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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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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
弁城大小布局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仅就一路所见的一些却已经可以判断出,弁城,乃至整个梁国,国力并不强盛。
比如,卖吃食的店铺,远远多于卖衣帽鞋袜类的。
而后者之中,成品衣店的数目,又几乎和布店数目的零头相当。
经济越发达,日常生活支出中,食物一项所占的比例就越低。
而一定居民在一定时间内消耗的食物和衣着用具成一个固定的比例。但是,人们在消费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满足食物上的需要。
如果衣着上的需要因此被忽视和压缩……
放下车帘,看向身边的穆炎。
这家伙,两套换洗衣服,加上身上的东西,便是全部家当了。
三身衣服里最好的一套,四成新。
我不确定他若是有一天囊中富有起来,会不会去买锦衣华服。甚至,我也不确定他还习不习惯除了黑色以外的衣色。但,多备几套黑衣黑裤,却是肯定会的。
——就算他不买,我替他买!
这需求,便属于成衣店的生意了。即使家有针线拿手的内人,起码,也算在布店那的。
考虑到女子家织,并将这份原因往重头上估计,这条据说梁国最繁华的街上,所见的店铺比例,还是属于令人汗颜的范畴。
弁城的规模甚至还没有到贵族区和平民区明显分化的程度。因为这条街,靠东集中了一片两排高消费的店。梁长书的车子,进了这片地段,居然也缓下速度来,小步赶路。
可梁长书府邸之中,却是那样的条件。
而梁国,所在地带,从梁府所见所闻推断,主要是属于适合农耕的平原。这里的气候,则可归于亚热带。
都是很好的地理优势。
不由皱眉。
加上对行人身高和壮瘦的目估……
梁国国君,我想,也不是什么好的交易对象。对于我所能出卖的东西不够重视,在治国之上无所建树的主子,很难给出合格的对价。
何况还有广湖这一层因素在。
谁会愿意做个上了床伺候人,下了床又要劳心劳力的幕士呢?
“公子?”穆炎忽然出声,似乎有些些试探的不安。
“嗯?”我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对着他呈现严肃思考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笑笑。
“到了。”穆炎了了,而后道。
车厢门帘被揭开。
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直到我的衣下摆。
放在膝上的左手,这一刻,被映出刺目的苍白,和孱弱。
但,内侧没有照到的右手,却依旧是它原来的肤色和模样。
黑瓦白墙,黄铜钉,红漆门。
梁长书走在前面,家仆已经迎了出来。
这就是国君赐的府邸了。
跟上之前,抬头撇了眼正门上的府邸名。
——周治侯府。
封得真好听。
可惜,离府门七八十米开外,正是三两个老残的乞丐。
不晓得他怎么治的。
管这些作什么呢,有心无力的事。穆炎陪我坐了一路的车,想必闷到了。还不如早点安顿了,洗一洗路上沾的灰尘。
这府里除了松柏,还是梅竹之类的偏多。所以冬月里走来,竟然也一路绿色。
我注意到,这里的树比梁府的更大更粗,不少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树龄。而且有不少上好的品种,布局养育也都得当。
梁长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罢,可惜。
正厅侧门。
“承长参见主君。”梁长书先一步进去,深深一揖,朝等在正厅里头的男子施礼。
那男子四十出头,玉冠锦衣,堂而皇之坐在主位上,抬腕相让道,“周治侯何必如此多礼,坐。”
而后,那男子朝厅外看过来,目光透过侧门的垂幔,依旧带了犀利的冰寒。
梁长书谢过,在下手侧身坐了,没有靠着椅背,言行姿势甚是恭敬。
自有人奉茶。
“穆炎,外头等着。”我低声侧了些头朝后边吩咐,用淡淡的口气令道,一边自然而然地展露了下我的左脸。
——他进去,肯定要下跪。这事,还是算了。
揭幔而入,我朝那男子作揖,用的是游学之人见各家主子时候的礼,而非奉他为君的那般。礼毕,立在原处,等他问话。
“广湖公子,莫非不记得本君了?”梁国主君倚到座上,慢条斯理道。
“时临前尘尽忘,连名字都是新取的,故人,的确是一个也不记得了。”我答。他若是以待士之礼相待,我当然不说这一句。可他明知我不是,却又用广湖称呼,性子看似又是个冷戾的,有些事,便示弱不得。
“不记得么,还是不愿记得?”愿字,被念了重音。
怀疑我合作的诚意?
不用怀疑,当然是——没有半分诚意。
“既然时临不记得了,想必广湖公子,肯定是不愿记得罢。”我微垂着头,答道。
——当啷。
这句话效果太好了,好得出乎意料,梁长书居然失态得摔了杯盖。
厅中一时静谧。
我很想知道这主君现在脸色如何,以方便应对,但是还是神色上的恭谨来的要紧。有时候,有些人的脸,看一眼的代价太大了。
“下去罢。”主位上的人发话,“这两句,能瞒过正旁君就罢了,不能……”
小心我的脑袋么……
看来,我的交易对象只剩下东平使者这一个选择了。
话说回来,这么费心费力接待那个使者,东平此次遣使西来的目的,不会简单。
虽然已经说好推说我意外失忆,梁长书还是会来看看字画,考棋验琴。
只要他不把我作为蓝璃,抓到床上当广湖用,爱看不看,我便没有意见。
在周治侯府住下的第一日,梁长书又来了一次。
“毫无长进。”梁长书草草浏览了下几张字,抽过一旁的山水画坐下准备慢看,目光却被另一边的字吸引。
那是穆炎写的。
当然不是临摹广湖公子那几张漂亮得不行的。是我画的楷体。
没错,就是画的。而不是大笔一挥而就的。
拿细笔一点点画出来的。
比起我直接写的,好歹架构端正,笔画的横竖钩提也都到位。
穆炎腕上本就有力,字样讲究个模样,就可以了。临摹样本笔画上下间的神韵连贯虽差了些,却无大碍。
待到他写熟了,拿开模本,叫他自己快写,没准还能出个行楷什么的。
梁长书目光稍驻留了片刻,又撇了眼穆炎,勾出一抹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穆炎垂手立在我身后,低头不语。
这话根本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几张字虽是初学,稍稍加以时日,便肯定比我的几张好出一大截。
但鉴于目前的处境,对于这种貌似幽默的讽刺,我一贯左耳进右耳出,保持沉默。
也就原样坐着,没有反驳什么。
只是……
——既然讨了穆炎过来,管教之事,还是不敢劳动梁长书梁大人费心过问的好。
好不容易等的梁长书走了,回头去看穆炎。
“穆炎。”
“公子?”
神色如常,并无不妥。
松了口气,倒是我把他想脆弱了。又不是那两个宝贝弟弟,十几到二十来岁之间,夸奖贬责都得特别小心。梁长书这种作为,并不至于伤到穆炎的自尊。
原来他无视闲言碎语的本事,比我还高上一筹。想来,和生死夹缝间走惯了有关。
“差不多是时候用膳了。”
只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敏感麻烦些。起码,会更像个人。
一个二十二岁的人。
而后的几两天,梁长书以广湖公子大祸初愈,尚须静养,路途劳顿,不宜见客为由,推了一干老熟人的拜访。
我和穆炎安安静静住下,这里的房间较大,布局和梁府中那个小院不同,内室屏风宽八扇,而非四扇。除了床之外,窗下尚有一卧榻。另多了好几对靠墙的座椅和相配的小几,以及装饰品。
穆炎总算不用再打地铺,除了采光比较好之外,这是大房间带来的唯一便利了。
早上还是去习箭投壶,不过作陪练的老武师缺席了而已。
下午依旧冥想、教字、画画,若说有改变,不过一样——用的东西都换了。
穆炎还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