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棉》落木唯萧

57、离开1

　　梁辰是冲进军总的。广场上黑色奔驰的车门还敞开着。王师傅，边擦着汗边打开车门走下来关上车门。

　　那时他正在开一个高管会议。很久没来公司的杨蔓藤还开玩笑说难为他一个学建筑的，半年时间就把财会吃得这么透。于泉泉举着手机一脸担心的闯进来，韩力跟在后面举着手无奈地向皱起眉头的杨蔓藤表示无能为力。
　　“梁总，阳阳出了意外。正在医院抢救。”于泉泉快步走到梁辰身边，喘着气说。
　　“怎么回事？”握在手里的钢笔掉到地上，站起身来严厉地说道。
　　“是医院的儿科主任打电话过来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皮办公椅应声倒地的时候，已经跑出会议室的梁辰抓着会议室透明的钢化玻璃，探出头大声地喊：“哪家医院？”
　　“军区总院。”
　　“阿辰，让王师傅送你去。开我的车，你这样开车太危险了。”杨蔓藤快步追在后面大声地说，深怕已经没了大半个背影的外甥听不到。

　　电梯打开，梁辰快步冲出去，与从走道跑过来的人撞到了一起。踉跄了几步后扶着身后的白墙稳住。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查完房就听病房的护士说儿科来了个孩子，是军区梁司令的孙女。”陆哲陶用手中的病历随手拦住一个经过的小护士，“有没有一个6岁左右的小姑娘被送进急诊室？”
　　“有的，有的。院长，主任都过来了。王医生正在里面进行抢救。”小护士手指着的方向，陆哲陶和梁辰一起望过去。“好像是窒息休克了。”
　　“嗯。”陆哲陶将手里的病历放到身后，“谢谢你啊。”
　　小护士娇俏着走远了，梁辰还手扶着白墙，贴在那里没有动。陆哲陶走过去拍了拍梁辰的肩膀，“主任，院长也都在里面。再说是你爸的宝贝孙女，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有冷汗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把梁辰的白色衬衣都沾湿了大半，陆哲陶走在梁辰后面，能很清楚的看到些微起伏的后背那一块快湿漉的痕迹。
　　这7月开着中央空调的儿科区。

　　骆晓坐不住，她想不通那女人怎么就做得出这种事。孩子才6岁，昏厥在她怀里的时候，红润的脸庞因为害怕和窒息已经变得酱紫。灵动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直到被一大帮的医生护士推着进了眼前的手术室也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
　　有穿着笔挺军装自称是院长的中年医生也在安静的走廊中回来的踱步。与骆晓擦身而过的时候，低下头去闪躲骆晓询问的眼光。
　　进去看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时，他几乎都要认不出那个就是大半年前，梁辰婚礼上牵着她妈妈的手走在“红地毯”上的那个小姑娘。儿科的王主任气喘吁吁地没有敲门就闯进办公室，“院长，梁老的孙女，窒息休克在下面抢救。”
　　“赵叔叔。孩子情况怎么样？”赵炳芳一个内弯向后转身就看到梁辰沉着一张脸向这边走来。
　　“送救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赵炳芳一只手搭上梁辰肩头，“但是孩子气管细，用力又过大，医生还需要做其他的处理。”
　　陆哲陶作为一个医生自然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孩子才6岁，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过长时间的窒息很有可能导致肾等其他身体器官的衰竭。他苦笑着向院长打了个照面。
　　秦棉一直坐着，很安静的没有说话。就连院长进去又出来，也是骆晓结结巴巴地问的话。她不想听这些话，她只想静静的坐在这里，等她唯一的女儿被安全的送出来。仿佛还能感受到5年多前在对面的产房护士将孩子放到她手里时，孩子一个踢腿触动手掌心的瘙痒。转眼，她已经要暗暗使力才能安稳地抱起女儿的身躯，光滑柔软的衣服面料下是温热的肌肤。她轻轻托着身体，将她放到担架上时，一双手臂只觉得失去了所有与身体的连接。
　　“赵叔叔，麻烦你了。”梁辰点点头，无力地说。
　　赵炳芳只是又拍了拍梁辰的肩头，没有说话。
　　陆哲陶在秦棉身边坐下，弯下腰，双手交握在膝间，侧头去看低着头的秦棉，“阿棉。会没事的。王主任是全国有名的儿科医生，别太担心了。”
　　黑色齐肩的短发动了动，陆哲陶看着发丝又停在空中，才想秦棉刚才是点了点头。梁辰拖沓着脚步走过来，陆哲陶才慢慢地站起来，让出位子。骆晓已经停止走动，靠在墙边上紧张地望着合上的门。
　　“怎么回事？”陆哲陶站到骆晓身边，轻声问道。
　　“王敏。她。。。，都怪我，我不该把孩子交给她的。我一时没想到那是她，她换了发型。我没看出来。小路子，这次我闯大祸了。”从孩子软软地倒进她怀里那刻起的紧张，担心，忧心一下子因为陆哲陶的轻声询问而倾倒出来。骆晓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间或自责懊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应该把孩子好好抓在手里的。我。。。”
　　梁辰将秦棉低着的头强行慢慢搬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伸直然后搂住她的肩头。不断轻缓地拍打着。
　　先前的小护士，送了东西回来。在很远的地方就感觉到抢救室门口一团浓墨的乌云压境。院长在离抢救室不近的拐角轻声打着电话，时而蹙起眉，时而露出为难的面色。自然下垂贴在军裤旁边的手紧紧握着拳。被大家评为医院最帅外科医生的陆医生靠在离抢救室很近的地方，不断地说着什么安慰正失声颜面痛哭的女人。据说是梁司令儿子的好看男人坐在背光的长椅上，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淹没在走廊一面散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应该是孩子妈妈的女人，歪着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宁静。

　　门被人很用力的推开，陆续有脚步声，交谈声以及轮床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传出来。骆晓和陆哲陶很快的望过去。秦棉将头摆正，试着动了动身体，很快地去拉住已经半起的梁辰的手，“梁辰，我站不起来。”
　　“抢救及时。一切指标都恢复正常了。”王主任擦一把汗笑着向众人说。王前跟在后面走出来，单手推着病床，摘下口罩，“不过还是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阳阳怎么还没醒？”骆晓趴在病床边仔细地看几乎要从她手里流失的小小生命，脸色已经恢复到健康的淡粉色，这让她又想到那双涂着几乎相近颜色的手，一阵寒气又从脚底泛上来。
　　“我们给她打了强心剂。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醒。”王前放开放在病床上的手，“要先送去病房观察。”
　　骆晓跟着推着病床的护士后面，陆哲陶看一眼在梁辰的搀扶下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的秦棉，“我旷工帮你们去看着。欸，难为我这堂堂脑外科医生要沦落为小太阳的照看护士咯。”语气中一派轻松却始终有些颤抖。
　　骆晓跟着救护车走了一段才回头去找秦棉，被后来跟上的陆哲陶一把按回了脑袋。赵炳芳握着手机，得到王主任肯定的表情后对着手机那边松了一口气的说着话。
　　很久，抢救室的门前秦棉被梁辰抱着站在那里，没有声响。
　　58.
　　王前伸出手又缩回去，伸出手又缩回去。
　　“王医生？”梁辰陪着秦棉去办了住院手续回来看到这一幕，有些迷茫的问道。
　　王前转过身去，讪讪地笑，“我来看看孩子醒了没有。”王前双手有些紧张的交握挼搓起来，“上次急诊的事，我。。。”
　　“急诊的什么事？”梁辰认真地转头去看秦棉，“小棉，什么急诊？”
　　“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王医生，我们都不记得的事，我看你也就把它忘了吧。”梁辰说着就打开门，侧身让秦棉先进去，“不过我想这次的事，我们会一直记得的。”
　　“是。你说的是。”王前一味笑着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骆晓正帮孩子掖着被子，这动作她一分钟前刚重复过。陆哲陶则拿着病历认真地看着，不时抬头看一眼还睡着的孩子。
　　秦棉拿了椅子坐到骆晓身边，“骆晓，这不关你的事。你别太自责。”
　　“我没想到她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们都没想到。”
　　骆晓放平自己的双手在白色的被单上，刚想开口说话，就有细碎的声音从孩子口中发出。她马上站起身附过身去看。
　　“阳阳，阳阳。”孩子在骆晓的注视下睁开眼睛，忽的还眨了两下眼睛。“阿棉，阳阳醒了。”抬头就笑着向大家报告这个好消息，边还让出地方，示意秦棉过来。
　　“阳阳，还有哪里觉得难受吗？”秦棉近身俯下去想摸孩子的额头。孩子一个偏头就让她的手尴尬地悬空在那里。

　　哐当哐当的声响很大，病床旁摆着的两把椅子双双偏离原本的位置，床头柜上骆晓倒的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的湿滑，骆晓只来得及上前一步，就亲眼看着秦棉整个身体往后侧倒，一头撞在了陆哲陶坐着的真皮长沙发的靠背上又跌到地上。梁辰一只手伸出在空中，握住，什么都抓不住。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
　　陆哲陶慌忙放下病历，就近扶起几乎倒在他脚边的秦棉。
　　“秦阳！”梁辰收回手，转身严厉地呵斥还举着那只血液倒流的手的女儿，一脸震怒，“她是你妈妈。”
　　方才，这才六岁的孩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骆晓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说出那样的话。

　　椅子还在原处的方才。秦棉收回手，又笑着想要帮孩子理理被子，孩子一个偏头，又转回来。冷着整张小脸，一言不发地瞪着秦棉，“阳阳，妈妈。。。”，秦棉试着想要说些什么。孩子一把就伸出放在被窝中挂着吊水的手，侧起身来轻轻地推开俯下身的秦棉。
　　“妈妈，你说谎骗人。”

　　孩子的力气不大，更何况还虚着，可秦棉就是忘记了要稳住身体，要去扶椅子，要偏头不要撞到东西。她的脑海中只不断重复着那句话。你说谎骗人。你说谎骗人。你说谎骗人。有温热的鲜血流淌到嘴边，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她受伤了。
　　真疼。
　　陆哲陶拉着秦棉的手臂马上就走出病房，去就近的护士站拿了纱布，酒精处理起伤口。沾着双氧水的棉签触到额头上淌着血的伤口时，陆哲陶轻声地说，“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在护士的面面相觑下，陆哲陶熟练的剪下胶布，贴在隐约透了些血色的纱布上。“好了。晚上我再给你换次药。”
　　陆哲陶腿长，走的快些，他开了房门侧身示意秦棉先进去，身后却只剩下冰凉的空气。没有一点秦棉的气息。他又马上按原路走一遍，在护士站不大的地方来来回回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大的一个人。
　　“她人呢？”梁辰看着陆哲陶开门，又神色紧张地走开，便随着一路跟过来。
　　“刚还在我后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陆哲陶慌张又带着不安的回答。“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分头去找找。她现在心里肯定特别难受。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太阳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发生了什么事。梁辰知道，骆晓刚才在病房简单的解释了下。
　　快步越过一个护士，梁辰紧张地张望着所有可以藏进一个她的地方。
　　“那个。。。”，护士犹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梁辰转过身去，“请问，你是在找你妻子吗？”
　　“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刚才看到她在新生婴儿房那里。”一个转身，她又看见了不久前还侯在抢救室门口的那个妈妈，却是额头带着伤，很难过的站在新生婴儿房的外面，静静地看着里面暂时不能去到妈妈身边的婴儿。
　　“谢谢你。”不客气还酝酿在心中，帅气男人的背影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六年，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当年自私的生下孩子。”梁辰无声的陪秦棉站在一室的婴儿前面，很久，秦棉才哑着声音开始说话，“她从这么小的孩子慢慢一天天长到今天这么大，能走路，能说话，能唱歌，还能弹钢琴。我舍不得让她难过，舍不得让她失望，舍不得让她受伤。可今天，我才知道，我竟是这些原罪的始作俑者。”
　　“最初的5年，我给不了她一个应有的父亲，她只是窝在我的怀里说我有妈妈就够了。我给不了她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食，她也不会绝不会撒娇哭闹一丝半点。最难过的时候，我抱她在怀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最开心的时候，她搂住我的腰，我怕痒的躲开，她就笑着明目张胆地挠我的痒。”
　　“你知道真相后，我甚至想过要带她离开N市。我不想把我这仅剩唯一和你有关联，却只属于我的宝贝和你一起分享。我怕她给我的爱会少甚至那么一点点。”
　　“可她笑得多开心呐。大声的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说这是我的爸爸，他叫梁辰，他从美国回来了。我又怎么舍得再次自私的剥夺这些快乐呢。”
　　“苗婧他们都说你是为了孩子才和我结婚。那时，我就在想，过了这么5年，我又是为了什么答应和你在一起。”
　　“我不安，我惶恐，我害怕。我甚至不能像先前那样坦然的面对我的孩子。所以我把孩子周末的时间都让给你爸爸。”
　　“初升的太阳照耀到她还啼哭着的娇小身躯上时，我叫她太阳。她是我此生的太阳。可。。。可。。。”
　　“可，我却从来都不敢告诉她，她叫妈妈的这个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不仅骗自己，我还骗我的孩子”
　　。。。
　　“梁辰，我好累。我爱了自己想象中的梁辰5年，好不容易将对你所有的痴心妄想都放到孩子的身上。你又让我麻木的心动摇不已。骆晓总说我是30岁女人的身体，20岁女孩的情商。孩子，婚姻，爱情。10年的时间，我并没有长进很多，我只想让自己安全，开心，坦然，没有遗憾地走下去。默默的喜欢你是如此，生下孩子是如此，和你结婚是如此。现在。”
　　“想要，离开你也是如此”
　　“你让我走好不好。”
　　“我把孩子给你。”
　　“我想离你们远远的。”
　　“好吗？”
　　“我受不了了。我唯一的女儿说我骗人。我受不了了，梁辰。”
　　女人梗咽的哭泣声伴着里面婴儿三两的响亮哭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