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生涯梦》八千亭

8、绿饮依依

　　白芩你在哪里……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身体像被浓雾包裹，纠缠住四肢纠缠住思绪。脑中只余下唯一的清明……
　　白芩……白芩……
　　“小辛！”有人在叫我……
　　“小辛”迷茫的抬头，眼睛已无法聚焦，只觉身体好重……好难支撑……
　　就在滑落的瞬间却跌进一个温软的怀抱，淡淡的兰香飘来，这一刻感到好安心，好温软……
　　“白芩……”用最后一丝气力将环绕在胸中的名字唤出，随后陷入一片馄饨再也感知不到身外的一切。
　　来人紧紧的拥住小辛，怀中的人儿几乎衣不蔽体，裸露的肌肤满是擦伤和烫伤的痕迹，下颚沾着从脖颈里渗出的血，那原本雪般洁白的长发如今却是参差不齐，裹着泥土和血渍凌乱的贴在脸上……怎会如此？到底受了怎样的苦？为何独自承受？……
　　“辛儿……”一声轻呼透着着浓浓的痛，来人越发用力的将这单薄的人儿揉进怀里，带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揉进了心里……
　　小巷尽头的墙垣上，一对黑衣人暗隐着，盯着十丈开外相拥的两人，如狼似虎的眼睛透出幽幽的绿光。
　　“大哥，现在下手……”
　　“不行”，为首着打断了身边人的话：“这个人不能动。”
　　“那我们……”
　　“回报门主，等门主定夺”
　　“可是我们擅自行动，门主他……”
　　“此事由我一人承担”语毕，转身跃入黑暗。
　　………………
　　疼！喉咙像是火烧，割裂着、撕扯着，眼睛好重，似乎有光……火光，漫天的火光，炙热的火苗，刀刮般划开身体……不……不……
　　“白芩”竭力的张开嘴呼喊，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这是……伸手抚上脖子，厚厚的绷带层层包裹着伤口，手上也被精心的包扎着。
　　“小辛，你醒了”厚重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人走进卧榻在床沿坐下，伸手搭上小辛的脉门。
　　只见他身着驼色长衫，墨发素冠头戴玉簪，长须长眉却是雪白。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小辛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师傅……”
　　来人正是桑千秋，三年前救醒了小辛，见她聪颖乖巧又无依无靠，随即收她做了弟子，一来传她医术好叫她自己调理重伤的身子；二来白芩常年不在谷中，留下她好给黎芦做个伴。
　　干涩的嘴唇颤抖着，还是发不出声音，小辛有些惊恐的望向桑千秋。
　　“莫怕莫怕，伤了喉头一时无法出声，过些时日就可恢复。”慈祥的声音安慰着这可怜的孩子，桑千秋眼中溢满了关爱。
　　“哎！是为师的错，不该让你出谷”桑千秋叹口气，满是自责。
　　小辛赶紧拉住师傅的衣袖，拼命的摇头。桑千秋宽慰笑笑，拍拍小辛的手。小辛看着师傅，想到昏迷前那个温软的怀抱，不由的向门口望去。
　　“小辛想见谁？”桑千秋看着小辛的神情早已猜到她的心思。小辛听到师傅的话赶紧收回了视线，盯着踏脚发呆。
　　“哎！白芩和黎芦都不在，他们去了绿饮山庄，欧阳夫人身有恶疾，每到仲夏便要请老夫去诊治。”说道这里，起身走到了桌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白芩在欧阳家也多有不便，为师留了一张药方，你每日照此方调理。”
　　桑千秋转身对上小辛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你要静心养病。”
　　小辛一听这话，忍不住要撑起身子。桑千秋忙上前几步扶住她的胳膊：“有话要说？”小辛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师傅用力点点头。
　　桑千秋笑着摇摇头，小辛虽然乖巧懂事，但是倔强起来任谁也是拉不住的。一边想着一边从桌上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到小辛手边。小辛看一眼师傅，提笔写道：师傅也要去欧阳家？
　　桑千秋双手负于身后，微倾着身子看着小辛写下的字，点点头。
　　小辛咬咬嘴唇，低头写下：带上我。见师傅有些迟疑，赶紧补上一句：小辛可伴做随从，绝不坏事。
　　桑千秋叹口气：“为师不是嫌弃你，只是你有伤在身不宜奔波。”
　　小辛低头写下一句：我不偷懒。笔尖在宣纸上微微停顿，写下三字：我想去。抬头看着师傅，眼神坚定。
　　桑千秋无奈的叹口气，真不知的这傻小子哪来的魅力。摇摇头望向小辛道：“好吧，为师带你去，不过你这容貌得改改。”
　　小辛这才想起自己割断了长发，如今一头雪白的短发加上脸上那道伤痕，估计是难看的骇人吧！
　　………………
　　江湖之中，残月山庄之名好比是充满诱惑与贪欲的魔窟，而绿饮山庄之名正好与之相反，如静而无为的世外桃源。绿饮山庄坐落在泺水湖畔，山庄有一半的楼阁是建在水上，湖中莲叶成璧层峦叠翠碧波荡漾，山庄在这碧浪里时隐时现如饮潇湘水。
　　此时正值夏末，泺水湖畔是文人骚客喜爱聚集之地，在竹林之中流水曲觞甚是惬意。不过今日有些特别，倚坐赋诗听琴的游客纷纷望向碎石铺就的小道。
　　道上徐徐步来二人，只见一个垂须老者身穿驼色长衫，头戴紫金发冠，这人白眉白须却是一头乌发好不怪异，不过也有眼尖的一眼认出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人称千方老人。
　　而真正吸引众人目光的却是千方老人身旁的这位。这男子一身缃绿色的单衣，脚登一双黑面履，身型略显清瘦，这人头戴兜帽，帽檐垂下遮住额头及双耳，只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这二人正是桑千秋与小辛，小辛易了容貌女扮男装，由于白发很是扎眼便带上一顶兜帽遮掩。
　　二人一路踏着石径而去，徐风拂过枝叶，叶落无声，穿透树荫的阳光映照成碎影，飘扬得微微淡淡。小辛数着自己的脚步，踩过点点光华，似乎是在计算着时光的流逝。
　　“小辛，要开船了”桑千秋回头唤一声小辛，这条进庄的路是水路，船夫只给手持信物人撑船，水路可以直接进入山庄腹地比陆路省了不少时间。
　　小辛望着站在小舟上的师傅，小跑几步跳上了船。船儿翩翩划离堤岸，船夫带着斗笠立于船头，一路轻歌嘹亮，偶有水鸟鸣叫与歌声相溶，在这接天莲叶的碧波里荡漾。拐过一个狭湾，顿觉豁然开朗，眼前一方大湖烟波浩渺，远水接天，湖中亭台楼阁交相呼应，廊桥石径蜿蜒交错，草木葱茏，繁花似锦。
　　小辛跟着师傅登岸，四周精工细作的廊柱，穿花扑影的石桥，琉璃拼接的窗格，无一不让小辛惊叹绿饮山庄的华贵。引路的仆侍将二人带至一处水榭便躬身退下。
　　“桑前辈，一路辛苦，”声音清脆好似流水轻敲玉石。一身白袍，头戴束发嵌宝冠，浑身散发着一种及其温和的气息，狭长的眸中闪烁着温良而又清潇的光辉，鼻梁高挺，丹唇素齿，翩翩蕴藉。
　　“欧阳庄主有礼了，老夫有事耽搁了几天，还望见谅。”
　　“桑前辈言重了” 欧阳毓眉目含笑拱手回礼。
　　小辛怔然的望着那一抹白袍，心中涌起很多不明不白的东西，无数或明或暗的光影似乎要从脑海跳出，这种莫名的情愫将她绕的痛苦，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泛起一片酸涩……
　　“桑前辈这位是……”欧阳毓见桑千秋身边的小哥一直盯着自己，随开口询问。
　　“哦，他是老夫的关门弟子。”
　　“原来是桑前辈的高徒，失礼失礼”欧阳毓笑容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小辛回过神来，赶紧抱拳回礼，将头压得低低的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欧阳毓有些迷惑的望着眼前的男子，这单薄清瘦的身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徒口齿不便，还望见谅”
　　“无妨无妨，能得桑前辈青睐，必有过人之处”欧阳毓仍是一派谦和。
　　“呵呵……桑哥哥快来啊！”
　　一阵欢笑声从厅外传来，女子巧笑娇莺初啭。厅中三人一齐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丽雪红妆、白巾翠袖的女子盈盈走来，亭亭玉立丰盈窈窕，面若凝脂，粉光若腻。
　　“大哥”女子莺铃一语，来到欧阳毓身前。这女子正是欧阳家的二小姐欧阳鸣珂。
　　“鸣珂今日又缠着桑公子去哪里了？”欧阳毓望着妹妹宠溺一笑。
　　“大哥！我哪有缠着桑公子，我这叫尽地主之谊招待贵客，”欧阳鸣珂俏脸微红却也不甘示弱的接上一句：“再说了，桑公子好久没来泺水游湖，如今风光正好，当然不能错过。”
　　“有鸣珂小姐如此美人相邀，桑某岂有回绝之理”温柔的声音传来，小辛心中一荡抬头望去。一袭天青长衫，青丝束冠，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 、目若桃花、玉树临风。若将欧阳毓比作昆山玉，温良如水；桑白芩便是异域宝石，璀璨夺目。
　　“白芩，不得胡言”沉稳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责备。
　　桑白芩望向父亲，笑意微减眼底一片漠然，似乎眼前的人和自己毫无关系：“既然父亲到了，孩儿也该离开了。”语毕，拱手俯身一礼便要离去。
　　“桑哥哥，你不陪鸣珂了吗？瑶台莲花还没去看呢！”欧阳鸣珂赶紧拉住桑白芩衣袖，清眸流盼。
　　桑白芩望一眼父亲，回首对欧阳鸣珂温和一笑：“那好，桑哥哥不走了，留下来陪小美人游山玩水。”
　　“好啊好啊！那我们现在去清露亭观鱼去”欧阳鸣珂心花灿烂，回首对众人妩媚一笑算是见礼，随即拉着桑白芩欢闹着走进了花中小径。
　　“还请庄主见谅”桑千秋的话语中透着无奈。
　　“舍妹顽劣给令公子添麻烦了”欧阳毓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眼中笑意不减。
　　“夫人服下老夫的药，可有起色？”桑千秋转开话题，今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庄主夫人诊治。
　　“前辈奔波劳累今日先住下，明日再问诊不迟”欧阳毓的眼神瞬间暗淡，浓浓的伤怀止不住的流露出来。他转身唤出一个粉衣丫鬟，小丫鬟对师徒二人欠身一礼，带着二人步出了大厅。
　　小辛跟在师父身后，目光却在花丛中搜寻着那抹天青的身影，明眸中难掩落寞。自桑白芩进来便没有看过她一眼，是真的认不出来吗？还是不想在这绿饮山庄里见到她？那鲜亮美艳的小姐是喜欢着他的吧……想到这里，心中隐隐作痛，不是不该奢求的吗？为何只是一眼就叫心中生疼？
　　望着眼前长长的阑干，眼中浮现那一对璧人的欢笑身影；踏着长长的回廊，脑中回荡那含情脉脉的低语……
　　也许，我本就不该来……
　　或许我一直都是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