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棉》落木唯萧

49、一梦，一生

　　一场感冒秦棉挂了水睡了一觉才好了彻底，她将剩下的感冒药放进药箱。合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确实老了。
　　秦棉靠在储物柜旁，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她最年轻的时候，梁辰都没有看到。等他在她身边了，她却已经与青春无故。梁辰，他却仿佛还是10年前的样子，一副绝好的皮囊，一身精壮的肌肉。
　　“走吧。”梁辰边拿着一件外套穿上，边往秦棉这边走过来。“阳阳呢？”
　　“在客厅看电视。”

　　车子慢慢开进院子，还没停稳，就有穿着端庄的女人很不端庄地叫嚣着跑出来。
　　“梁大哥。你回来。。。”啦字还未从抹着精致唇妆的嘴中吐出，便被从车里下来的秦棉和秦阳吓了回去。
　　秦棉没在婚礼以及过往任何场合见过面前欲言又止的女人，便低下身去整理身边孩子的衣服。梁辰关了车门，笑着向那女人走过去。
　　“小婧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孩子走过来拉住梁辰的手，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盯着苗婧。
　　“梁大哥。她是？”一大早听妈妈说梁大哥回国后每周六都会回来看老爷子，她便兴冲冲地化了精细的妆等着。现在想来，出门时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并不是为了自己这番一贯的热情。
　　“我女儿，秦阳。我妻子，秦棉。”
　　“梁大哥结婚了？”苗婧将慢慢冷下去的目光投向在身后有些茫然立着的女人。“妈妈怎么都没说起呢。”只是极其普通的样貌，又不是年轻鲜亮的年纪，怎样想都觉得是不能被接受的事实。
　　“嗯。”
　　初冬的风吹一阵过来，孩子便有些受冷地将另一只手也握住梁辰的大手。秦棉走上前轻轻地说：“进去说吧。”
　　苗婧有些艰难地抬步随着前面的一家三口走进去。回手关上门，一阵暖气涌来，她竟觉得比方才还要冷些。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着军事频道，秦棉给孩子脱了围巾帽子。她就马上跑过去腻在老爷子身边叫“爷爷”。梁辰摘了围巾，便也跟过去坐下。苗婧袅袅婷婷地随在梁辰后面，坐回方才的地方。
　　秦棉不是没有捕捉到那个年轻女孩见到自己时瞬间垮下去的脸以及听到梁辰对自己介绍时的冷淡。她想，她试着什么都不去想。将孩子和自己的衣帽挂好，便走开去到厨房。她实在是不愿在别人的脸上见到曾经熟悉的落寞。
　　帮李阿姨洗菜的时候，骆晓打了电话进来。秦棉甩干手上的水，走出厨房按了接听键。
　　“你现在在哪里呢？”刚放到耳边，那边骆晓喘着粗气就问道。
　　“在老爷子家。”秦棉关上厨房的门。“怎么了你这是？”
　　“哦。我忘了，今天是周六。”有公交车鸣笛的声音传来。骆晓叹一口气，“我这个星期不是被调到经济版做记者了嘛，你猜我第一个采访对象是谁？”
　　“这我就真猜不到了。”因为是走了点后门进来的职员，就被放在了老骆学生主管的部门里，呆了这么些年，编制倒是有了，就是职位没一点变动。骆晓不着急，老骆也不着急，倒是秦棉说了她好几回的不上进。倒没想，上星期突然就被调到了杂志核心的经济版。骆晓还因为经济版采访压力大，业务不熟练为由想推了。被秦棉叫出来开导了一个小时才勉强说要去试试。
　　“任大齐。”骆晓突然有些高亢地变了个声调，“他居然骗我。在西藏的时候，他说他叫任贤齐，我居然还信了。”
　　“怎么回事？什么齐？没听你说起过。”
　　“就我前段时间放年假去西藏在布达拉宫遇到的一个人。他捡到了我的钱包，我请他吃了一顿藏餐。因为都是N市的，还约着一起玩了几个景点。那时候，他说他叫任贤齐，我还笑他取了个明星一样的名字。”
　　“然后呢？”
　　“然后，今天我跟着带我的师傅一起采访一家摄影工作室的创始人，据说很牛。我师傅在路上吹了一路。结果，居然就是那个什么任贤齐。我看到他第一眼，就想骂娘。”
　　“只是个名字罢了。你也别太介意了。再说他是你们杂志社采访对象，别得罪人。”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不过既然他骗我，那我就也当不认识他。”
　　“他没和你打招呼什么的？”
　　“有啊。不过我对他说，‘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
　　听骆晓这么绘声绘色地说，秦棉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呵笑出声。
　　“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
　　“好。”

　　握着电话，脸上还挂着浅显的笑容。秦棉便想李阿姨的厨房她总是插不上手，和老爷子坐在一起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倚在窗框上半天，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在新家，梁辰的书房中搬了很多的书进来，装了整整的一面墙。秦棉兴奋地在里面发现了之前她舍不得买或者买不到的各种建筑书籍。那段时间，梁辰和杨烟烟筹备着婚礼，交接完工作的秦棉则大多是泡在梁辰的书房里看那些书。那时梁辰边看着手里的文件边说过他还有很多原文书放在老房子里。
　　所以，秦棉真的无意想要听到这番话，她只是想上来看那些书罢了。自然苗婧要和梁辰在挨着梁辰卧室的小阳台上说话也不是她能预测的。

　　“梁大哥，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是大学同学。”
　　“我还以为你大学和王敏姐姐在一起呢。”秦棉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她握着有些沉的原文书，只觉得背上涌起一股寒气。“对了，王敏姐姐回国了吗？”
　　“没有。”
　　“哦，这样呀。”
　　没有声音传来，秦棉轻轻将那本原文书放回书架，抽出旁边的一本书，翻开封面。那边又有声音传来。
　　“梁大哥，你和她结婚是因为孩子吗？”
　　“小婧。是谁这么告诉你的？”
　　“不是吗？是谁都会这么想的。她长得不好看，年纪又老。要不是因为给你生了个女儿，你怎么可能娶她。”
　　厚重的原文书掉落在地上，砸到了秦棉穿着靴子的前脚。她庆幸书架前铺了地毯，并没有很大的声音传出来。她往后退两步，坐到墙边的椅子上，伸直有些疼痛的脚背，身体往后靠去。

　　49.
　　秦棉能理解这个时候的苗婧。真的。23岁，且大半的时间在国外长大的年轻女孩，在面对自己从小喜欢的男人娶了一个相貌平平又年纪颇大的女人和一个相貌极像他的女儿时，总是不太能够做到冷静。
　　要是王敏，秦棉想，她就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样既得不到梁辰的欢喜，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安慰答案。这就是23岁和30岁的差距，只有经历才能跨越。
　　“小婧。不是你想的那样。”确实是因为孩子才结的婚，可却又不只是那样。梁辰面对着邻家妹妹这莫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其中的错综复杂。
　　这，原本就是一团乱。
　　“那你喜欢她什么？王敏姐姐。。。”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秦棉能清楚地听到方才梁辰口中无奈的叹气，自然他们也能听到她手机悦耳的铃声。
　　秦棉拿出手机想：怎么每次陆哲陶的电话就像是算好了时间的。
　　“你知道杨烟烟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呀。”
　　“哦。那你和梁辰在一起吗？你问问他知道吗？”低沉失望的语气夹杂着些许的焦急，秦棉有些茫然地望向听到铃声后已经快步走到门口的梁辰，“你知道烟烟在哪里吗？陆哲陶找她。”
　　摇头。“他说不知道。阿陶，烟烟怎么了？”
　　“我们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的。早上打她电话到现在一直是关机，去她家，去辰梁都没有找到她。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表情怪怪的。我怕她出什么事。”
　　“我让梁辰和你讲，他或许能知道些。”
　　“陆哲陶的电话。”秦棉将手机递给梁辰，梁辰一双眼望着她，接过去。
　　“是，我不知道，秦棉这几天感冒了，辰梁我一直没去。对。。。找到了通知我下。好。”
　　秦棉的脚背还有些疼，她垫了垫脚，将梁辰递回来的手机放回口袋中。
　　“你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可能周末出去玩，手机没电了。”梁辰依旧望着秦棉。
　　“嗯。”秦棉从椅子上拿起原文书，指着一处问梁辰：“这段是什么意思？”
　　好几个专业名词及专业术语，秦棉这个大学时六级优秀的人看不懂也是正常的。梁辰捧着书讲的很认真，秦棉装着听得很认真。至少这样就不用面对他的直视了。
　　“这本我今天看不完，我想带回去接着看。”
　　“嗯。原本我也打算过几天将这些书也搬过去的。”
　　“这本书应该还有下册，这里有吗？”
　　“有。我找找。”秦棉说的便是方才她放回去的那本书，她盯着那本书看着梁辰背对着她在书架前翻找着。
　　心下忽然松了一口气。她想她实在是不想知道那个答案。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都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一个。

　　吃饭的时候，苗婧很安静，端坐出一幅家教良好的样子。孩子不知为何不喜欢这个苗婧阿姨，苗婧问的几句话，她都没怎么答话。等被苗婧笑着追问的烦了，孩子直接放下手中的碗筷。一本正经地说：“阿姨，妈妈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苗婧便一下子尴尬在那里，老爷子为了缓和气氛，应着呵笑了几声，给苗婧夹了几筷子的饭菜。梁辰没好气地拍了拍孩子的头，示意她这样不礼貌。孩子却自顾又端起碗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接着吃她的饭。
　　秦棉拨了拨碗里的饭，想陆哲陶对阳阳的评价确实精准。
　　晚上走的时候，秦棉把孩子留了下来。老爷子和几个勤务兵住这么大的一幢房子，着实冷清。他地位再高，手里权利再大，也只是一个老人。他喜欢孩子，疼爱孩子，秦棉不是没有感觉到。她不是能言善语的人，说不来苗婧那样让老然欢笑的话语，她便想着让孩子尽可能多待在老人身边。
　　车子开出一段，秦棉才转身过来坐正。
　　“以后周末就让阳阳住在这里吧。”
　　点头。
　　“今天小婧说得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嗯。”
　　“我想让你知道，现在这样，我很满足。”
　　“我怀阳阳，生下阳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知道她的存在。我一直以为你们不会再回来了。”秦棉顿了一下，“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可以接受。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秦棉，我们结婚了！”梁辰这句话说得很大声。甚至掩盖了后面汽车快速开过的马达声。秦棉有些回不过神来。或者说她在机场大巴上接到梁辰的那个电话后，她就没有回神过。现在，她慢慢回头看着身边开着车的梁辰。忽然开始清醒。
　　原来，不管怎样，她也还是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不管怎样。
　　“也不过1年不到的时间。”这句话秦棉说得极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说与梁辰听。“要是哪天，我走了。我会把孩子留下的。”
　　“秦棉。”
　　“只是如果。”
　　“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挺好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定过。”
　　“我只是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恨我。”
　　两人说着并不接连相称的话，秦棉有些恹恹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她也觉得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很安定，很好。可这世界多复杂，一夜间她就颠覆了自己的一生，一年间他又改变了她的一生，那谁又知道，下一场一生里还会不会有他呢。
　　她只是怕。这些她不想他懂。
　　梁辰只当秦棉听了那些话，有些生气，便将手伸过去抓住秦棉环抱在胸前的手。
　　秦棉反手握住。睁开眼睛，冲他细密的微笑。
　　“好。”梁辰不知道秦棉好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一个他想要的承诺。或许是不离去的承诺，或许是不生气的承诺，或许只是同意的承诺。可不管怎样，梁辰都感觉到由着双手传递着的想要一起走下去的坚定。

　　好，我给你安定，直到我自己都安定不了。
　　好，我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好，我爱你，爱到我爱不动。

　　一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