认没有福分，让李公子见笑。这是我领养的孩子，唐轩。”

　　齐三非对李错意礼貌笑笑。

　　李错意看了看齐三非，说：

　　“这位公子很面熟。”

　　唐二春停住喝茶的动作，向齐三非勾勾手。

　　齐三非把头伸过去，唐二春说：“你跟他见过？”齐三非点头，唐二春呼一口粗气，问：“跟你接触了多少？”齐三非看一眼李错意，见他正东张西望，小声说：“只听声音倒是能认出来。相貌......都整成那样了，您说呢？”

　　唐二春斜一眼三非，用中指敲敲茶杯，发出清脆的瓷器声，

　　“万事都要谨慎为好。”

　　那边靠着的小厮听见唐二春敲茶杯，端着长嘴茶壶小跑过来。

　　这一过来不要紧，东瞅瞅西望望好奇得不得了的李错意想时候不早了，一起身，移到一边的凳子腿把跑过来倒茶的小厮给绊趴下了。

　　茶水灌了唐二春一脖子。

　　凡在广万楼做事有年头的小厮，都明白唐二春的手势。

　　自从唐二春包下这大大小小刚好二十家铺子组成一条街后，唐公公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名声是不断增大，店铺也是不断扩大。按理说像唐二春这样的金贵人，哪里用得着天天跑场子？可人家唐公公不，管理这方面是他一大乐趣。

　　并且齐三非到广万楼以后，乐趣有增无减。

　　唐二春在齐三非的启发下规定了共二十八套规矩，其中之一就是打手势。比方说唐公公哪天病了，把手往额头上一捂；唐公公什么时候累了，打个响指，就是御宴，也得散。

　　所以这会儿，唐公公左手捂着脖子，右手抖着食指，指向刚刚被他一怒之下一脚踢得老远的小厮：“阿放，你上个月不是想回乡么？”

　　阿放也不是糊涂人，在众目睽睽下把自家老爷烫得嗷嗷叫，哪有不生气的道理，连忙跪着移到唐二春脚边：

　　“老爷，老爷，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家还有媳妇等我养活。”

　　唐二春见多不怪，捂着脖子咂嘴：

　　“我叫你回乡了吗？我就没想赶你走，况且你想回也由不得你了。”

　　阿放听完，感激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刚一磕完，才琢磨出来话的味不对劲。看了看一边目瞪口呆的李错意和低头自顾喝茶的齐三非，决定找后者当救命稻草：

　　“公子，公子......”

　　齐三非放下茶盏，看着被人抓住的裤脚，换上一副“出了什么事”的表情问：

　　“有何事？”

　　阿放觉得没希望了，往地上一趴。

　　唐二春用小拇指招了招一旁帮他拿壶嘴的小厮，那小厮机灵地跑过来把阿放两胳膊一抬架起来。

　　被松开裤脚的齐三非起身连忙往后退，正巧撞到身后的李错意。

　　齐三非惊讶地问：

　　“李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错意也很惊讶：

　　“唐少爷，我该到哪儿去？”

　　齐三非环顾四周，心想客人都围到这看热闹，书也确实说不成。

　　向唐二春瞧去，阿放此时正被几个小厮架着。唐二春终于肯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朝阿放一个耳刮子挥过去，边挥边骂：

　　“这么喜欢茶，让你喝个够！二子，拖厨房里找个大缸泡起来，用上等的茶叶泡！”

　　说完一抹脖子走人。

　　再看阿放，整个人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