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吴杨]用心》小王纸

2、第二章

　　翌日一早，吴用来找杨志。杨志早穿戴好了等着他，见吴用走进院子便站起来，说声走罢。
　　有杨志同行，一路上没人敢拦。吴用下到山脚下，回头望望，山上草木葱茏中掩映的寨子远在目极处。他长舒一口气，摇着扇子笑道：“在山上待了这些时日，可把小生闷坏了。”
　　杨志看他一眼，看他笑得坦荡，随口道：“学究若是在山上待的闷了，洒家同你下山走走也无妨。”他说完这话，心底打了个突，暗道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吴用甘心在这山上被软禁一辈子。
　　吴用却弯起眼笑了，轻轻摇着扇子道：“好，那就有劳制使了。”
　　随兴捡的日子没有集市，两人沿着街慢慢地走。吴用找了间书铺，捡了几本书翻，话本棋谱字帖金石谱，什么都不落下。杨志倚在门框上，等了片刻。吴用侧脸上光影慢慢流转，眼睛里落了融融的光，褐色的眼犹如一泓深潭，波澜不兴。
　　这双眼里的喜悲杨志总分辨不清，犹如他的眼波，看左时，偏要先往右一撩；要笑时，眉峰却微微蹙起来。
　　杨志对吴用这双眼，怕是要记到这辈子的最后一刻。
　　黄泥岗上，他狠狠地咬着牙关，想要看清每一个人的模样，一片恍惚中，却只记得这一双含笑的眼。
　　几分得意，却又带着几分悲悯。
　　杨志摇头，从那一片记忆中挣脱出来。都是过去的事，再想又有什么意思。
　　吴用说得不错，天下财天下人取得，生辰纲本来就是不义之财，押送入京倒不如把这些民脂民膏散出去，救济天下人。
　　他该恨的人不是哪个人，而是这世道。
　　吴用挑出几本书，付了钱，挟着书和杨志沿着路边漫步。
　　路边梧桐黄了，巴掌大的树叶飘落下来，落在吴用头上。吴用伸手掸时，杨志已捻着梗子把黄叶拿了下来。吴用接到手里，捻着转了几转，把树叶放进书里夹起来。
　　杨志抬起眼来看看日头，道：“日中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吴用也就说好，跟着他找了家馆子，捡着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杨志说：“吴学究远来是客，今天洒家作东，学究点菜罢。”
　　吴用也不推辞，跟小二哥问了招牌菜，点了几样，又问杨志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杨志道：“有高粱酒就来一坛，其他的学究做主就是。”
　　小二忙不迭朝后头吆喝：“上好的高粱酒一坛。”
　　吴用略皱了眉，却又点了两碗小米粥。
　　杨志跟吴用对坐，见他含着笑的模样，也不知怎的，总是有几分不自在。他转过脸看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中，有个小姑娘脆生生地叫着卖花，走到酒肆前，探着头笑嘻嘻地叫卖。
　　小二哥虎着脸来赶，吴用却起身道：“小二哥慢着，我瞧瞧她这花儿怎么样。”
　　那小姑娘笑逐颜开，掀起盖着棉布的花篮儿，露出一丛深的浅的红的粉的花来，红的是山茶，金的是桂子，白的是茉莉。杨志望这边瞥了一眼，嗅着花香，耸了耸鼻尖儿。
　　吴用转过头来道：“制使来挑两枝，算是小生谢你做东了。”
　　杨志苦笑道：“学究这是开洒家玩笑么，洒家不爱戴花，学究自己挑便是。”
　　吴用似乎有些遗憾，沉吟着捡了两朵巴掌大的山茶，又挑了一枝桂子，付了钱，折返回来。桌上菜已上齐了，杨志先抱过酒坛，斟了两碗，一碗推到吴用面前，道：“学究请。”
　　吴用端起碗来跟他一碰，喝了半碗下去，一抬头，却见杨志那一碗已然落了肚。吴用摇头笑起来，神情里似乎带了些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苦笑着赞了一声：“好酒量。”
　　杨志抹去嘴上的残酒说：“学究酒量也不小，这酒之前我就曾来尝过，初入口时辣喉，喝一碗就上头。酒量再好的也撑不过五六碗。今天是两人喝，这才叫了一坛，学究若是能喝，就帮洒家消耗些罢。”
　　吴用笑着说：“不急，这一坛酒咱们两人分着喝总能打发干净，大不了一直喝到天黑。”
　　杨志这便又给自己满上，抬眼见吴用拿着那枝桂花把玩，慢慢吟：“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杨志皱眉道：“什么月中寻桂子，学究引什么典，文绉绉的。”
　　吴用笑道：“人说八月十五那天，杭州灵隐寺里能捡到月宫里落下的桂花；而钱塘潮之壮阔，制使自然是知道的。偏生这两样都在杭州，天下风雅都汇聚在那一处，让人心向往之。”
　　杨志恍然道：“洒家还不曾去过苏杭，久闻那钱塘潮大名，也不曾有机会去看。如今听学究这般形容，洒家倒真想去杭州亲眼看一看钱塘大潮，去灵隐寺里找月中落的桂花了。”
　　吴用道：“将来总有机会，天南海北到处走一走，这才快意。”他又停了停，“最好再结上制使这样的兄弟作伴，才有意兴。”
　　杨志扬起眉看他，失笑道：“洒家只当自己是个败兴的人，难得学究却不嫌弃。”
　　吴用道：“世人看人只看人逢迎笑脸，却不知制使这样的人才是中交的兄弟。再说杨制使不嫌弃小生，小生又如何有嫌弃制使的道理。”
　　杨志大笑道：“好，承蒙学究看得起。将来得闲了，咱们二人就天南地北走一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两人说些话，把那一坛酒喝的见底。杨志要再添时，吴用笑着拦：“酒喝多了胃里难受，制使体谅小生量浅，陪小生喝碗粥罢。”
　　杨志知道他是好心，便笑道：“也好，就听学究的。”
　　两人用罢饭，各自有几分醉意，出门一阵轻风吹的清醒了些。杨志见迎面走来一人，见了他急惶惶地奔过来，扯着他道：“小的可找着二当家的了，大当家的不见了二当家，派人下山来寻。小的几个兄弟找了足有一天，幸得碰上了，二当家可怜小的们则个，快回去罢。”
　　杨志不耐烦道：“洒家不过下山转转，用得着你们催命似的找。这便回去了，你先走罢。”
　　那喽啰见杨志只是口中打发，只是为难着不敢先走。
　　吴用走过来，带着笑说：“这一番逛得够了，咱们回去罢，别让众位兄弟等。”
　　杨志略皱着眉头，只是不愿回去的模样，待了片刻厌烦道：“既然学究这么说了，那就回去罢。”

　　回了寨子，喽啰先去复命。杨志也转头回房休息，吴用停在他院门前道：“制使且慢。”
　　杨志回过头来看他，吴用从衣袖里掏出两支山茶递给他：“这花儿素淡，制使且拿了去，就算不簪发，插在水里装点屋室也是好的。”他只当杨志要拒绝，又道，“小生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这一份薄礼，制使也忍心拒了么？”
　　杨志失笑，顺手接过来道：“洒家领学究这份情就是，多谢了。”
　　吴用这才笑起来，点一点头，转身回自己住处去了。
　　杨志捻着那两只茶花回房，见那两枝花儿离水久了，有些枯萎，便找了个水盂，添了水把花枝倚在里头。那两枝茶花一枝白里透粉，一只淡黄瓣里撒着金蕊，花瓣层层叠叠，娇嫩可喜。杨志想起山上弟兄鬓边常簪时令花儿，尤其到了牡丹芍药开的时节，头上戴一朵碗口大的牡丹便遮了半张面目，不由得好笑。
　　他拿起那枝粉的茶花，随手插在发间，抓了铜镜来看。镜里映出的模样倒是难得入眼，他只当醉的眼朦胧了，昏昏沉沉地伏在桌上，倒头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便是隔日，杨志在梦里闻得香气，醒来时见花瓣洒了一桌，淡淡的茶花香气染了他一身。头上戴的花谢了，梗子上只连着几片花瓣，让人有些不像意。
　　再看那水盂里的茶花不见了，低头一看，见那朵茶花萎在地上，成了一片香泥。
　　杨志捡起那花，困惑了一时，却不记得自己醉时对这花儿使性。暗自可惜了一阵，便把那两枝残花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