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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十五章 崩坏 ...

  •   “司马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要你死。”

      眼前的人有着尊贵俊雅的面容,凌厉的眼瞳饱含不知意欲为何的重重野心,一身雍容华贵的孔雀蓝,与某人姿容重叠的身影犹如王者降临,手中长剑虽造型特别,但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能够清晰地将某处景物映落其中的剑刃上有鲜血蜿蜒流淌至剑尖滴下,落地的瞬间马上就被泥土吸收,不见踪影。

      有山风在这时候吹来,凛冽,刺骨的寒冷,连心都要被不规则的风吹得狂乱颤动,几乎冻结。

      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微微收紧,身旁的男人发出刻意压低却无法让人忽视的疲劳喘息,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眼角瞥见白色衣袍的一角随风飘动,有一处已经染上一片仍在逐渐扩大的红,不鲜艳,却异样刺目。

      那湿稠的气息萦绕鼻尖,弥漫在连山风都吹不散的空气中,浓稠得呛鼻,强烈得令人想要作呕,她强自压下那股想要晕眩的作呕想要让自己想起会在这里的原因,不要因身后的男人的一切而迷失。

      他们是四天前启程的,姜维上书刘禅北伐的事宜成功以后要驻扎汉中,因为怕她留在府中会受到其他几个侍妾的刁难,所以此次他决定带着她一同前往汉中。

      只是他没有想到曹魏的司马师会明目张胆地带兵在途中拦截,他所带的兵马本就不多,几乎全部折损,有几个奋力战到刚刚的最后也敌不过司马师率领的精兵部队而战死,姜维一人对抗司马师的众多精兵,终于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也无路可退。

      而这些她都早已知晓,只是直到司马师围困他的前一刻和现在,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你以为你当真杀得了我?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那么容易死。”因为做过太多不可饶恕的事了,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不可饶恕,然后才是一次又一次的偿还。

      对他而言这样的反复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感到迷茫,仍然坚信着去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

      “是吗?”司马师扯动凌厉的薄唇,森然冷笑。

      他读懂了这个男人的意思,他不怕死,而且为了怀里未曾沾染上半点血腥的污秽的人儿,他甚至可以用性命来做赌注,即使是两败俱伤都要击倒他,只是这个男人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对她的那种情感只让他感到可悲。

      “莹儿……”姜维才开口唤了她一声,然后立即紧紧咬牙,锁住不经意随着语音道出的疼痛,却关不住他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沉重喘息。“一会我会绊住他,然后你就逃吧,不要回头,一直往南……出了树林你就会看到城镇,拿着我的令牌到城里找州牧求救,他一定会帮助你……”

      “我不逃。”她冷静地回话,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过不会陪我死的吗?”是这样的吧?那为何她现在却说不要逃?难道她是真的想陪他死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死,我会保护你,即使是到了最后的最后。”

      师莹没有回话,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只是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他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他不了解她,从来都不。

      就在这时,面前的司马师说话了,她知道在那番话过后一定会彻底摧毁他的所有期盼,甚至连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的一切都会粉碎得残破不堪,再也看不出原貌,再也没有复原的机会。

      可那些都是她的选择,从一开始他们就谁都没有退路。

      “莹儿,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快做完你该做的事,然后过来。”

      “……莹儿?”他在惊讶,因为司马师口中的呼唤,也因为胸口蓦然被推进的冰冷刺痛。他以极为缓慢的动作低下头,看见的是那把锋利的刃完全没入他胸膛的匕首以及她冷然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你……”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是怒斥的询问还是绝望的低吼,他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任由瞳孔不断做着收缩的动作,任由她带着点悲戚,似乎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在眼底深处一瞬间绽开,却仍是被那张粉雕玉琢的容颜柔化成炫目耀眼的美艳如花。

      然后他听见了,她用那清脆带笑的嗓轻轻道出这么一句:“我说过,我不会陪你一起死。”

      “你是说真的吗?”开玩笑的吧?他不相信她可以这么绝情。

      “真的,我不会陪你一起死。”不会,不会。为百姓的无私占了少数,为她自己的自私占了大部分原因,成为了可以完全没有顾虑杀死他的借口。

      她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慢慢后退了几步,抬头凝瞅着他,眼眸带笑,但却蒙上滚烫的水雾。
      因为他还是让她成为了他侍妾中的其中一个,因为他从不对她说爱。

      女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心爱的男人给她说一句“爱”,她就会笑得很甜蜜,甚至会为了他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即使是舍弃生命换来的美丽也在所不惜;但如果那个男人始终不肯跟她说爱,始终游走在一堆莺莺燕燕之间,那么到了最后她将要舍弃的生命将会是他的,毫不留情,甚至恶毒至极。

      “为什么?”他终究还是问了,嗓音带着悲切的嘶哑,却无怨恨。

      你爱我吗?跟你那五个侍妾不一样的“爱”、不一样的“关怀”,你给我那一切的时候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的吗?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这句话她是用口型问的,因为不想被身后的司马师听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的话不如何,因为你快死了;是的话也不如何,但是起码可以让我永远记住你。

      永远记住他?

      他笑了,那个笑容凄惨,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

      拼命拨开眼前的迷茫,希望把她的身影、她的面容透过双眼深深刻画在心底,只是有更多可怖的黑暗袭来,然而被袭击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她,仿佛只要再那么一下,她就会彻底被那片无亘的黑暗吞噬,而他会永远地失去她。

      “那就记住我吧,就算是到了地狱里,你也要永永远远地记住我。”

      他知道她先前肯定对自己下了毒,因为更多的疼痛不是来自胸膛而是来自身体的更深处,早已融入骨血,在发作的这一刻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不止影响他的身体,甚至还影响他的精神,令他看到许许多多恐怖的幻象,仿佛想要把他的神经线一根一根扯断,阻止他对任何事进行思考的能力。

      就在毒沿着血脉完全流遍他全身之前,他忍住不让温热鲜血从口中疯狂喷涌而出,只是让它们从唇角不住滑落,在最后的最后跟她说出了那些话。

      “告诉我,你是谁?”

      “司马莹。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男人……大魏太傅司马懿,是我的父亲。”

      “是吗?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她没有听懂,但是碍于司马师的关系也没敢问出口。

      “我爱过一个女人,她叫师莹。”

      她的心蓦地一颤,从心底里涌溢而出的颤意也让她娇弱的身躯在那阵再度吹来的冷风中不住颤抖,因为震惊而吸入口中的空气更是说不出的冰冷,连肺腑都要为之冻结。

      “我打算为她驱离所有侍妾,我打算这次北伐回去以后就向她求亲、娶她为妻,我打算在洞房的新婚之夜就告诉她我只爱她一个人……可是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的莹儿,不是我爱的那一个。”

      她在他说出这一切之前狠绝地用“司马莹”的身份否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结果我以为我能带给她的感动却都被她弃如敝履,最后甚至离我而去。”他转身,看着底下的深壑绝壁,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她了,你说她会在哪里?在地狱里吗?真的是好遥远的地方啊!不过,那里应该会是我最终必须要去的地方……况且在没有她的世界里,没有会比地狱更好的地方了……你说是吧?……”

      他在风中转头望向她,任由被束缚着的黑发在空中狂乱起舞,任由染血的白色衣袍飘扬翻飞,然后在她愣然的目光注视下身躯失去平衡,朝着下方不见底限的悬崖深渊坠落下去。

      “姜——”姜维,不要!你回来!

      她踏前一步试图挽回,可是有另一个人在司马师出声之前就先一步将她拦下。

      “莹儿,别去。”

      她转头一看,哽咽着,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哥,我……”

      司马昭看了看一脸阴沉的兄长,再把视线调回她泪水即将决堤的脸上,轻轻摇了摇头,抱起她,像哄着小时候的她那般,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以后她会知道忘记,她会逐渐觉得自己不认识姜维这个人,她会把当初的一切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回去吧,回……去……吧……

      她木然地把脸埋进司马昭的胸膛,任由他抱着自己远离那处悬崖,想要从他身上摄取更多曾经体会过的温暖。

      只是感觉变了,只是温度不一样了,她想要的,这个“兄长”再也给不了她。

      她的内心开始冻结,然后又被什么暖化成脆弱无比的程度,一个企图破坏的坚硬器具敲下来,顿时开始崩坏,四分五裂地只剩下一堆残骸。

      ***

      悬崖之下另有一处从上方无法俯瞰的断崖,姜维一手攀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支撑着自己,阻止了身躯继续往下坠落的形势。

      只是他伤得太重了,另一只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所在那处被仍然从他口中不住狂喷而出的鲜血染红,石壁上已是触目惊心的一墙斑斑点点的血红,只是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

      “诶诶,我就说姜维大人最讨厌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中了这么深的毒,居然都还没有死。”

      红色衣袍的一角落入眼里,他抬头望去,看见的是那一身玄衣已经换上血一样的鲜红,为那张比女子还要阴柔几分、还要魅一点点的容颜添上一抹风华绝代的妖冶,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此时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着狡诈如狐狸的光华。

      “你们陆家人……才是真正让人憎恶……你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不,是只给我透露一半。”他恨恨咬牙,终于止住了疯狂喷涌的鲜血,一字一句淡然却自嘲地说道:“陆抗,我居然算漏了你。”

      “人非圣贤,就连诸葛亮也吃过败仗,姜维大人会偶尔算漏了什么也不奇怪,对吧?”他在断崖边蹲下,用手轻轻抚摸着随手捡来的三尖枪枪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右手食指划破了一道口子,在鲜血渗出掉落之前把它们全部抹到自己唇上,让那张本来就不凡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妖魅惑人。“哪,我可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啊。我们来赌一场吧——只不过这次的赌注是你的性命,你说怎么样?”

      “可以,我跟你赌。”

      “啊,好的,我就等着姜维大人这么一个好盟友“活着”回来。那么,现在就先跟你说再见了。”

      看起来文弱的少年却一点也不文弱。

      只见他用三尖枪在姜维攀着的那块巨石的地上狠狠一敲,随即迅速后退到最安全的远处,望着那块巨石在那之后分崩离析着往深不见底的悬崖掉落,把三尖枪枪头没入地上的泥土里,伸手弹了弹肩上的些许土灰,噙着嬉闹的淡淡浅笑,连看也不曾往悬崖下看一眼,事不关己般转身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第十五章 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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