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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   张家坡姓张的占大多,余下主要姓万和朱,再就是一些散姓户。一共六七十户人家,大多三口以上,也有几户刚刚分家,新婚还没子女的小夫妇,和丧了偶的男女。与宋明清的三贞九烈不同,这世间鳏寡大多很快再嫁再婚。
      日子总要过下去,单亲家庭实在不容易,属于暂时现象。
      孤儿寡老不是没有,不过都有本家或是村长安排了近些的亲戚邻居养了。一征役,谁也说不好自己会如何,没人敢不积些德,何况农耕猎户的人家本来就厚道淳善。
      村长是村里的老大,干活是好手不必说,否则怎么能服众。为人比较机灵些。赋税什么的,都是他收齐了交上头的。
      被村长安排给我腾屋子的小六姓张。别看名字如此,庄稼活,进山打个猎,也都是一把好手,比起村长寡言老实些,村里说话也算有分量。
      前几年闹大虫,受害的几村几乡的猎手商量了除害,张小六也在其中,出力不小,后来抗了那老虎去镀城请赏,得的银子因此多了些,家里屋子添盖了两间好的。
      所谓好的,就是墙里砖比泥多,屋上盖了瓦。
      所以说,村长安排总是妥当的。
      村里盖房,地是没有问题的,房梁山里伐了树架干的,泥巴河摊挖了摔熟的,草割了自家晾的,砖头之类,村头半公用的土窑,烧的。挑农闲时候起屋上梁,村里会干这活的说好几个来帮忙,完工了管吃一顿大的就行。当然,往年和以后,别人家起新屋子,张小六也没有闲着。
      小六家的,六嫂,六姨,菇嫂,六奶奶,端看谁叫了。

      那天被村长院子前头一群膝盖高的小孩拽着扯着出了村长家院子,这边脚旁都是小孩,还走不稳,那边包裹先我一步,几个半大的孩子已经抱去小六家了。
      先认识的是几个没下田的媳妇老媪。主人家喝令之下,几条呲牙乱叫的大狗小狗依次凑到我身边嗅嗅认了味道记了人,摇摇尾巴示好,趴回去的趴回去,跟着起哄的起哄乱吠。
      一阵忙乱中保持好平衡回头,穆炎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我和他,本来就是萍水之逢。这个我明白,只是他回去后是不是又要出任务?我安定下来了,他呢?什么时候会……
      死士死士,结果,称呼里已经在了。

      六嫂怀了孩子,有些害喜,所以没下田。
      她说这些的时候,带了几分骄傲。有了孩子值得骄傲,家里有能干的男人身子不舒适可以歇息也值得骄傲。
      不过这歇息并非卧床,而是作些轻活的意思。才没那么娇贵呢。
      她还说,我称她六嫂就是。
      果然是手脚麻利的勤快人,和张小六那一把好手配得正好。她收拾屋子没有多少时间,因为屋子本来就闲着。农家多盖几间屋子有时候是一种炫耀,日子过得好的象征,倒不一定真的是不够用。
      长凳竹椅之类,凡农户多少自己会作些木活,说不上精致,却本就是有多的。床,六嫂打发两个儿子睡地铺,把他们那张给我抬进来了。前头万家不知哪家的拍胸脯跟六嫂保证说不出两天,叫她家那口子赶出一张雕花的来。
      六嫂笑眯眯把万什么什么的木匠手艺夸了一通,临了指指后院晾的几根刨了皮的松木,说是刚好差不多可以用了。
      这事根本轮不到我插嘴,就被定下了。
      我被六嫂摁在堂屋里坐下喝水,无事可干,努力试图记清楚那群小孩谁是谁家的老几,偏偏他们没有一会停歇,光脚赤膊跑来跑去,刚刚问了两个,转身便乱了。
      说来奇怪,倒没几个怕我的脸。
      天色近晚,出门干活的陆续回来,听说多了个人,免不了过来看看,路过隔着篱笆探一探时候一律泥巴腿草帽粗衣的,回家卸了农具再转回来,却都不一样了。开始我还能趁着打招呼勉强记清楚,后来则完全被整糊涂了。
      ……
      第二天本想跟着张小六下田,不料那汉子理完胡须,井水一泼脸,看了眼我脚,摇了摇头,指指屋子里头,出门去了。
      六嫂在一旁呵呵笑,解围,“时兄弟,你刚歇下来,整整屋子吧。”
      没什么要整理的。
      所以我坐在村里路边屋檐下,听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磕牙,回答他们唠唠叨叨的问题,搓掉了一捆稻草,把怎么编草鞋学了,赶在午饭前,扎出一双来。
      左右两只,大小不同。
      六嫂喊我吃饭的时候,我正比划着两只鞋,研究它们倒底差了多少。
      抱了绳子回了屋子里,塞了两个窝窝头,胡乱填了些菜。
      大粱小粱上午跟着爹爹去田里,这回他们爹爹忙别的去了,小孩子不耐晒,先回来了。何况家里还有零活。
      趁着六嫂收拾东西,我问大粱,“想认字吗?”
      “想。”大粱憨憨点头。
      “教书的太远,而且……”小粱别开头挠挠痒,眼皮底下偷偷看了眼我。
      “我教你们。”起身,摸摸小粱的头,这孩子机灵,“去村子里问问,想学的都来,男娃子女娃子,大的小的,都可以,什么都不用交。”
      “好。”生怕我反悔,一溜烟跑了。
      “我也去。”
      “等等,大粱,你帮我,来,我们去弄些熟泥巴。”
      “时叔叔,那个作什么?”
      “写字用。”

      村中间一圈大树下。
      知了长长叫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地坐了,有的还抱着半个西瓜什么的。
      这本来是有事集会商量,和夏日纳凉闲聊的地方。
      一块烂木板涂上泥巴,抹平,叔着划了张家坡三字,横着再添了万字和朱字。
      草绳一吊,在老树疙瘩上架稳当。
      “我们的村子叫张家坡,张——”树枝点字,“家——”往下移,“坡——”继续往下移。“认得了吗?”
      点头。
      “认得了。”
      “张、家、坡。”
      “张家,坡!”
      “张,家——坡——”
      ……
      “时叔叔,旁边那两个是什么?”
      此问一出,倒一时安静下来。
      “张家坡有三大姓,张——”点字,“万——”,右移,“朱——”止住。
      “我家姓武!”
      “好。”在空白地方快速添了个武。
      “我姓麻。”
      “好。”再添,“还有吗?”
      “没有了。”
      “于叔叔下田了,他还没有孩子呢!”
      ……
      ……
      由着他们闹,回答他们胡乱没有目的的问题,觉得差不多了,把木板翻了个面。
      “认得了,会写了吗?”
      霎时没了声音。
      “那,接下来教你们怎么写,好不好?”

      花了一个时辰不到,教了他们张家坡,万朱武麻于,八个字。
      小孩子都在兴头上,都想再学。我和他们说好明天继续,吩咐他们第二天每家带块小木板来,然后,赶了他们干活去。
      耽搁了割草砍柴可不好,天色近暮,刚好不那么晒了。

      第二天给他们写了门牌。
      端正明朗的宋体。
      中间两三个大个子的字,都是户主的大名。
      下面一行小的,张家坡前坡,张家坡后坡之类。
      用染色的花草揉碎了,木枝沾着写的,由他们自己拿回家去按着字迹凿出凹槽来,或是用柴火烫焦黑了,挂篱笆上。
      旁边留了些空,我说,他们自己的名字,小弟小妹,出门做活的姐姐哥哥,得自己学会了,再注上去。

      谁教我认人笨了些。
      从此不怕了。
      到了哪家门口,先看看牌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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