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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七 ...

  •   冬月二十五。
      “公子。”穆炎立在一旁看着我正正经经着衣着冠,配上腰间挂的玉石垂饰,低低出声道。
      “何事?”我转身望向他。
      “请容属下随公子赴宴。”
      “穆炎,今日此宴,我全身而退不难,却保不准他们是否会迁怒下人,或者拿你杀鸡儆猴给我看。”透过垂幔,撇了眼外厅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影,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所以……”
      穆炎沉默了会,而后答,“公子小心。”
      “恩。”我点头,走到他面前,道,“你在此等我回来便好。可能会迟一些,你千万莫要出去探寻才是。”
      “……”穆炎稍低了头撇开视线,额际几根碎发垂落不动,没有应。
      我静等。
      他,非应不可。
      全身而退,自然是夸口。保住性命,却是的确能够的。
      但穆炎摆在外面的身份,差不多算是我的房里人。诸多所谓的故人乍见之下,可就不好玩了。
      因此,就算没有人随身,难免吃些亏,他还是不能去。
      “……是。”穆炎终究拗不过我。
      系好垂饰,我转身出了门。

      五对三人合抱粗的黑漆柱,撑起了高达□□米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纱幔垂帘,围住了殿中两边二正二副一共四排的矮几。
      正中间上方尚有一案,宽是其他的两倍,显然就是梁王之位了。
      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地上一尘不染,几上酒菜俱备,仆侍婢女垂手而立,副席上一干人等俱已在座,正席也满了一半。
      却悄然无声。
      跟在礼官身后,走到宴上,看到的便是这般的情形。
      东平来使的接风宴,在梁国,的确属于大事一件了。
      礼官问过身份,将我引到左边第二几。
      两边前面一共六几,和上头的案一样,都空着,只有我这儿突兀地坐了一个人。
      我随他示意坐下,敛袖静等,心里却突突一跳。忍不住往门口几张案子溜去一眼。
      ——那里比较安全。
      却正对上一人阴翳的狭长单凤眼。
      此人剑眉入鬓,薄唇冷峭,身姿颀长,头顶青玉冠,皂白暗纹袍,绣金黑裘带,一色的描花护腕束了袖子,跨过高槛,正向里缓步走来。
      他身边,是梁长书。
      一秒。
      两秒。
      三秒。
      我移开了眼。
      “寺御君,请。”
      “周治侯,请。”
      梁长书落座右边第一几,寺御君则在右三。
      来不及再打量他,门口礼官唱名,却是正旁君到了。
      乍见之下,只会觉得他面貌平常。第二眼时,有那么一两成人能读出他眼中神采非常。
      借光于前世的人口泛滥,媒体的全球相通,我对这种隐隐的光芒,尚算熟悉。
      那是七老八十的政要,年轻有为经了风雨的前辈们,所拥有的,坚不可摧的自信、冷静和务实。
      再看,一个干净利落的侧面落入我眼中。
      鼻梁高直,额头宽坦,线条流畅不失锐气。
      他的侧影,倒是比正面英气逼人得多。
      “广湖公子?”正旁君笑吟吟在我案前站定。
      “久仰。”我起身,作揖相礼。
      他还了礼,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左一的位上坐了。

      梁王一身深青,玉冠高簪,最后出场。身后跟了一个礼官,两个美婢,两个带刀武士。
      ——感谢上天,这里没有龙纹明黄的习俗,也没有太监这类职业。
      礼官唱声中,全体起立,见礼。
      “正旁君自东平祧都而来,一路颠簸,甚是辛苦。今日稍备薄宴,权作洗尘。”
      “梁王厚爱,正旁惶恐。”正旁君朝梁王欠欠身,满过一杯双手举樽,道,“梁国的美酒,敬梁国的主君,正旁先干为净。”
      梁王身后的婢满了一樽,奉给梁王。
      梁王接过,仰头喝了,亮过空樽,而后轻抬手。
      “歌——舞——”梁王身后的礼官唱道。
      “歌——舞——”门口的礼官接唱。
      我暂时微松了口气。
      歌是管弦乐,笙箫琴瑟。舞是群舞,一共女子二十四人。
      二十四人中,二是二人着一色长袖粉衣,独独剩下两人,鹅黄衫子另带白纱披肩,尤其耀眼。
      舞蹈并不复杂,也没什么奔放动作,不过一折一起,举手投足,衣袂轻扬之间,尽显妙龄女子柔美身段,是独独排给男子看的舞。
      总地来说,编排得不错。
      一曲终了,二十四人叩过,粉衣的都下去了,而两个鹅黄衣衫的舞姬则斟了一樽,一个持壶,一个举杯,都是十指纤纤,点点蔻红。端到正旁君面前,温言细语敬上酒去。
      我注意到,她们不是在案前敬的,而是到了正旁君身侧一尺处。
      ——心下,微微悬了起来。
      正旁君接过饮了,递还空杯。
      那奉酒的女子却没有接空杯,而是侧身偎了过去。同时,持壶的女子松手放开了手中酒壶。
      正旁君往旁边让了一让。
      女子重心失稳,慌慌倒向前。
      正旁君疾疾退开,浅色衣衫上滴酒未湿,蔻红不沾。
      “蠢货!”梁王骂倒,“敬一杯酒都不会么?来人,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逐出宫中,贬为粗奴!”
      丝竹之声嘎然而止。

      宴上气氛当然不会因为这点意外一直低落不起。
      趁着他们相言甚欢,我借由内急,溜了出去。
      好在这里宴席的礼仪尚未太过复杂,一切可谓从简。否则,我哪里能出来透气。
      一路慢慢走去。
      刚才那两个女子,既然是梁王的人,如此大胆的敬酒,没有梁王的授意,又怎么可能。
      这年头,连正旁君这样的文臣也得习练身手,否则,出使某处时候,没准就被美丽的舞姬投了怀送了抱,担上了一个调戏君妃的罪名。
      只是,正旁君身手敏捷固然可喜可贺,梁王当机立断也是值得钦佩,那两个使命不成的女子,却挨不了什么日子了。
      路不算长,左右思量着,一会会便走到了头。
      茅厕里面不香,看来不适宜多呆。
      出来,再往回磨蹭着走。
      宫庭院里,不少早梅已经开了。红的白的,盛放的欲放的,就这么一朵朵,在夜风里傲然笑。
      又走了几步,立定在廊下。
      身后,一长串竹骨绢面的廊灯。
      明亮,却冰冷。
      面前,远远近近的花树。
      被笼罩在夜色暗中,却自有暗香送来。
      “广湖公子喜梅?”身边忽然冒出一个淡然温和的声音。
      明明淡然温和,却亦是傲然冰寒。
      不难听出来,寺御君。
      “冬月里,独独此花。”我回道。
      “公子忘了水仙了。”
      “水仙本应阳春开,被人赏玩,不过折辱了芳魂而已。”
      “既然喜欢,不妨剪几枝。”
      “花,开在枝头,才好长久。折了,总是可惜的。”我微微一笑,“多谢寺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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