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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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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幻觉,绝对的幻觉,玄冥呆呆地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人的声音,闭上眼就能听见,风吹来,无所不在。他果然连潜王都不做了吗,居然要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里修起道法来,真是信了你八辈子的邪,谁要相信!
褐毛松鼠挠着盘坐人的散发,在怀里不安地钻来钻去,又呲着尖牙不停地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那人就用手去安抚,一边轻轻唤:“怎么了,怎么把松果也丢了?”
不是他还有谁,天地可鉴。玄冥感觉喉咙发梗,屏住起来不能出声,只是出神忘我地看着。他没有让自己失望,就停歇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须臾间,那人似乎感知到什么,怀抱着小松鼠侧回半边头来。杂乱交缠的青丝挡了眼帘。复抬手随意一拨,愣了片刻,将整个身子都扭了过来。
有些事情本不必信缘,翻山越岭、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见这一面。若非萍水相逢,谁又能装作过客匆匆,若非曾今沧海,谁又能装作若无其事。
有生之年,终能再见。
他说:“原是故人来。”
他说:“不问何所去?”
他说:“故人既来矣,休将往事提。”
他说:“往事如夏花,一去空了挂。”
他说:“日日思君不见君,唯有佛前话。”
他说:“浮生若梦皆虚幻,安得双全法?”
他说:“玄冥,原来功德圆满时,才能再见你。”
他说:“我既承若过还你一解释,自当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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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蔓重重发,石上三生花。君若无情人,休能方长话,君若有情人,千里共牵挂。
他说你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果真还是你最明白我。谢谢你,没让我空欢喜。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这不是真的。南子可以骗我,问松也可以离去,但你不行,没有你,我要再多有何用。天下人都可以负我,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给了我开始,却没给我一个结局。是你招惹我的,为什么在我陷进去的时候,你却潇洒退出,我绝不答应。我那么爱惜自己,当然不舍得一个人受伤,这戏,我定要等你回来陪我唱完。
他说我一直在这里,在这里,只怕你找不到我。我不能相信你就这样去了,既然来得轰轰烈烈,就不该悄无声息地走。我反反复复的期盼,又重重叠叠的推翻,再滴滴点点的回想,把往事怀里收藏。心上的皮,蜕了一层又一层,直到磨出茧。我功德又何止百件,老天不该待我刻薄。只要过尽千帆,你终于出现。
玄冥觉得鼻子发酸,眼睛里也发胀。手被那人拉着,紧握得生疼。原来他没有失言,一直都在这里等着,这一用心便是二三年,叫人情何以堪。
玄冥脱开手来,细细地为他整发,开口来,不过是一句:“外面雪好大,冷吗?”
云潜又将那手捉下来握紧,浅笑着摇头,满面春风,融化了那一个冬季的雪花。
“上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玄冥看着云潜那里容光焕发,一时心里竟哀伤起来,想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怡人不常在,春天仿佛刚来,却要化作雾雨消散了,人生就是这样玩笑。云潜只管流目生动闪烁,也不多说二话,将那毛团儿往肩上一招道:“修至今日,终功德圆满。走,我们出山去。”
换洗了一身干净衣裳鞋袜,玄冥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看来看去原是这人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茬。又磨了小刀欲替他修整,云潜索性懒洋洋地往他怀里一躺,闭着眼一副任人宰割模样。蹭了几蹭,好不想起来,被玄冥强推起,云潜又嫌头发松了,逼着玄冥重新再绾了一遍,这才笑嘻嘻对镜招摇说:如此才不招司空大人嫌弃么。本王虽谈不上颠倒众生,但不知能倾卿心否?
玄冥从扔了梳子从鼻里轻轻一哼:“嗤,我真是服你,这么久不洗澡,身上大概都成虱子窝了。那松鼠居然愿和你一起修道,可见灵性不高啊。”
“有心向佛,佛便是我,与那浮事何干。”云潜整着衣襟辩解道。
玄冥又哼了一句道:“潜心修道?真看不出来,至于那松鼠,可能眼瞎了。”
一旁抱着松果狂啃的小松鼠猛然回过头来,像是听懂了玄冥的话一样,朝云潜望了几眼,仿佛不能分辨到底哪个才是之前的那个。左右摇摆了几下,一把丢了爪子里的松球蹦到了玄冥怀里,朝那身上使劲嗅起。
云潜指着褐色毛团骄傲道:“这可是只很有灵性的松鼠,你不要以为它听不懂,跟了我很久的。”
玄冥手里抓着这家伙毛茸茸的大尾巴,撇撇嘴终于没有说什么。暗忖这松鼠倒的确灵气,约摸已修行百年,难道是探觉得云潜身上仙气护体,赖在他身边不肯离去了,现在感觉到了自己身上携带的玉英仙气,立马又改头换脸来讨好自己,也真够谄媚的。
云潜见他不语,又抿了口茶水道:“想不到玄冥你雪水烹茶的技术还真不赖,与南子不相上下啊。”
提及南子,玄冥心事纠缠又烦复起来,自从自己回了天上去,再无从知晓人间变化。后来连问松如何都不得而知了,有幸还寻得云潜,便佯装无意问道:“对了,南子和问松哪里去了,你一个人在洞里呆了这久吗?”
云潜停了抬起眼皮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又好整以暇垂眉低眼醊了一口茶,放了茶盏缓缓道:“还是先说你吧,你瞒了我这久,却比南子瞒我还要瞒得苦些。”
话到这里,玄冥心里大惊,脸上又不能表现,强作冷静继续编造道:“我有什么好瞒的,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以为去昆仑是那么容易的,自然要费些时间。”
“昆仑?你真去了昆仑吗?走前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难道还怕我拦着你?”
玄冥听着只觉得撒谎实在是幸苦,往往为了圆一个谎而不惜说更多的谎,编更多的假相,最后,还要露出蛛丝马迹,溃之一穴。
“当然,昆仑在极西北的地方,能活着回来见你,该属我命大。”
“去那里作什么,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你总要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云潜翘着腿,神情极其不满。
玄冥事先没有料到也有这一问,现在临时伪装对他来说未免过于吃力。手里顺着松鼠毛抓梳着,心里一边盘算怎么应付云潜。谁知那松鼠被挠得不爽,呲着两颗小尖牙“咕咕”叫唤起来,左右摇着脑袋要挣脱去,似乎被抓疼了。云潜看得好笑起来道:“过来,叫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喜新厌旧,活该摸掉你一层皮!”毛团儿听到这里一把就弹了出去,立马乖乖地躺在了云潜膝上。
玄冥也觉得失态了,绞着手不安分道:“云潜,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去昆仑,乃是为了你。”
“我?”云潜将那温柔低看的眼帘微微撩起半分,轻笑了一声:“既然为我,真是谢谢你。”
“我没有骗你,正是为你而去的。”
“嗯,我可从没这个需求。你倒说说为我去干嘛了。”云潜弯着唇角笑出来,手里一下一下整着膝上的褐色皮毛。
玄冥看了一眼那惬意的毛团儿,眉色变得凝重起来:“你这家伙先出去。”那松鼠似乎知道说的自己一般,摇着尾巴不情愿摆了几下,又见云潜果然松了手,低头蹭了两把后不舍跳出窗去了。
云潜面色陡然变得严谨,玉雕石琢的轮廓在光线下隐隐生寒,全身都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凌厉气息。见玄冥紧张不能语,故带了几分笑意问道:“什么事这么机密,连那家伙都要赶出去。”
事到如今,可见大势已去,玄冥也不想多兜圈子了,微微整理了一下姿态道:“你以为那松鼠只是单纯的灵畜吗,我估计这孽障早有百年修行,算得半仙半妖了。”
云潜神色未变,口中惊了一惊:“想不到你不光会卜卦通晓天地,居然连仙妖之物都能辨识。你说本王还怎么舍得放了你?”
话带戏谑,可玄冥心思不在玩笑上,只得无奈翻了几道白眼道:“就你爱贫些有的没的。”
“好好,你倒金口玉言,那就说说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去!”说着,云潜咬了牙将手里的茶杯子一把惯手跺在了桌面上:“说清楚些,最好不要被我看出破绽!本王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玄冥本性纯良温和无害,又因执政从文,脾气难免会养得柔善了些,只要不踩在点上或是过了容忍极限,凡是遇人被狠压上去,都像棉花一样陷塌下去,既无反抗也无颜色,正像了被捏的软柿子,最怕下硬手的人。云潜独是深喑他这个性情,摸出经验来了就总爱有意无意下手捏几回,恶趣味起来心里别有一番痛快。
被这人赭色冽瞳一瞪,玄冥刚刚稳下的心又慌了,遂屏气抢夺那一二分其实回来道:“你信我就听我讲完,插什么话。”云潜也不作声,正襟危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就死盯了过来,一动不动,直像等着玄冥招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