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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酒入愁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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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絕「三日月花香習習涼風信晚」的地下室,狹仄的樓梯盡頭朱紅色的鐵門,泛著鏽腥味的鐵刺,來人無可避免地被塗了一手。沈膩於昏暗中震耳欲聾的大音響,迷幻的激光燈雖節奏強烈的旋律扭擺,「非日常性」煽動的生理興奮在「音」和「光」的刺激下放肆地越軌。稀薄的邏輯性無法用僅存的思考能力控制脫離現實生活的冒險衝動,如渴望在獨自徘徊的夜街邂逅夢幻的際遇,穿著花花綠綠、大膽而新潮的人們情不自禁地互相親近,瘋狂地玩樂。
有人說過「白天的女人是為他人而化妝,而夜晚則是為了創造另一個自己而化妝」。化上濃妝的女人不再甘於扮演賢淑,享受戲劇性快感的她們戴上名為「熱情」的面具,踏入幻想的空間,溶入感性的世界。她們為求集體化而儘量強調自身魅力,主張自我,解放用於壓抑的樸素一面,將道德倫理甩到腦後,花俏、單薄又性感的情趣服飾下,各種曼妙更是玩火的本錢。
滿場桃色若發情期火蛇肆竄的性感睡意派對。紫色小抹胸、紅色丁字褲、白色絲綢裙等,睡衣說不準,情趣內衣來得更為貼切。今夜毫無睡意的燃色艷情的地下酒吧,連吧臺內的調酒師也無疑地成為這片情熱大陸明媚的風景。
女子垂下的微卷的長髮上被撒了閃粉,在黑暗中流動著曜矅光華。看似簡單隨和的白色男裝襯衫,薄薄的布料就算扣起也囚不住慾展人前的黑色蕾絲內衣兩件套,風光無限好。沒有任何裝飾的過膝高筒黑皮靴,看起來像是清高的女王,散發著讓人垂涎的禁慾幽香。被挽起一半的衣袖,雪白的玉臂隨著熟練的調酒動作而有節奏地律動,美人斟酒未飲微醺,酒客又怎捨得不一親芳澤。
「伏特加冰山。」純伏特加用潘諾酒加香,沒有調試難度的雞尾酒,吧叉匙純熟地在杯中畫了幾個圈,古典酒杯已到眼前。
好酒當前,但點酒的男人似乎並不滿足,只是用惋惜的眼神看著「女調酒師」。
男人旁邊的另一個男子幸災樂禍地嘲笑,「你點這麼cheap的酒,瞧不起你是活該!」這名眼色囂張的男子似乎是對自己的雞尾酒知識有足夠的自信,「美女,來杯Gin Fizz。」
看得出負責調酒的女子眼神有稍縱即逝的亮光,「請稍等。」難能可貴的,她對酒客回話了,而不是僅僅一個點頭。
Gin Fizz男心情大好,鼻子翹到天上去地四處炫耀,「你們瞧,我就說我贏定吧~」他沾沾自喜地自以為是,覺得他們私底下那場「ask419」的賭已經贏了一樣。
在一群積極盤算著「怎樣把火辣的美女調酒師拐上今晚的床」的男人熙攘之際,吧臺邊緣角落有個絲毫不想摀住唇邊笑意的男人,「第十二個。」他低聲數著。
Gin Fizz(杜松子汽酒),杜松子酒、檸檬、砂糖、碳酸共同演繹的完美和聲,是考驗調酒師技術的一杯。充滿節奏感的傳統「8字型搖法」被染上獨樹一幟的搖盪風格,輕輕壓住瓶蓋的搖盪沒有機械式的僵硬,推出、拉回,往復循環時雪克杯有弧度的晃動很是好看。讓雪克杯橫向停在水平線的起止點上,隔冰倒進冷卻的高球杯中。
「Gin Fizz。」將酒推到那個洋洋得意的Gin Fizz男面前,但他那張佈滿下流和猥瑣的容貌,女子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他無賴地抓住女調酒師的手,「今晚來我房間吧。」真是直白不懂得轉彎。
女子頭痛地看著今晚第十二個邀請她419的男人,好煩!吧臺內的她委婉地問「知道我在裡面加了甚麼麼?」
男子覺得好笑,「Gin Fizz成分我怎麼會不知道,美女你要答應就直說嘛。」
調酒的女子此刻真是煩躁爆了!她完全不覺得她的臉上有「樂意」這種表情,是有也應該是「生人勿近」吧。這些男人都瞎了不成?還是以為她是故意演高逗釣男人目光啊。她終究忍不住,狠狠地往角落那個見死不救的男人一瞪:「混蛋!」她暗罵。
Gin Fizz男滑稽又裝模作樣地晃了晃高球杯,本打算先喝上一口好酒,再朗朗上口地列舉其中的成分,卻在酒滑入口中之時凝眉止住。低低輕嘆「看來我被美女婉拒了啊~」只圖一夜承歡的他本就沒有值得傷心的,「不過這杯Gin Fizz微妙的醇厚感是……」好酒之人的好奇。
「Rum。幾滴十年以上濃醇的朗姆酒。」說話的人並不是被提問的調酒師,而是那個迄今為止都風涼地在角落看戲的男人。
「……」女子的眼中全是憂憤,還有,恨。「哪來的死屍亂出聲,夏博,給我拖出去扔了!」
「呃。」無辜中槍的夏博很兩難,「艾娜,那個是葛蘭耶。」他好心地走到吧臺邊驅趕蒼蠅免得他們被火燒死不知怎麼死。
對的,所謂的「被十二個男人ask419的性感惹火女調酒師」就是艾娜,而那個隔岸觀火見死不救樂得自在看客就是葛蘭。
「葛蘭是誰?本小姐不認識!」艾娜撇過臉死都不看那張笑得明艷動人的葛蘭那張「醜臉」。
囧。夏博撒手不管了,拍拍葛蘭的肩,讓他自己收拾爛攤子。
葛蘭邁著悠雅的腳步靠到吧臺前,「那麻煩美麗的調酒師給我一杯“angel tip”好嗎?」連語氣都不急不慢,淡定無緊張。
還真陪她演?!葛蘭的順攤讓艾娜一開場就產生了挫敗感,「請稍等。」雖然還在賭氣,但也不能故意讓酒變得不好喝吧。被她的管家伯頓教導過「需對調酒這門學問表示尊重」的艾娜向高球杯倒入基酒,以吧叉匙為支,素材順延其螺旋紋一邊流暢轉動著注入。可可利口酒的表面讓鮮奶油輕輕飄浮,將馬拉斯酒的櫻桃用銀針串起放在杯口處,angel tip-天使的輕拂。
「調酒師小姐知道麼?」葛蘭自顧自地說,因他無需艾娜回答,「angel tip有一個別名。」他將整顆櫻桃挪到針的前端,浸入杯中再取出。他低頭凝視酒面,「你說,它像甚麼形狀呢?」
艾娜終究還是很自然地看了一眼。移動成畫的雞尾酒,杯面浮現的嘴唇。「Angel kiss,這個是我告訴你的吧。」
微笑,「答對了。」葛蘭含住馬拉斯酒櫻桃,摟過艾娜的頸讓她彎下腰,自己站起來傾身吻住她的薄紅,舌尖小施巧力,將櫻桃捲入她口中。出其不意的送食之吻,沒有再深入的葛蘭一副甚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低頭泯了口angel kiss,而被他kiss的angel只能又羞又怨又無奈地咀嚼著被微薄烈酒嫖了的甜香櫻桃,真是她心情的絕佳寫照。
「哈~你太欺負人了葛蘭。」艾娜本想說是誰英雄所見略同,但一抬頭看見來人是列夫,瞬間非好感,他分明看戲看得歡。
已經和無名的女人歡愛過一回的修還沈浸在情慾里,慵懶的姿容邪媚得旁人不敢正視,怕一個不小心肝火大動。
「他心情不好,和女人不歡而散了?」看見修的艾娜這麼思索、心中感嘆。這群從舞池里撒野回來的人們闖進她和葛蘭的視線,儼然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1942年的Don Julio。」葛蘭開口,為修點了一杯酒。修18歲解禁酒令的那天,他送他的,也是1942年的Don Julio。
艾娜點點頭,默契得剛剛那些騷動仿佛不存在在她和葛蘭之間。古典酒杯加冰的精選Tequila,她將其推到修面前。
修的心情很複雜,哪怕表情依舊散漫。1942年的Don Julio Tequila,他最愛的酒,喜歡加冰純飲。原來他記得,一切。
無巧不成書,是不是有句這樣的話。他和葛蘭的關係和Dave與夏博的,是如此相像,卻那麼不像。是甚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的?時間、理由、契機,連當初發現這個「現實」的那份自我震驚,現在都已經久遠得他都模糊了。那些翻江倒海的情愫,他只能總結一句話。「他喜歡葛蘭。」這是個很淡、很輕的事實,他只能藏在心裡,用和每個女人的恩愛來抹殺它。無法破壞平衡,只能藏在心底。愛不一定說出口,如果尷尬可以拒絕過往的一切情誼,那他寧願和夏博一樣,裝作對自己的心緒毫不知情。「就那樣吧……」他除了能勸勉自己看開點,還能怎樣呢?他自暴自棄,伸手打算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卻與其成失臂之交。
「不要喝這個。」艾娜奪走已到修手邊的酒杯,那杯Tequila純飲太烈了,烈得她不忍心看見他再任由自己的心被捅上一刀。她做不到像葛蘭那樣淡漠、那樣若無其事,「我重新給你調杯別的。」
Suffering Bastard Cocktail,內側沾滿安格斯圖拉苦酒的冷卻柯林斯杯,琴酒、白蘭地、青檸汁和糖漿與通透的冰塊旋轉華麗的波爾多舞曲。遲來的淺金色薑汁啤酒融入集體,編織一片景榮。杯沿青翠的小黄瓜片依偎著橙黃的柳橙片,清新的薄荷嫩梢装饰其間。「痛苦私生子」,每一口的甜蜜都溶進更多一份濘澀的苦,在甜中雲散開的苦。繁榮和樂的表象下,暗地里受難地哀鳴,誰聽得見。這杯酒和修一直抽的丹納曼小雪茄在艾娜心中有著同樣的印象,修的形象。
修盯著艾娜,「溫柔得讓人討厭的笨蛋丫頭」他在心裡罵她。他最不需要的是葛蘭的同情,同樣也不需要她的關心。
「冰會溶的。」艾娜變相的在擔心修,他都知道。所以他很矛盾,狠不下心,無法討厭她。她和葛蘭,太像了。
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其實想觸碰葛蘭,卻最終落在艾娜臉龐上,「和我做一次吧。」他的邀請,她會有甚麼反應呢?那個總是微笑著的他,又會不會生氣呢?他想。
夏博的臉很沈,幾部名車在他眼前被流氓打壞時,他才會露出這種神情。迪諾嗆了口伏特加,激辛的辣撞得他全身神經發痛。景舒想起了甚麼事,望到吉恩眼底那種不堪回首的不滿和煩躁。列夫的視線在艾娜和葛蘭間來回,期待他們的反應。
艾娜驚得怔愣,狐疑地看了眼修,「你腦子壞掉了嗎?」她吐槽。
葛蘭還是笑,好像溫和的他真的不懂得「發怒」為何物一般,平靜地說,「第十三個呢,艾娜。」
艾娜沒好氣地白了葛蘭一眼,「你還在數啊,無不無聊啊你。」
「沒想到是修呢~」葛蘭的語氣倒不顯得很意外,「雖然他只是,開玩笑。」
那樣的語氣。就算是謊言,也會扛不住壓力,承認自己是事實吧。修攤了攤手,「我今晚沒性趣。」臉上的沈鬱一掃而空。不以為然,懶得爭辯。艾娜只是看似欣慰地朝修笑了笑,聳肩,埋頭吧臺的工作。
「甚麼都沒有發生過。」大家默契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