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怎奈此夕寒 ...
-
和一君真正“在一起”，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事了。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见面，他很忙。但忙归忙，毕竟是在……呃，恋爱，所以约好今天见面。我换了浅蓝菱花的清爽和服，希望他见到会称赞我。谁知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了半个时辰，一君才匆忙赶来。本来是想埋怨他不守时的，可是见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欲言又止，上前替他理了理乱翘的头发，“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深深望着我。
“怎么了？”
他垂下眼睫，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不起。”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脸。过了好久，在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之前他才缓缓说：“新选组会随幕府出征。”
出征。
我一时无语，敛起笑意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语，我们就这么一直沉默的站立着。随幕府出征，听起来很不错呢。我是不是该像街坊间那些傻女人一样，觉得自己家的男人能为天皇效忠而感到骄傲自豪？爱人出征生死未卜，还要告诉别人“我以他为荣”，这难道不可悲么。对我而言，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它不过是一个把可憎面目包裹在冠冕堂皇之中，迎来分开我们。伤害我的利器罢了。我很自私，也不够坚强，我想我没法释怀。因为他非去不可，所以更没法安心。战场是多么无情的地方，前一秒你还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神明面前祈祷，说不定下一秒你所牵挂的那个人就倒下了。若是无名小卒，连载入史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冲向敌阵的同伴与敌人的尸体一起踩在脚下。他最终只会成为统计伤亡人数中的一个数字。只有你一个人肝肠寸断，战争依旧会继续。
第一次打断沉默的人是一君。不是期待中安抚的话语，而是——“屯所还有事，我必须回去了。”我没有想象中的反应激烈，抬起头望着他，多少挽留的傻话最终汇聚成一个带着冷嘲的笑容。我知道这无法怪他，但我冷静不下来也不想冷静。我一直在让步，也愿意为了一君一辈子让步。然而唯独这一次我不愿意。
我在他微微睁大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不甘却骄傲的模样。看看你自己。我对自己说，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追上来。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走，越走越远。身旁走过一对兴奋地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的情侣，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那个毫不掩饰欢欣与甜蜜的女孩子。我想嘲笑自己，可是无论怎样都笑不出来。菱花和服俨然成了小丑的戏服，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小丑，自己毁了自己的幸福。
手腕忽然被紧紧握住。我知道是谁，然而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惊喜，不想让他知道我竟然是如此容易满足。——我不满足，这还远远不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于是我淡然的回过头看着他，我的表情像清水，无色无味，也无情。他一脸的无措，笨拙地想要拥我入怀，可我纹丝不动，欣赏他尴尬的模样。
“未音，”他手足无措，“抱……抱歉。”
“你没有错。”我依旧平静地说。
“等战争结束了，”他一脸认真，“我们就结婚吧。”
我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婚姻是誓约，也是枷锁。不仅将生命的重量托付给对方，更是被关进无法脱身的囚笼。如此时。想逃也逃不掉。
我哭了。眼泪咸涩。
一君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大街上的行人纷纷注目，更让他尴尬到不行。看到他慌乱的模样，我一下子又笑出来，踮起脚尖，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脸庞摩挲着他的侧脸和鬓发，眼泪不知不觉浸润了他的衣领。我一边啜泣一边在他耳旁一遍一遍地说，等你回来，我们结婚，再也不分开了。他想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拍我的后背。
“嗯……再也不分开了。”
我愿意。我赴汤蹈火不顾一切，想落入你的陷阱困入你的信誓。
让我沉溺在你的光芒里。被你灼烧。
元治元年七月十九日，长州藩得知池田屋事件之后，全藩上下异常愤怒，于是由长州藩的尊攘志士率领藩兵前往京都夺回天皇与京都。八月长州军队到达京都之后，立刻与幕府军,萨摩军,会津军等所组成的幕府联军展开激战。因为双方在皇宫九个禁门之一的蛤御门附近的战斗最激烈,所以称为“禁门之变”。在禁门之变中，新选组出阵九条河原。
九月，伊东甲子太郎等加入新选组，伊东出任参谋。
第二年三月，新选组的屯所迁去西本愿寺。
再后来，我彻底失去了一君的消息。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互通信件的。四月之后，我寄出的信再也没有收到答复。即使每天都有意无意地在寺前转来转去，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一君，也没有见到藤堂。
曾经一度以为找到了安定的居所，却还是孤苦无依。
又过了一个月，我彻底无望，于是告别婆婆，决定回到江户去。婆婆没有挽留，但是把她丈夫生前用的刀送给了我。她说，现在时局动荡，你一个小姑娘不安全，留着防身吧。
我没有拒绝。
希望再一次回到京都的时候，婆婆还安好。
父亲的染坊已经很久没有开业，在我来到那里的时候，隔壁铺子的阿姨匆匆忙忙叫住了我。我向她问起父亲近况——即使他不是我的亲人，他却对我有着养育之恩。
可是阿姨说，我的父亲，已经在两个月前过世了。染坊的伙计们都被遣散，邻里合力埋葬了父亲。原来的宅子和染坊，都没有卖掉。我谢过好心的阿姨，孑然一身回到了那栋充满回忆的老宅。
物是人非。
过了几天，我把染坊卖给别人赚了一笔钱，又将父亲生前留下的财产点清。花一天的时间整理好房间，父亲的遗物我全部收进他的房间，锁上锁子，不愿再动。斋藤家原先的房子也早已卖给了别人，主人是个性格古怪的女人。每次我在院子里晾晒被单，她总以一种阴森森的目光打量我。
因为父亲留下的钱很多，我暂时不需要工作，于是买了许多书，一有空就坐在院子的樱花树下读书。总觉得这一年经历的太多太多，无论如何，我想我的人生里最好不要再有大起大落。一君已经是个过去，我自己为他画上句点。几个月前我们还在一起谈婚论嫁，当时的我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个样子吧。我还是爱着他，可是我却不得不远走高飞再也不见他。让他成为记忆，像一坛酒，在我心里慢慢发酵成为陈酿。我不会忘记他，我会用尽生命的力气去记得他。
就让我一个人，一辈子，生活在这个有着我太多过去和回忆的地方，直到死去吧。
春天总是让人困倦，我坐在樱树下看书，看着看着就萌生出倦意。倚着树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想起父亲曾经讲给我听的樱花的妖精的故事。睡眼朦胧间，忽然看见一抹黑色和服的身影伫立在我的门前，眼睛顿时蒙上一层水雾。我看不清，可是那人分明有着一头紫色的长发。
“一……君？”
开什么玩笑。我怔怔看着那人从我面前走开，不久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揉揉眼睛坐起来，果然是做梦了吧。或者那其实就是货真价实的妖精？
收了书，我回到房间蒙上被子打算睡个午觉。可惜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眼前一直是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温暖地让我眼泪滂沱。
就是你吧。既然不辞而别，又回江户做什么？
这一次，我不会去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怎奈此夕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