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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箜篌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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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踯躅在湮远年代里的记忆,犹如一只收拢了翅翼的枯叶蛱蝶,融入一片暗沉的枯黄色中,不见了踪影,总以为再也寻不到了,但往往忘记了它们其实还有翩飞起来的力量。
沢田纲吉目瞪口呆地看着把脸埋在掌中泪河决堤的女人,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完全不能理解刚才还仪态端庄的茶馆主人怎么转眼间就哭得伤心欲绝,他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事情在他眼前变化得太过突然。
“蜉……蜉沧,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不是我……”沢田纲吉手足无措,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下意识地道歉。
“……不,不是你的错……”蜉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别过脸去,抽出帕子抹净泪迹,“失礼了,是我太激动……
“只是……突然很想念一位故人。”话音渐收,尾声低至几不可闻。
总之,蜉沧就是多了这么位师兄。
“我是风。是你的师兄。
“以后的日子,请多关照了,蜉沧。”
少年温雅有礼,墨色的发丝蓬松而柔软,眉下秀气的凤眸氤氲着比羊脂玉还要通透的光泽。嗓音温和好听,和他的名字很相配,如风低语,带着初春的暖意从耳廓里钻入,徘徊氤氲,最后沉淀在心房,蓄积,蔓延,变成一片蔚蓝色的湖泊。
天空把你的眉睫永远地倒映在我的眼眸。那一刻,蜉沧一时恍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那天傍晚,蜉沧和风一人提着一筐新鲜幼嫩的、还拖拉着几星泥土的竹笋回到了镇上的四合小院里。大老远就能看见师母跛着腿站在门槛边,一手扶着门柱眺望着。
“师母!”蜉沧抬手挥了挥,转而轻呼道,“啊,怎么忘记了撑拐杖出来……”
“那么你去扶着师母吧,这些我来就可以了。”风微笑着拿过蜉沧手里的提筐,如此建议道。
“啊……好,谢谢。”蜉沧点点头,接着提起脚跟飞快地奔向了师母,急道,“师母,怎么没有主拐杖出来呢?如果摔倒了怎么办?”
“啊,回来了啊,蜉沧。”师母完全没有在意蜉沧小小的责问,和蔼的笑意蔓延在眼角的鱼尾纹里,手掌温柔地摩挲着蜉沧的发顶,“洗了头又没有擦干嘛。”
蜉沧一愣,随即撇了撇嘴角,轻拽自己还泛着湿意的发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下次不会了,师母。”
“嗯,晚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了。”师母向风招了招手,“风也快点进来吧。”
“好,师母。”
少年的笑容温顺而平静。那一瞬,晚风大盛。蜉沧不得不伸手把吹拂到脸上的碎发抹拢到一起,顺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无意间扭头,视线落到了几步开外的少年身上。
宽袖和袍脚在风中狂乱翻飞。黑发拂动,光影打落在脸上,每一个细节都被勾画裁割得如此分明和深刻。夕照的橙辉描摹着少年湿润的眼瞳和微微上扬的唇角,又恰到好处地杂糅着几分暖色的柔和。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光景,时间被古老而奇妙的咒语无限延伸,尽头被没入地平线万千天芒汇织而成的漩涡的光心,耀眼,却无法看见。
就像被涂抹在画布上阿尔卑斯山腰的雪、就像被曝光在取景框里阿拉斯加山巅的极光、就像倒映在朝圣的信徒们眼中耶路撒冷城上的日出,深切、清晰,足以用灵魂去铭记的美丽。
那个画面,可以和光阴同调行走,走过葱茏至臻的岁月,走过惊心动魄的年华——但它却不会老去,哪怕有一天日月荒芜、哪怕那一刻生命垂暮,它也依然无言地躺在旅者所停留过的沙滩上,化作棱角磨尽的鹅卵石,安静地固执地永恒地存在着——蜉蝣天地,沧海一粟,这般渺小,却又这般执拗,然而这种执拗究竟由怎样一个被触发的契机而开始,大可忽略不计——
因为爱上一个人,仅仅只需要一瞬间。
年仅九岁的蜉沧当然不会明白这种滋生在心底里的感觉是什么,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人,她大概会记得一辈子。比如说师傅、比如说师母、比如说……
这个今天下午才刚刚走进她年轻的生命里的少年。
他有一个与他非常相配的名字。他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