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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三 ...


  •   “公子。”
      “公子。”
      一片混沌黑暗中,不知谁在唤着谁。
      不听,不听。
      不关我事。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再不要见哪个宣纶夭折。
      再不要……
      ……
      ……
      “石、石……玲……”
      石玲?
      我么?
      眼皮很重,手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箍着。
      竭力挣开眼睛,目前慢慢聚焦。
      依旧白纱帐,重漆顶。只是这一回,映着灯火,影影绰绰,昏昏暗暗,教人看不出里头藏的秘密,隐的龌龊。
      转转手腕,上面并没有什么外力。
      合上眼攒了些力气,再睁开来,而后看清一侧,穆炎直身跪在床头地上。
      想来,是他唤的我的了。
      时临么,叫出这两个字,难为他了。
      “别……”跪那里。
      嗓子却显然不能胜任。
      穆炎躬身,起身绕出屏风,再回来时候手里多了杯水。
      扶了我坐起来,而后凑过杯子来。
      浅浅啜了一口,慢慢含一会,咽下去。喝第二口的时候,才看清穆炎的姿势。竟是立在床前,俯着身,一手扶在我背后,一手端了杯子喂我喝水。
      这般的姿势……
      暗叹口气,嗓子所限,尽可能简洁地道,“坐。”
      穆炎微顿了下,有些迟疑地回头看看桌边的圆凳,又看了看床角的矮脚蹬。
      我原本就说不了什么,他这么一看,顿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用力拍拍床沿,却因为手软,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效果。
      正打算加一道命令,刚刚张口,穆炎一侧身,略略沾着床沿坐了。
      侧倚着他,好歹吞了半杯水,开口想问宣纶如何了,话到嘴边又不见了。舌头打了个转转,问道,“我这是?”
      “大夫说,公子心绪起伏过大,身子又兼旧有劳损。醒来静养即可。”
      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想起没了知觉前一瞬的落地方向,抬手按了按自己左肩,又摸了摸后脑勺。
      奇怪,并没有淤血青紫的隐隐暗痛。
      自己的手臂却莫明其妙地打着抖,盯着看了会,不得其解。目光落到右手腕上,的确有红色的印子。
      “多久了?”
      “十个时辰不到。”
      十个时辰不到么,那为何一身粘忽忽。又不是夏天,怎么会出来这么多的汗。
      “宣纶……他?”
      “已下葬。”
      这么快?
      莫非……
      “草席一裹?”
      而后,扔外头去了?
      梁长书那混蛋,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心下一堵,加上说得急了,一时不由咳嗽起来。
      穆炎没有立时答话,抚着我背。好不容易我顺过气来,他才开口道,“火葬,撒去水里。”顿了顿又补充,“宣公子留的话。”
      我大痛。
      宣纶宣纶,你竟是心心念念着那个故事了么?
      嫌自己,身子脏了么?
      也好,也好……
      “何处入的水?”
      “尚未,司墨司弦来过,说是等公子送送宣公子。”
      点点头,“我洗个澡。”
      宣纶宣纶,你已经死了,可以用火。
      炙热爆烈的火。
      我尚活着。
      于是,只能用水。
      不过一日,从此,已是天上人间,阴阳两隔。
      水火为界,再不得相逢。

      “公子。”
      “公子。”
      “公子。”
      半睡半醒的恍惚里回神,这才听清屏风外梅蕊轻轻柔柔的唤声。
      “何事?”
      “水凉了,梅蕊伺候公子着衣罢?”
      “不必,加水,退下。明日收拾。”
      “可是,公子……”
      静静一眼看过去。
      梅蕊桃青,下人的本分尽得再好,平日里相处再顺,也是梁长书的人。她们本就是伶俐能干知分寸,才会被梁长书派来伺候我,兼监管着我的。前日的宴席,从准备到那一晚的刹那繁华,自然都少不得她们去帮手。平素宣纶和我交情如何,她们哪能不知道,到头来还不是一声不吭,直等得司弦拼着挨打挨骂闯了过来,我才晓得出了事。
      所以说……
      我冷冷淡笑。
      “……是,公子。”桃青先开了口应了。
      两人加了水,而后照旧齐齐一躬身,出去了。
      抱膝团身,埋头到水里。睁大眼睛看着桶底,幽幽的光跟着灯苗跳动,折射入水,一片暗晦中的斑斑驳驳。
      发生了什么?
      还是,有个地方脱节,想不清楚么……
      胸口一点点窒闷撑痛,眼前却一寸寸清晰起来。
      厥过去之前,宣纶,已经咽气。
      可那之前两三个时辰,他还好好地,在梁长书的生辰庆席上弹琴。
      是了,他那么喜欢琴。
      又那么喜欢梁长书。
      为了那个曲子,那么认真专心续谱,为之苦恼为之乐。
      十指翻飞如同有灵,眸中神采奕奕生辉。小声窃窃说着喜欢,一转头,又叹气叹得像是已经七老八十。
      害得我忍不住剽窃了那么多故事词话,倒出来给他。
      而后看着他听到紧要关头,撑眸,拽自己的衣角,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一寸,又倾一寸。
      又在故事结尾时候,或怅叹,或颓然松口气,或惊愕无语。
      十分可爱。
      活生生的,可转眼就……
      他才十四呵……
      还是个孩子!
      我十四的时候,我的弟弟们十四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司弦昨夜里一路哭着领路,疯跑之间,他絮絮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怎么清,也不怎么记得了。可昌弄君三字,还是明白的。
      宣纶,十四……
      却已成了那些冠了礼依旧没有半分人性人样的禽兽的牺牲和玩物!

      腰上肋下被人一揽一提,身子猛然出了水面。
      乍然间,反射性狠狠一肘向后撞去。
      “公、公子?”穆炎声音里泄出几分惶恐,而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属下失礼打搅,请公子责罚。”
      却没有躲没有架招,也没有松开手。
      “不关你的错。”我回神,好在击出时已经意识到不妥,卸了后劲,“我想着些别的混事,一时惊到了些。”
      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还在抖。
      不止手,连身子也在抖。
      还好穆炎没松手,否则,铁定摔了。
      只是,这是怎么了?我真的得了打摆子么?
      疟疾的症状是这般的么?
      我一直驱了蚊的……
      却真的觉得冷。
      浑身都冷。
      ……冷?
      这天气,擦干捂捂就好了罢?
      “穆炎,帮我拿个巾子。还有,替我把被子抖开罢。”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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