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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四)花舞剑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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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飞千年月纵天,剑舞山河杯酒乱;灯阑水榭贪欢夜,醉思文涌新墨染。
待到新墨化旧迹,流转江山朱印繁;万世千帆花谢了,剑收沧海新泪人。
——《花舞剑扬之朱印》晏琳千年后作于三藩。
(有感每每跨越千山万水,伫立于各种恢宏却恒温的博物馆,然后直面遗世真迹,心中为何总燃起热泪万千——那真迹的主人们如今何处?往事三千又有谁知晓?再到一览其上凭岁月密布的朱印题词,可曾想平淡之下却是纷繁漫夜,沧海桑田……)
当连伊立在那儿不知所措,连稽却把她带到李泌张均面前:“这是在下妹妹连伊,刚从益州来。” 而连伊想跟哥哥提及荒庙偶遇,却听李泌一旁彬彬有礼道:“章仇小姐,久仰。”
于是她的心瞬间沉落了下来——原来是当真忘记了。她静静望李泌寒暄后又被周围众人簇拥,移步他处,遥远而纷繁……哥哥这时却拍拍她肩膀,略带惊喜喃喃自语:“没想到,竟是长源兄……”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
下一刻待到连伊跟着屋内众人向玉真公主行过大礼,歌舞丝竹又翩然,如梦夜色万千。
过了一会儿,哥哥被几位不相识的大人请过去闲谈,只留下连伊一人在席间,她于是越发觉得局促了起来。有那么一瞬她在想,若能成为画外人望这夜宴长卷,该会是多么绮丽迷醉呢?可如今非得入画,却谁人都不相知,真是困窘。
“……建宁郡王呢?”她突然想起邀请自己的建宁王,为何还没见到他人?于是连伊抬头环望四周,当目光缓缓转向门口,却见一翩翩少年神采奕奕从外面跃步而入。少年一抬头正碰上连伊视线,遥远却直接,两人都愣了神——竟是广安王。
连伊慌了,连忙躲开目光,心里暗叫倒霉。却不曾想广安王见到她并没闪躲,下一刻直直向她而来:“哎。”
连伊眼见躲不过去,虽心中懊恼那无礼的“哎”,却还是半蹲下去行了礼。
“建宁王呢?”广安王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还没见着呢。”
广安王瞥了一眼连伊,又看看四周,想想说:“这帮家伙估计又钻偏厅偷闲去了!”说罢抬腿便要往里去,旁边有人想与他请安攀谈也全然不理。连伊瞥了一眼那高傲背影,心里松口气。谁知刚一转身,却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回眸过去,竟还是广安王。
“你一个人杵这儿做什么?跟着过来呀。”广安王说罢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就往里走。
连伊慌了,长裙曳地,薄纱轻舞。
可她却连个反抗的时机都没能寻得,惟有涨红了脸感受邻座人们目光,然后低头快步,跟着广安王向大殿偏厅移步。
待到路上穿过长廊,廊中帷幔障目,连伊镇定了些,一甩手挣脱了广安王。
“您这是做什么?!”
广安王转过头冷眼看看她,说:“一个人在那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过来这边和相识的人待着不是更好吗?”
连伊听了竟莫名三分感激,却故作蹙眉:“可你这是把我往哪儿带呀?!”
“真麻烦,跟着来就是了。”广安王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又往前走。
连伊只得跟着他,待到往前几步再转个弯,二人来到一间比外面略显安静的偏厅。厅内虽也丝竹悦耳,却不似外面黄钟大吕,倒颇有淮扬绵曲的风情。
厅中几位衣着华丽气势逼人的年轻男女围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面前几个袅娜多姿的舞伎正妖娆。连伊远远看见了建宁王也端坐其中有说有笑,而建宁王也望见她,连忙起身过来,说:"刚才也没见着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来晚了些,王爷赎罪。”连伊巧笑倩兮。
“一个人杵外面发愣,我心想这也是来受罪的吗。”广安王在一旁自顾自地补充着。
“你那天不是说不来这儿受罪了吗?不是说单独去拜谒姑祖母吗?”建宁王似有些打趣广安王。
“早上去拜过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广安王看了一眼连伊,似乎不愿多提这事儿。
“良辰美景,怎么就受罪了……”连伊在一旁听着不顺气,也不知为何,又特意顶撞起了广安王。
广安王看看她,伸了个懒腰笑了笑:“也不知道谁刚才在那儿跟木头似的。”
几句闲言过后,三人往厅中去。厅内数人回头,连伊也不知都是谁,只是接连行礼,还好有建宁王在一旁帮忙着介绍。原来这厅内所坐竟都是皇族子弟,虽辈分不一爵位各异,但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然而还没等连伊把礼行完,一位歪梳着云鬓稍年长些的女子便打断了连伊。那女子刚才被建宁王以皇姑相称,是玄宗的第十三个女儿信成公主。这信成公主斜眼瞅了瞅连伊,极为不屑,一脸没好气地对广安王说:“儒儿,以后少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到这儿来。”
连伊一惊,哑口无言。
而那平日在外嚣张惯了的广安王李儒,此刻却非常乖巧,待他应了句:“是是,公主”后,便把连伊扯到一旁。一旁另一位被称为寿春公主的女子,倒是满面和善。她让连伊坐在自己身旁,淡淡对她说:“我与你过世的嫂嫂挺相熟的,以后可以常到我府上玩。”
连伊望着寿春公主,心中很感激她为自己解围。可她还是满团疑惑,到底是哪里冒犯了信成公主。
原来前些日子,信成、建平两位公主和杨家争起了一片沃田。争来争去闹到圣上那儿,最后不但两位公主没争来地,还被圣上追回了从前御赐的大内物品。尽管这已经够颜面扫地了,信成公主却还更倒霉些,她的丈夫驸马独孤明竟然因此连官职也丢了。此时的她一腔怒火,也不怪得对连伊恶言相向。
然而,连伊并不知道这些。其实在连伊那般年岁,即便知道了原委也会觉得不服气吧。只不过服不服气这一回事,在恢宏长安城中,又何其不是桩笑谈……
连伊于是小心翼翼,在寿春公主身旁不敢多言语一声。倒是二十出头的寿春公主像是个热心肠的女子,片刻之后又开始叮咛广安王:“儒儿,别忘了待会儿外面消停下来,悄悄去给皇姑母(玉真公主)请个安,刚才她老人家先来这边时还问你哪儿去了呢。”
“哦,知道了,谢谢小姑姑。”广安王面对寿春公主似乎比信成公主随意的多,像是很相熟的样子。
于是又两曲过后,广安王便要起身往外去。连伊在这里坐得不是滋味,也想起身。谁知寿春公主却对她笑呵呵的说:“妹妹,跟姐姐去前面看看那些赋诗作画的如何?”
连伊听到公主殿下称自己为妹妹,顿时一惊,慌乱中连忙想行礼谢罪,却被寿春公主拦了下来:“见外了,我与你过世的嫂嫂情同姐妹,你自然是妹妹。”
连伊抬头望寿春公主笑得真诚,竟一瞬间满是感激,真如同见到家人一般。于是下一刻她跟着寿春公主来到外面,是多么想一睹那文人墨客们的风情长安。
外面诸位早已经喝开了,果真有人行文走笔,有人泼墨成画,在大殿内聚了一处又一处。而大殿上厅帷幔之中,玉真公主半卧着,神态悠然望向殿下,她面前的舞池霞披如云,梨园子弟摇首摆尾,舞步纷繁。
而连伊因跟着寿春公主,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侧目行礼,与刚才自己在厅中大不相同。
直至走到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身后,公主才停下脚步。公主这时有些暧昧的凑到男子身边,问:“看什么呢?”
“哦,公主,”男子看是寿春公主,也并没多礼,倒是一把把公主揽进了怀里:“颜真卿在题字呢。好笔法呀。”
公主这时转头召唤连伊过来,介绍道:“这是我的夫君,吴澄江。”
连伊连忙向驸马行了礼。吴驸马听公主介绍过连伊后,也如公主般友好,说:“刚你哥哥也在这儿来着,这会儿去哪儿了……”
“不碍事的,我自己在这儿玩会儿。”连伊笑笑,便转眼去看那人群中央题字的先生。
只见那题字的先生正在蘸墨待发,似乎刚题完一张,再要起笔。
挥洒之间,五言绝句跃然卷上,原来是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众人惊呼好笔法,喧闹之中那诗文竟显得如此宁静。颜大人题完十分恭敬道:“在下还是最喜王右丞的山水之作,虽不十分应景,但还望献于公主殿下。”
旁边有侍立的宦官于是上前取及卷书,快步至上殿呈与玉真公主。
片刻之后,小宦官回来:“赏——绢绸十匹。”
连伊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觉得既新奇又有趣,然后远远望向上殿,见玉真公主正与一位老者相叙欢言——那就是王维大人吗……
恍神片刻,只见另一位大人接过了颜大人笔墨,墨香依然……
连伊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局促,于是转身跟寿春公主说想一个人殿中四处看看。
于是在这如梦般明眸的夜色中,她欢欣而悄然地穿梭于各人群间欢嚣,时而举杯短饮,时而在笑声后窥上一瞥。她好奇而快乐,一会儿看这边吟诗成画,一会儿望那边花舞剑扬,直至脸上微红,夜色已深。
这便是儿时向往的长安夜色吗?——少年人梦想成真之时,你是否也懂得那种雀跃……
脸色微醺的连伊来到一处僻静些的桌台上,提起笔轻轻蘸了些墨,也想写些什么:
夜长安
不眠客,不夜楼。
觥筹依旧,良辰伴美酒;
乱笔散墨,醉梦痴语留。
似是琼台幻景,仿若仙榭唱游;
酒一盏映月,诗一行忘忧。
曲意阑珊,剑舞刚柔;
繁华不熄,绮梦长留。
待到她笔停落墨,却不曾想身后已有一人驻步观瞻。
那悠然的声音在下一瞬间飘至:“姑娘好文采。”
……
原来是李泌。
连伊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而众人因李泌在此便都靠拢过来,目光从四处聚集至连伊身上,她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下一瞬间杯酒迷离,醉意正浓,这从益州千里而至长安的少女,竟应声倒地——那红唇微启,嘴角仍留三分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