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飞蛾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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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利斯洛塔早该想到的。葬礼过后被她那样的话一激，他自然会跟到法国来。而身为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他来看望王后也属合情合理。不过眼下她没有想到这些。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觉得他出现的真是时候。
即便是全无意识，二十二年来所养成的习惯依然操纵着她微笑，行礼，互相致意。说话的工夫，她已跟着他出了凡尔赛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他的马车的。但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哪也不去。”她冷冷地说。
“我不会带您去什么地方的，这点您大可放心。”塞弗特轻声笑着答道，帮她在车厢里一个较为舒适的角落安置好。“您脸色苍白。怎么，被吓到了？”
这话问得相当讽刺。她还会被女人生孩子的景象吓到？利斯洛塔心里那股无名的火又上来了，忍不住反唇相讥：“您大概是忘了，我的丈夫已有合法继承人。”
“您就非要提醒我这一点吗？”塞弗特无奈地一笑，“不过这样好多了。我不喜欢您刚才那种笑容。空洞，虚假，相当难看。”他似是故意要惹怒她一样地说下去，看到她越来越冷的脸色又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在我面前您用不着那样。”他把马车的帘子掀起一条缝向外看了看，又落下帘子，“您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您认为呢？”利斯洛塔头枕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您要是觉得我的形象可以见人了，我现在就下去。”
“难得一见的失态。”塞弗特不留情面地评价道，“怎么，您的丈夫不急于安抚妻子受伤的心灵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利斯洛塔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您这是嫉妒了？”
“我还犯不着嫉妒一个伪君子。”塞弗特面不改色地嘲讽，“没有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说公爵大人和那些装腔作势的政客没什么两样。安托瓦尼特殿下落到他们手里，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也许更多的人会认为是她毁了这个国家也说不定。”利斯洛塔苦笑。
“您真的相信，如果没有人推波助澜的话，单凭一个没有权力，不事生产的漂亮女人就能拖垮一个国家？”塞弗特撇撇嘴，“真正有罪的是背后那些小题大做，造谣生事的人。比如我就不相信以安托瓦尼特的脑子，会说出‘没有面包，那就让他们吃蛋糕’这种话。有人要她身败名裂，这谁也阻止不了。”顿了一下，他又换了一副表情：“可怜的安托瓦尼特比您还要悲惨。”
“何以见得？”她倒想听听面前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您身边至少还有我。”他又恢复了那种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别人的语调。
塞弗特此人城府甚深，说话真假掺半几乎已成本能，让人分不清虚实。利斯洛塔无心和他周旋，早在几年前就干脆地对他的话一句也不打算相信。即便是这样，她初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她干笑了两声回答：“那倒还真谢谢您。”
“您心里可未必这么想。”塞弗特揭穿她，换了个坐姿，他的膝盖正抵在她腿上。利斯洛塔警觉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依旧神态自若，才微微放下了心。
“哈布斯堡的联姻政策真是让我引以为耻。”塞弗特察觉出她的反应，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您对这个姓氏就没有什么想要控诉的？只管说吧，我用性命对天主担保今天的谈话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毫无理由地，利斯洛塔认为他至少这时候是可信的。为了遗产而相互算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身心俱疲。
她有多久没放下过伪装了？在法兰西的土地上要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实属不易啊。
“您不打算再从事见不得光的情报工作了吧，我想。”塞弗特看似不经意地问她。
利斯洛塔本能地又警觉起来。“您知道的还真多。”她微微一笑，“只可惜这并不由我说了算。”
塞弗特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您手中的情报想必不会比我少吧。”他扬起嘴角摇摇头，“那您觉得这应该由谁说了算？”
“我父——”利斯洛塔第一个词刚出口，抬头看见他眼底戏谑的笑，又把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改口道：“冯·哈布斯堡侯爵。所以您其实就是来找我谈这事的？”她有种受骗的挫败感。这人袭了爵位才多久啊，就开始想着支使她了。亏她还差点被套了那么多话去。
“没您想的那么深。”塞弗特似乎有些失望，视线垂向车厢底板上的某一点，“我这次来法国是要拉拢一批对奥地利没有敌意的人的，顺便也来看看您。不过现在——”他又看了看窗外，“原先我暗地里的动向都是直接汇报给前任哈布斯堡侯爵，现在却是我自己袭了这个爵位。所以我想，我完全有资格免了几个跑腿的义务。您什么时候觉得厌烦了，只需带个话给我。”
提议是诱人的。但利斯洛塔知道，塞弗特从不做亏本交易。她不答话，只微偏着头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断了两边的信息来往？”
“只要您愿意。我讨厌家族强加给人的束缚。”这时候塞弗特的话听上去又像是真的，他盯着她，两眼闪烁着不羁的火苗。
“我恐怕没有人能脱离家族施加的影响而存在。”利斯洛塔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没了身后奥地利的支撑，公爵对她又会是什么样还是个未知数，她不想拿自己冒险。
“我可以带您离开法国。去北方，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又是一个听上去诱人的提议。有那么一会儿，利斯洛塔几乎心动了。然而她只是摇摇头，优雅地微笑着：“我想我该回去了，冯·哈布斯堡侯爵。”
塞弗特的眸色一暗。然而他只是理解地朝她笑笑，略一欠身。“我敬佩您的理智 ，公爵夫人。”他吻了她的手，又开始用轻松的语气调侃，“大部分女性不具备您这样的头脑。我愿意为此向您脱帽致意。”
“再会，”仿佛是故意为了嘲笑他这个说客的失败，利斯洛塔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两眼里带着胜利者的促狭表情。“和您交谈非常愉快。”
“随时为您效劳。”塞弗特回答着，做出起身为她打开车门的样子，却突然伸手把她拉向怀里，把头埋在她的一绺长发中深深吸着气。利斯洛塔没有拒绝这个略显报复的拥抱。“别离开法国。”她在他耳边低声说，听见他毫不迟疑的回应。“您跟我回奥地利多好。”他轻笑一声，语气低沉，微微向她靠近像是要吻她。利斯洛塔用力一推，轻轻巧巧跳下车，咬着唇志得意满地笑着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
天色已经黑沉了。利斯洛塔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看，那马车依旧停在那儿。夜风凉凉地擦过她温度上升的面颊，她努力平复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拦了辆公共马车。
她今天实在是失策了，这点她很清楚。不明不白地从王宫消失，天黑以后才坐公共马车回公爵在巴黎的别院，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胡兹尔公爵不生气才怪。
然而有哪个晚上，她能过得比今天愉快吗？利斯洛塔自知她找不到答案。各种不受拘束的幻想与现实的义务和职责纠缠在一起，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中绵延。这些幻想渐渐缠绕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她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再一点一点地束紧。她的梦想，即是她的绞架。
而现在，她要去面临来自丈夫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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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今天很愤怒，异常愤怒。他的妻子莫名其妙地失踪，这是很不符合她身份的举止。而随后带着他的儿子回来的那个奥地利女人硬邦邦的一句“无可奉告，先生”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但是他在愤怒之中仍然维持着最后基本的风度，他礼貌地请仆人把孩子带走，然后，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等着犯了错误的妻子。
利斯洛塔早做好了面对一场暴风雨的准备。所以当公爵背靠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看向她时，她并没有感到过多的害怕。
“把门关上。”他命令着。她照做了。
“请你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他冷冷地说。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的儿子在哭着要他的母亲，而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却不告而别。没有便条，连差一个仆人带的口信都没有。利斯洛塔，你抚养的是我的继承人，我希望你能稍微合格，称职一些。”公爵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语气越来越冷酷严厉，“有人说看见你天黑后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请你如实回答，那是谁的马车？”
“冯•哈布斯堡侯爵。”利斯洛塔摆弄着手绢，视线向下平视。
“啊，那个新得了势的毛头小子。我都听说了，他继承了你父亲的遗产。”
“没错。”
“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公爵突然提高了语气。
他使出了政客本能的手段。在他周围仿佛形成了一圈低气压，气势逼人。利斯洛塔却依旧对答如流。“我说服了他留下一部分遗产归到我和施耐德侯爵夫人名下。”她面不改色，眼神中看不出一点心虚。“这其中包括，”她开始在房间里走动，巧妙地，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公爵之前刻意造成的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原先家里的所有摆件，以及几处地产带来的进项。”
“怎么谈判的？”公爵眯起眼。他从不相信一个女人除了一张脸还会有什么筹码。
“这您无权过问。”利斯洛塔回过头，“遗产也好，冯•哈布斯堡侯爵也好，这都是我家的私事。”
“请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公爵火了，绕过桌子快步向她走来，“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请原谅，您的猜测毫无根据。”利斯洛塔的语气愈发冰冷。
公爵僵在半路，怒气冲冲地瞪着面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女人。僵持了大约半分钟，他直指着利斯洛塔的鼻梁冷淡地说：“如果是真的，我总会找到依据。利斯洛塔，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的行为。”丢下这句话，他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
门砰的一声响。利斯洛塔依然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久久没有放松下戒备。她又一次赢了，却再次赢得身心俱疲。立式座钟从墙角发出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音，吵嚷过后更显得房间内无比的安静。过了一会儿，一滴在眼眶里转动了许久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利斯洛塔的眼眶流下，滑过她年轻光洁的面颊，落下去在地毯上砸出一个小窝，洇成一滩柔软凹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飞蛾扑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