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入我相思门 ...
-
天气愈加严酷，邻近傍晚，北风呼呼作响，院内的秀女更受不住了。那姑姑看看天色，也不愿再拖下去，索性早早散了场。妙龄少女们在家未曾受过这等委屈，受了这半天的冰冻，纷纷耐不住，也顾不得矜持，紧跑几步想着快快进屋中暖和暖和。那姑姑落在后面，看他们如此行动，叹息着摇摇头：这样的资质，即便能在这里活下来，也出不了头。
“苏姑姑慢走。”突然听见身后乳燕出谷般的娇声招呼，苏姓姑姑慢下了脚步，侧头看看，原来是沈照和孟云挽着手走了上来。几人走到屋檐之下，沈照和孟云袅袅娜娜的福了福身。苏姑姑点点头，淡淡问道：“两位小娘为何不快进屋中休息？”
沈照和孟云相视一眼，说道：“我们二人是有个不情之请，万祈姑姑予个方便。”
苏姑姑脸色不变，推辞道：“奴不过是掖庭宫一介小奴，蒙上恩才不过做个姑姑，平素万万不敢擅专。二位小娘于秀女中如鹤立鸡群，日后必当为一宫主位。奴但劝二位勿拿前程玩闹。”
苏姑姑不软不硬回了没说出口的请求，孟云当即有些灰心，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是金碧王朝镇国大将军孟靖远的嫡女，又生的花容月貌，家里人自然当个宝贝，也从没受过什么苦。但这位姑姑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从未青眼相待，不温不火，循规蹈矩也让人抓不到错处。孟云但想着如果她不应承自己，断断也不会应承别人，何苦在这里为难人，她冲沈照摇摇头，又福了福身离开。
苏姑姑垂着眼，问道：“沈娘子，天色已晚，不如进屋晚膳。”说完要走，却被沈照抓住衣袖，这本是极无礼的行径，苏姑姑有些气恼，声音不由加大一点。
“沈娘子，古语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奴对您的请求断断心有余力不足。请勿为难奴了。”
沈照却恍若未闻，抬头看看大门紧闭，各处寂静，只有几个小黄门拿着扫把四处打扫。她索性跪到地上，拉着苏姑姑的手低低的说：“苏姑姑请怜悯七夕妹妹。苏姑姑但请持一念之慈，手下留情，来日沈照结草衔环，但报大恩。”
苏姑姑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低喝道：“沈照，你可知今日的后果？你道我不懂你心中所想？但沈七夕如此的相貌，你当圣上和太后无眼不成？她不想进宫，你当这大明宫里数千女子都是心甘情愿不成？奴劝她乖乖认命，还能保的一线生机。否则，沈七夕死期不远矣。”
沈照不管不顾，紧攥着苏姑姑的手，说道：“画师已经买通，姑姑只需呈上便是，万一事破，也自有画师认罪，姑姑只推说不知便是。七夕如今心如死灰，万一选入妃嫔，岂不必死无疑。那时姑姑就是罪魁祸首，难道您不愧疚？七夕今年不过十五，和您宫外的妹妹一般大小，将心比心，姑姑当知我的心情。如今此事是我们姐妹咎由自取，他日若东窗事发，自有我们二人承担，绝不连累姑姑。”
苏姑姑闻言冷冷看着跪在下首的沈照，她说的不卑不亢，情理动人，不由得自己不从。苏婷儿思虑片刻，道：“如此，奴就助你一次。沈小娘，你这次承了奴的情，他日奴若有请求，也请您手下留情。”
沈照蓦地抬头，看苏婷儿脸色不动，决然道：“理应如此。”
翌日，霁雪初晴，滴水成冰。由贵妃与淑妃主持的采选就设在了掖庭宫的大殿中，这次的秀女不过百人，但都是千挑万选的天下美女中的翘楚。因此几位居主位的嫔妃都亲自莅临，一是掂量掂量自己未来的情敌，二也是趁机拉拢几个臂膀，也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苏婷儿亲自将画师的画册呈到居主位的两位娘娘手中，贵妃虞氏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育有二子，与皇帝是少年夫妻，位居贵妃，先皇后一年前病逝，虞氏贵妃便执掌后位。但淑妃左氏却是当今圣上的心头之爱，入宫不过六年就从小小才人升到了四妃之首，一子一女，风头一时无两。两人都是宫中互别苗头的主，采选这种大事当然少不了二位。
贵妃为尊，居左位，略翻翻画册就放在一边，丝毫没有要递给淑妃的念头。淑妃脸上云淡风轻，招招手，对苏婷儿道：“苏姑姑，让小娘们都进来吧。”
苏婷儿躬身领命，立时有小黄门照着名单将众人一一唤进殿来。苏婷儿就在二妃一旁，细细将各人的家势背景细细讲解。
“陈丹萍，兵部侍郎陈权之女，擅骑射。”
“陈念君，太原令陈富之女，精于书法。”
……
这就是苏婷儿的好处，从不多嘴，却也从不沉默，平时就隐入人群，不张不扬，关键时候却从不却没有人说她不好。
待念到安璃时，贵妃轻咳了一声，伸伸手示意苏婷儿，低声道：“我看这孩子不错，先调到尚衣局磨练。”
淑妃自然知道她是收了右相大人家的银钱，心里撇了撇嘴，暗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挑刺。
苏婷儿点点头，小黄门继续念下去。
不多时，名单就已经快到了结尾，这次采选大开商贾之女入宫之门，但是金碧王朝历来重门阀而轻工商，凡是能够进宫的女子，必是门阀之家。先皇后出身独孤氏，家族中出过两次皇妃，两次宰相，自来就是簪花世家。即便是这次采选名单上也是官宦女在前，商家女在后，这排名又自有文章。
沈照位列官宦女之首，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沈照是晋商沈贾的独女，沈三万坐拥晋南半壁财富，可称天下商家之首。
沈七夕列在沈照之后，却是因为沈七夕和沈照是远亲，七夕年幼时便寄居沈照，俩人情逾姐妹。沈三万想着自己女儿进宫之后也有照应，也不吝钱财替七夕买通了路子。
但商家之女一出，淑妃和贵妃都不再用心，只是抬眼看看便了，毫不重视。下首坐的妃嫔们也早就交头接耳，对她们连看都不看。
苏婷儿报了沈七夕因病缺席，拟发到尚衣局为宫女侍婢。淑妃翻看画册，见那女子颜色虽丽，但脸上却横生一痣，心里摇摇头，以为是底下人塞了钱送进宫来，也不说破，点点头这事就将此揭过。
亭亭玉立的秀女们，寒冬之天，却俱着抹胸襦衣，露出大片肌肤，艳色逼人。百余人都到齐，站在殿内，柔柔弱弱齐福了身，拜见各位妃嫔。贵妃少不得说些场面话，勉励各人服侍皇上，不可轻忽。
这时，黄门监唱诺一声，贵妃淑妃等人慌忙站起来请安，原来是太后和皇上到了。
皇上讳曰陆渊，承大统十二余年，天下太平，百姓皆称颂。
沈照偷眼看去，只见那人面白短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脸上带着笑容，气度非凡。他坐在上首，淑妃和贵妃分侍两侧。皇帝四下看看，正巧和沈照对眼，便冲她微微一笑。沈照不由脸一红，匆忙低下头，紧紧攥住手里的扇把。
太后已过古稀之年，身体倒还康健，笑眯眯就如菩萨一般，按按皇帝的手道：“我的皇儿，这次由你自己决定，哪个顺眼，哪个就封妃。”
皇帝做个揖，道：“儿臣谢母后恩典。儿臣这就去给您挑个好儿媳妇侍候您去。”妃子们皆掩面而笑，太后也随着皇帝说：“乖皇儿，挑好了母后有赏。”
皇帝果真又做个揖，乐道：“那儿臣先谢母后赏。”
这时不由堂下的秀女也有笑的，世称皇帝仁孝治天下，今日一见颇有彩衣娱亲的古风。
皇帝大摇大摆的下堂前，苏婷儿快步跟在旁边，低声介绍各位秀女。皇帝抬眼看看她，悄声说道：“婷儿在这掖庭宫倒还满意么？”
苏婷儿回道：“奴无所不满，谢大家垂怜。”
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听说镇国将军的爱女也在这次的采选中？”
苏婷儿将皇帝带到孟云身前，孟云大着胆子抬头看看皇帝，见他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看，含羞福了福，如弱柳扶风明花照水，让人恨不得拥进怀中，放在手里。皇帝一手扶起她，顺手将她腰上挂的玉璧摘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着，小声说：“这倒是个美玉。”孟云乍听皇帝说话，受宠若惊，紧张的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把自己憋得脸通红。
皇帝哈哈一笑，转身看看下个人，是驻守柔然的纪鹏举的女儿纪云溪，年方十六，姿色姣好，虽不算顶级人物，一双眸子却灵动非常，皇帝只觉得这人无论是行礼问安还是静立不动居然都莫名有种违和之感，竟仿佛自己当不起她一拜似的。
这样的感觉让皇帝皱皱眉，勉强让苏婷儿收了她的玉璧。
待转到沈照跟前时，苏婷儿手里已经握了十余个玉璧，皇帝手里却只留了孟云一人的。沈照低着头，大脑飞速运转，皇帝忽略了沈照，要径直走到下一个身边，沈照猛的一抬头，脸上一脸的失望交杂着期待，轻声道：“皇上。”
皇帝惊愕的回头，这是第一个敢喊住他的女子，见她的神情，竟似深深的眷恋和爱慕，连皇帝都不由动容，轻问：“你可曾见过我？”
沈照摇头，眼里已经含了泪，动动嘴，皇帝没听清，凑近点儿，却听她是在说：“惟魂梦中耳。”
皇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五味杂陈，竟凭空生了一种自己和她几世相逢的感觉。沈照解下腰边的玉璧，皇帝接在手中使劲看看她，回头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入我相思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