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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远处翻腾着漆黑的浪花,浪花一层叠着一层向岸边堆来。涌的近了,却在那一片漆黑中泛出一丝红,如同干涸的血色,或者说,那是一片血海。
      漆黑的礁石被浪花一遍遍冲刷着,潮水退去,石壁上勾连着血丝,乌黑的红、水色的红,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地沿着礁石粗糙的断面流淌。
      杨志不知身在何处,他四下环顾,潮湿的雾气弥漫。风中带着血腥气,却又隐约萦绕着迷离的气息,恍如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紫藤花香。
      雾气之中有人的身影隐现。杨志追过去,却见吴用散着发赤脚走在被血浪冲刷的海滩上。滩上遍布着尖利的石头,刺破了他的脚,他所经过的路途皆留下一串带血的足迹。
      杨志想叫住他,却无法发出声音。他竭力追赶吴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打破他们之间的距离,触碰不到他。
      吴用已经走进那片血海之中,浪花翻滚着,染红了他的衣衫。
      杨志竭力嘶喊,祈求他回来。可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声音,随即被风带走。
      血海翻滚着,浪涛淹没吴用的瞬间,他依稀听见了杨志的声音,侧过头来,仿佛在辨认他的话语,却在下一刻就被血海淹没。
      汹涌的海面上漂浮起他空荡荡的鹤氅,沉沉浮浮,犹如一朵飘落的花,渐渐随波逐流到远方。
      杨志怔怔地望着那片海,耳畔萦绕着一个声音——
      你不是要杀了他吗,他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从此再没人欺骗你,可你为何这般失魂落魄。
      杨志紧捂着耳朵,却挡不住那通天彻地的声音回荡。他无处可逃,最终崩溃地蹲下去,声嘶力竭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恍惚中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杨志回过头去,却见吴用站在他身后。他伸手把杨志搀扶起来,含笑道:“你怎么了?”
      杨志有些惶惑,却见目之所及,皆是二龙山的风物景色。
      此时依稀是四月天气,院中的紫藤密密地缠着架子,垂着瀑布般的花穗。花架下放着两把藤椅,一把上头搁着把羽扇,另一把椅子旁放他未出鞘的刀。
      吴用回身把那把刀捡起来,递到杨志手里道:“你不是要舞刀给我看吗,怎么不动了?”
      杨志接过刀,触碰到他时,感到他手上透来些许暖意。他手指动了动,想要握紧吴用的手确认他不曾消失,却怕触碰他的瞬间,眼前这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熏风里带来紫藤花香,花穗摆荡着,此起彼伏,犹如水波荡漾。
      杨志拔刀出鞘,刀锋斩破风声,渐渐忘我。
      风中的藤花香气渐渐粘滞,依稀掺杂了血腥气。杨志霍然收住刀,转过头去,霎时惊得动弹不得。
      那一树紫藤蜿蜒着爬下架子,无声无息地洞穿了吴用的胸膛,仿佛一杆长枪把他钉在藤椅上。藤须吸吮着他的血,铺天盖地的花朵饱饮鲜血,心满意足地绽放的更加妖娆。
      杨志提着刀斩断藤须,竭力要把吴用救下来。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缠绕上来,粗壮的藤子悄悄地爬过来,硬生生地把他拖离吴用身边。
      杨志感觉藤花勒紧他的喉咙,枝叶密密地攀爬上来,迅速地淹没了他的口鼻。藤花香气越加浓郁,浓的他渐渐窒息。
      杨志猛然睁开眼,额头上冷汗淋漓。过了片刻,眼睛才适应了子夜的黑暗。
      他躺了片刻,恍觉方才只是场噩梦。他扶着额头起身,抓过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察觉提着茶壶的手不住地打颤。
      那梦境太过真实,他忍不住去想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一枪虽狠,却不在致命处,吴用伤不致死。
      杨志低声自语:“他不会死,梁山有的是良医,他一定还活着……”
      仿佛有谁听见他的絮语,风声响起,窗外干枯的紫藤摩擦着藤蔓,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杨志听着那窸窣声,只觉得一阵森然之气蔓延开。他猛地抓起刀,大步走出去。
      正是夜深时分,头顶一弯青恻恻的月牙笼在云里。紫藤干枯的枝叶在夜风中不住地抖动,仿佛在喁喁私语,又像是在窃窃笑他。
      杨志挥下刀,向着那紫藤的根狠狠斩下去,一下、两下……干枯的藤皮崩裂露出断面,细碎的渣滓飞溅,窃窃私语变成了呻吟哭泣,枝叶抖动的更紧。
      杨志不住地劈砍,直到耗光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身旁是轰然倒塌的藤架。一截截干枯的藤蔓堆叠着,把他淹没在其中。
      杨志压抑着心中的凄惶,他攥紧拳头,被震裂的虎口渗出了血。
      他慢慢抬起手,掩着眼睛,肩膀颤抖起来,却再也克制不住,眼泪从指间洒落。

      鲁智深来寻杨志时,见他院中一片狼藉,繁茂的一架紫藤被砍倒了,枯藤盘绕着,成堆的藤蔓在风里凄然抖动。仿佛一条垂死的巨蟒,残喘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杨志身边扔着把刀,刀口卷了刃,刀柄上沾着些干涸的血迹。而他躺在那片枯藤中间,闭着眼尚在昏睡。
      鲁智深赶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杨志睁开眼,口中含含糊糊的让人分辨不清说了什么。鲁智深伸手一探,感到他额头烫的骇人,连忙把他送进屋里。
      郎中来瞧了,说是忧思过重,加之外感风邪,斟酌着开了个方子,又嘱咐好生调养便走了。
      鲁智深赶紧叫人熬了药,把杨志扶起来,给他服下去。杨志昏昏沉沉地咽了几口药,皱起眉头。鲁智深知道这药难以下咽,赶紧给他倒了杯水灌下去。
      杨志服了药睡下,神情依然没有纾解,口中喃喃呓语,却听不分明。鲁智深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恼怒起来,打发人把郎中叫回来,让他重新开方。
      杨志忽然抬起手,虚空着乱抓。鲁智深握着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去,却被杨志紧紧攥住,指甲抠进他粗糙的皮肉里,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
      鲁智深怕惊醒他,不敢抽出手。杨志攥着他,神情渐渐缓和,呓语也清晰了些。鲁智深侧耳仔细分辨,却听他口中不住地喊吴用的名字。
      鲁智深心头一紧,沉默片刻,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起身走到门前,正好见小厮带着郎中过来。鲁智深转头看一眼杨志的睡容,嘱咐一声“你们好生照看他”,便转身走了。
      鲁智深回禅房坐了片刻,心中怅然恼恨缠在一起难以分解,他无处发泄,只有发狠拍桌叫小厮拿酒上来。
      不多时几坛酒送上来,鲁智深拍开封泥,单手提起酒坛,当头就灌。酒水顺着他下巴淌下去,湿透了衣衫。他连喝了三坛,熏熏然头脑一片空茫,还觉得不顺意。索性抓起立在墙角的禅杖,大步往院里去了。他发狠抡起禅杖,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他空打了半日,发出一身大汗,把禅杖捣在地上,扶着禅杖大笑起来,声音嘶哑愤懑,却不知自己是在笑谁。

      隔日鲁智深睡到晌午,宿酒尚未散去。武松大喇喇地推门进来,进门笑道:“大哥,你看是谁来看你了?”
      鲁智深的鼾声稍歇,翻了个身,仍然没醒。
      武松回头看林冲一眼,有些尴尬。林冲倒不以为意,打量着地上滚着的酒坛子,苦笑道:“多半是喝多了,酒还没醒。”说着上前,帮他把酒坛子捡起来搁到院里去。又推开窗户,帮他散去屋里的酒气。
      鲁智深睡梦中感到一股凉风钻进来,打了个寒战,霍然睁眼,恼怒道:“哪个把窗户开了,寒冬腊月的,要冻死洒家不成!”
      林冲淡然应道:“是我。”
      鲁智深听见他声音,忽地清醒过来。他一个翻身坐起来,见果真是林冲,又惊又喜,赶忙披衣从床上跳起来,双手搀着林冲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大笑道:“洒家还当做梦把师兄盼来了,没想到当真是你来了!”
      林冲给他拢了拢领口,笑着说:“这两天一直惦记你,便没打招呼就来了。”
      鲁智深赶紧请他坐下,又叫小厮送上茶水,三人围着火炉叙话。
      林冲开门见山道:“前两天我去了趟石碣村,回来便听说梁山兄弟前来为难你二龙山。我放心不下,便瞒着晁天王下山来看你。”
      鲁智深道:“梁山几次三番来犯,我等兄弟个个身负重伤,无力与他抗衡。若是他再来犯,只怕我二龙山也只能被他收入囊中了。”
      林冲见他面露苦色,连忙劝道:“兄弟放心,只要有我林冲在,必然不让梁山的人吞了二龙山!再者军师受了重伤,晁天王又无心于兼并周围山寨,二龙山必然不会再遭威逼。”
      鲁智深听他此言却笑了,他起身道:“师兄有所不知,眼下二龙山若能被梁山收纳,还算是好事。怕只怕梁山不再前来谋取我二龙山的兵马钱粮,却被官府趁火打劫了去。”
      林冲蓦然一惊,追问道:“官府最近也来为难你们?”
      武松叹了口气道:“林教头有所不知,这几日青州官府得知二龙山元气大伤,多次带人前来骚扰。眼下仅凭二龙山之势,难以与官兵抗衡。若是再不与其他山寨联合,我二龙山必然独力难支。”
      林冲蹙眉道:“你们的意思是要——主动归附梁山?”
      鲁智深这些时日几次三番被官兵攻打,衡量轻重,已然思量清楚了。他豁达道:“此事我已与武松兄弟商量过了,虽不甘心,也总不能让山寨上下几千人枉送了性命。既然归附梁山才有力量抗衡官府,洒家也就从善如流。”
      林冲默然片刻,却笑起来,称赞道:“兄弟果然性情豁达豪迈,不拘泥于私人恩怨!这般能屈能伸,顾得了大局才是真豪杰!既然你有此心,我愿从中穿针引线,定然助兄弟们上梁山!”
      鲁智深笑了笑,却说:“只怕上回我们伤了梁山的军师,两边结了仇怨,梁山的人没那么容易接纳俺们。”
      武松截口道:“那吴用使些卑鄙手段害得咱们元气大伤,这才引得青州官府趁虚而入!他便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咱们行的端做得正,怕他个鸟!”
      林冲拧起眉头,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鲁智深看他为难,问道:“师兄有甚话说?”
      林冲沉吟道:“军师受的伤极重,若不是有神医安道全在,恐怕就要丧命于杨志之手。梁山上众位兄弟得知此事,都极愤慨,若要化解这仇只怕难了。”
      鲁智深既然有心靠拢梁山,必然要把此事做成,也不计较个人怨怼,直接与林冲道:“此事关系我山寨千百人的性命,便是叫洒家低头与他赔罪也无妨。师兄要是有主意,尽管说与洒家听!”
      林冲见他如此真诚,便直言道:“也不必兄弟前去低头,只要一个人去,此事定然能成。”
      武松急切道:“林教头快说,是什么人?”
      林冲不说话,只看着鲁智深。鲁智深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才道:“此事前两天我也想跟他商量,只是这几日他病在床上,洒家跟他开不了这个口。”
      林冲神情关切,追问道:“你说杨志病了?”
      鲁智深道:“洒家昨日过去,见他大冷天睡在院里,花架子被他砍的七零八落。身上烫的厉害,口中不住说胡话——”他提起此事,又心烦意乱起来,却住了口不再说了。
      林冲叹了口气,起身道:“早先我与他在梁山下也有过些交情,你带我去看看他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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