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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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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站在院里,负手看水栏旁的梅花。
李公爱花,院里种着四季花草。水井边使一面篱笆架子隔开,上头缠着紫藤和绿萝。那藤子缠的又粗又密,比在二龙山时杨志窗前缠着的紫藤更加粗壮,渐渐侵占了绿萝占的半壁江山,繁盛的有些妖异。
藤墙后头的梅花早发了一枝,花朵如鲜血般浓艳。比起紫藤,杨志跟梅的性情更加相投,最看重它不通世俗的清高里直来直往的热烈,要开花就是痛痛快快的红,热烈浓艳。注视得久了,不由得想起被箭洞穿的躯体洒下的斑斑热血,犹如生命结束的刹那所绽放的明艳。
吴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轻声问:“你喜欢?”
杨志如梦初醒般地点头,回过神却又拦他:“别折,让它留在枝上才长久。”
吴用放下手,笑着说:“花开堪折直须折——”
杨志一夜未曾好睡,精神有些恍惚,抬眼看他:“嗯,你说什么?”
吴用笑道:“我说及时行乐,莫辜负了大好年华。”说着话已然把他拽到缠绕的密密的花架后头,贴近了看着他。杨志让他看得不自在,霍然想起夜里被他这样注视着的情景,耳根烫了起来。
李公出了屋门,咳嗽着,提着扫帚慢慢地扫着院。杨志挣了挣,吴用含着笑,抵着他不放。杨志心慌起来,低声道:“别让人看见。”
吴用低低笑道:“那就要看你了。”说着低下头,嘴唇贴合上来,柔软而绵密的吻带着轻柔的气息,把他拥裹起来。
杨志有些气促,抬起手想推开他,刚抵上他胸口,便被捉着按在花架上。
干枯的花藤枝叶粗糙,摩擦的他手臂细微地疼,细密密的烫,却不及被他噬咬的炙热。
杨志恍惚中觉得自己被缠在着那一架花上,吴用手中拿着针,细细地在他身上刺下一幅刺青。他针下的图案必然是紫藤,如他一般妖娆,至柔至韧,不动声色地收紧藤蔓,让人窒息。
老人的咳嗽声近了,杨志忽地回过神来,推开吴用。
吴用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衫,正迎上李公缓步走过来,笑着招呼:“老人家这花儿养得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李公笑呵呵地说:“这花确实开的好,越冷开得越艳,你们文人管这个叫风骨不是。”
杨志看吴用一眼:“如今的文人哪还知道风骨怎么写,过一日算一日,只惦记着花开堪折直须折了。”
吴用笑着摇头,却问道:“你伤口不疼了?”
杨志这才觉得背上有些不适,含糊道:“多少有点不自在。”
吴用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等晚上我过去给你上点药。”
杨志心头蓦然一跳,扶着藤条的手上微微刺疼,划破了手。李公提着笤帚慢慢地扫过去,自言自语地叹:“只可惜这花儿生的地方不好,被藤墙挡了日头,根上又被缠着,开的再艳也无几日风光了。”
杨志低头看,那梅花根边确实缠着根紫藤,夺了它的养分,那老枝铁杆便是峥嵘也掩不了瘦弱,花骨朵生的又少,只怕今日是头一遭开花,也是最后一遭开了。
杨志望着那株红梅,心下有些茫然,片刻低头觑手上的伤口,却见殷红的血珠宛如一朵红梅绽放在手指尖,稍稍一滞,就溅落在雪上了。
那晚之后,吴用夜里时常往杨志房里去,杨志闭着眼任他缠。起初几回吴用还温存,后来使出些手段来,拿衣带捆着杨志手脚,整治的他再傲也不得不开口讨饶。
杨志觉得吴用的目光里有些说不分明的东西。吴用看着他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这一刻握在手里下一刻就会失去,越是临近终点,越是要歇斯底里地挥霍,要把一切消耗殆尽。
吴用的吻犹如三月里的落花,轻柔而绵密。杨志睁开眼,按住他探进衣襟的手,犹豫道:“最近……伤口有些疼。”
吴用知道他是找借口拒绝,并不理会,冰凉的手灵蛇般地往下游移。杨志抵开他坐了起来,看着他道:“你心里有事?”
吴用笑了笑:“哪有什么事,你多心了。”
他虽然如此说,眼睛却不看杨志,披了衣服起身。
“身体不好就好生休息罢,我回去了。”
杨志扯住他手臂,急道:“你别走——我有话说。”
吴用停住脚步,仍是背着身。杨志默然片刻,低声道:“都到现在了,有什么事不能跟洒家说,一定要自己闷着?”
吴用转过身来看着杨志,昏黄的灯火里映出他的目光,犹如一泓潭水,幽深的看不出他心底波澜。
杨志注视着他,只觉得他的眼波仿佛能够把人淹没,幽深的黑里跃动着火光,依稀藏着洞彻世情的悲悯。
他蓦然想起了那尊手结与愿印的蝉冠菩萨,却在下一刻就打消了那念头。吴用的手段只用在送人去刀山火海受苦,哪里有半分度化人的慈悲。
吴用叹息一声,轻声道:“好,那我问你,伤好之后,你肯不肯跟我上梁山?”
杨志沉默下来,他无言以对。这话之前吴用就曾问起过他,当时他放不下二龙山一众兄弟,如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论为前程着想,还是为了吴用,上梁山都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毕竟不能背弃二龙山,那些是在他最困顿时收留他的兄弟,没有他们,也许就没有今日的自己。
吴用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是我不知分寸了。早知道问了也是无济于事,又何必再提。”
他说着转身要走,杨志忽地扯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等等——容我想想。”
吴用在床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总放不下提防,如今我对你坦诚一句,我劝你上梁山,只为一个朝夕相对长相厮守,再无其他意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是我一片真心诚意,肺腑之言。”
杨志的身影融进灯火幽暗的光影里,怅然不知所思。他良久才道:“等我回二龙山跟兄弟们告了别,就跟你走。”
吴用垂眼笑了笑:“要走就走的痛痛快快,何必还要回去道别?”
杨志道:“他们到底与我有兄弟情分,哪能一时割舍得下。”
吴用握着他的手,冰凉的触感如同雪落在肌肤上,他低声道:“我只怕你一去不回。”
杨志笑笑说:“怎么会,洒家答应你的事,决不食言。”
吴用握着他的手慢慢攥紧,含笑道:“好,我记下你这话了,日后你若不回来,我带着人马打上二龙山,抢也要把你抢回来。”
那之后没过多久,二龙山的人便找到了李宅。
那日午后,杨志在房中听见门外一阵人声。李婆赶进院里来,向房里喊:“两位相公,府上的庄客来寻你们了,快出来认认。”
杨志听闻她喊,霍然起身,隔着窗往外看,见李婆引了两个人进来。那两个人是二龙山上的喽啰,眼下做小厮打扮,态度十分收敛。
杨志心头一喜,便要迎出去。却见吴用从隔间过来,往外看了一眼,向杨志摇了摇手,叫他暂且不要出去。
吴用道:“你让他们等一等,我有几句话交代完了,咱们也该别过了。”
杨志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吴用一直若有所思,也是预料到分别在即。他好不容易脱离二龙山,哪里还有重回樊笼的道理。
杨志扬声道:“你们两个在外头等着,洒家收拾好东西就来。”
那两个喽啰听见二当家的声音,喜出望外,连声应是。当即在磨盘旁边坐了,跟李婆说些闲话,感谢他夫妻俩连日来照料主人。
吴用放下窗户,对杨志道:“我一直算着二龙山的人该找来了,最多不出这几日光景,只是临到眼前还是舍不得。”他垂眼笑笑,“你看我,眼下还说这些。”
他扯下腰上挂着的玉佩,玲珑剔透的一双青鱼头尾相衔,鱼儿摇头摆尾地拱着身,似乎要跃出他青衣上的涟漪。他把玉佩递给杨志,轻声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这块玉佩还算精致,你拿着赏玩罢。”
杨志接过来,摩挲着那玉佩的纹理,仔细收进怀里。他勉强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沉重。洒家这趟回去,跟大哥他们道了别就去梁山找你。咱们不出半个月就能重聚,有什么值得伤怀。”
吴用注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烙在眼里,声音低得仿佛是自语。
“但愿如此。”
他抬起手,仿佛要把杨志抱在怀里,最终也只是克制着感情落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去罢,我在梁山等你。”
杨志推门出屋,那两个喽啰见了他,喜上眉梢,慌忙迎上来道:“主人,可让小的们打听到你下落了,这几日我们把附近的村庄都寻遍了,要是再找不着,小的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跟大当家的交代。”
杨志听他们提起鲁智深,心里猛地一紧,追问道:“大哥他们怎么样?”
那两个喽啰对视一眼,面露难色。一个低声道:“几位头领那日遇险受了些伤,性命倒是没什么大碍,二当家的回去就知道了。”
杨志听说众人性命无碍便放了心,叫两人拿出钱财酬谢李氏夫妇多日来收留照料,这便要走。
一个喽啰道:“吴学究人呢?主人家分明说还有个书生模样的一道落难投宿,怎么不见他人影?”
杨志沉下脸道:“哪有什么吴学究,洒家独自一人来投宿,何时多出个人来。”
那喽啰还要多话,另一人捣了他一肘,赔笑道:“二当家说不曾见必然就是没有这人同来,咱们赶紧回二龙山要紧,别的就不用管了。”
那喽啰见杨志脸色沉的骇人,不敢再说,讷讷地应了,跟着杨志出了村寨,往二龙山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