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望兮》谁家院落

6、第 6 章

　　“咚咚咚”客房的门被敲得咚咚响。
　　“若望，若望，”老妇人醒了，唤着睡地上的儿子，“开门去。”
　　裴若望从地上铺的棉被上爬起来，拉开了房门。不是天天来找他唱歌的兮文，而是一张不很熟悉的脸。
　　“客官，您得交房钱了。”来人伸出手来，裴若望才记起，他是店老板。
　　“好，好”他在身上一摸，抬头对来人尴尬一笑，“您等等。”转身跑回房里。
　　“娘，包袱里还有钱么？”“哪里还有，全都给你了。不过……”老妇人想了想，“倒是还有一个扇坠儿，看样子挺值钱，要不……”
　　话音未落，裴若望就跑回门口，“老板，能否宽限两日？”
　　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着，“本店店小利薄，从不赊欠。客官请别家住吧。”说吧，走到楼梯口一挥手，“帮帮这位客官收拾下东西。”

　　两个大汉将裴若望和他母亲一同架了出来，赶出店门，包袱也扔在他们脚下。
　　“若望，那扇坠儿……”老妇人坐在包袱上，愁容满面，伸手想去摸那个扇坠。“娘！”裴若望轻轻拉住了娘的手，“我想别的办法。”
　　“那你去找找你昔日的同僚可好？”老妇人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却看见他轻轻地摇头，“当日在瑶城，我仗着有姐夫，将同僚们尽皆得罪了。如今，我落魄至此……他们”裴若望不再说下去，只是叹气。
　　“大叔，你今天怎么这样早？”兮文笑眯眯的走过来，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我……”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被赶出客栈，无家可归，裴若望实在觉得窘迫万分。“兮文，多谢你连日来的馄饨。”老妇人端着馄饨，竟要站起来行礼。
　　“大娘，不必谢谢我，这位大叔答应我教我唱雨霖铃。”
　　“可……我恐怕……过了今天……就……就没什么机会了”裴若望想来想去不知该怎么说。
　　“怎么了？”兮文一边用手边的绢子擦手，一边好奇地问。
　　“我们……”裴若望看了看老妇人，老妇人看了看他“我们……”。谁都说不出身无分文这句话。
　　“你们……”兮文看了看他们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又看了看他们身边的包袱，微微笑着说，“大叔大娘是没有……地方住么？”
　　两人都不作声。
　　“我家就我一个人，若二位不嫌挤，不嫌乱……”“不嫌。”老妇人脱口而出。
　　“那好，今天我收了摊子，带你们去。”兮文笑着说，“快吃吧，馄饨要凉了。”说罢，仍是蹦蹦跳跳的跑回面摊。

　　傍晚时分，兮文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支着下巴看日落。
　　“这里的景色真不错。”裴若望在兮文旁边坐下，看远山的黛影，无际的稻田，原以为兮文住在城里，没想到她家在城门外，还有这样的好景色。
　　“我每天这时，都在城里卖馄饨，现在，是馄饨卖得最好的时候了。”兮文似乎在自言自语。“打搅姑娘，裴某实在抱歉。”裴若望面露愧色。
　　“啊？不用了。”兮文猛地转过头来，醒了一般，冲他灿灿的一笑。“以前爹娘在的时候，我就每天在这里，看太阳下山了，爹娘就回来了。现在，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太阳下山了。”
　　“兮文，你爹娘是……”
　　兮文低下头，裴若望看不到她的脸。“其实我真正的爹娘是谁，我也不知道，那年饥荒，我被扔在了路边，被好心人救起，就是我现在的爹娘，他们自己的孩子病死了，就很心疼我，好吃好喝养大我。可是去年，他们……”兮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过贺兰江……去给我找……的时候……”“船出事了？”裴若望小心的问。
　　兮文重重的点头。“他们是为了给我找个好媒婆。”
　　“媒婆？”裴若望大吃一惊，这个姑娘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呢。
　　“看我不像吧。”兮文抬起了头，冲裴若望浅浅的笑着，脸上尤有泪痕。“我今年已经十七了。我因为饥荒的时候饿得厉害，所以……瘦瘦小小的。附近的人老是笑我没三两肉……”
　　兮文仍旧扭过头，看着夕阳，轻轻地说着和爹娘在一起的旧事，淡淡的笑着，有时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裴若望在一边听，静静地看着兮文稚嫩的侧脸，陪她回忆儿时的美好时光。
　　太阳早已下山，连漫天云霞，也被夜色吞没。
　　“大叔，我说完了，你呢？”兮文恢复了往日灿烂的笑容，看着裴若望。
　　“别叫我大叔了，”裴若望觉得听她这样叫，会觉得仿佛自己真的已经变老了。“我还不到二十三。叫我裴大哥。”
　　“好，裴大哥，现在轮到你了。”兮文一脸期待。
　　“我家是普通人家，十二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二十一岁便是进士了。”裴若望拿起一根草，在手上玩。
　　“那你很厉害了。”兮文感叹。
　　“二十二岁春风得意，做得清明官，娶得没娇娘，可转瞬之间，灰飞烟灭。早年我曾立誓，若不能成为百姓爱戴的好官，我就不成家。可如今，官没了，家，也没了。”裴若望抬头看着月亮，“就像这月亮，一下圆一下弯。”
　　裴若望缓缓地说，说着那些日子他和宋宜芳在元宵灯节上的相遇，在宋家后门月光下的私语，在贺兰江边掩面涕泣的别离……
　　兮文在一边认真地听。
　　四周寂静。
　　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