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38、又见梨花

　　好重！他背我的时候肯定比这轻松多了。
　　沿着白晔所指的方向，我背着他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赶。
　　一路上，我一直竖着耳朵倾听他的呼吸，生怕那呼吸突然间停止，
　　这路仿佛没有尽头，四下里除了树还是树。不知走了多久，我已经累得有些模糊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座院落的轮廓。

　　园子当中一树树梨花白的那样耀眼。
　　这，不是梨花婆婆的梨园吗？！
　　我又惊又喜。

　　“婆婆！婆婆！”
　　还没到地方我就大喊起来。
　　老太太迎出来，看见我们，吃了一惊。
　　“哎呦！这是怎么了！”
　　“婆婆，快，快救他！”

　　一老一少两个人，迅速的把昏迷的白晔搭进屋里，安置到竹床上。
　　“婆婆，他伤的很重。”
　　看见梨花婆婆就如同看见亲人一般，我心急如焚、眼含热泪。
　　婆婆此时倒是泰然若素，拿起白晔的手来切脉。停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的道：“哦，全身的经脉都给打散了，血也快流干了。”
　　“什么！”我大叫一声

　　谁知老太太十分慈祥的一笑：“我逗你的，放心，这小子命大，不会有事的。”
　　都到这时候了还能开出玩笑，老太太你还真是心大啊。
　　“你先出去吧，这儿就交给我。”
　　“婆婆，我可以给您打个下手啊。”
　　“不用，你在这倒添乱。”老太太的胖手把我往外推。
　　我只好出来。

　　一迈出门槛，猛地感觉两腿发软，我依在那竹屋的门框上，一点点的瘫坐了下去。
　　把罩在外面的外衣脱下来，发现衣服后面已经被白晔的血浸透了。

　　傍晚时分，山间升腾起缥缈的白岚。
　　紫红色的夕阳照耀着这个平静安宁的小院。
　　竹帘启，梨花婆婆从屋子里出来。
　　一脸倦容。
　　我忙站起来：“他，怎么样了？”
　　老太太流露出让人放心的笑容。
　　“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且得养一阵呢。”婆婆撮着两手。“这小子，总是给我找麻烦。”

　　一连三天，我都守在白晔的身边，他静静的躺着，一直没有醒过来。
　　“哎呦，丫头，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快去睡一会儿。这儿有我老婆子，你还不放心啊。”
　　梨花婆婆端着一碗汤药从外面进来。
　　“我不困啊，想睡也睡不着。”
　　婆婆摇头咂着嘴。
　　“你们这两个傻孩子，还真像。”
　　“您什么意思啊？”
　　老太太一边弯下腰来用小勺往白晔嘴里喂药，一边笑。
　　“当初你在这儿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守了三天三夜。”
　　“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他只呆了两天就走了么？”
　　“切！那是逗你的。”

　　“唉~我真是搞不懂了，您嘴里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笑话啊？”
　　梨花婆婆睁着一双可爱的小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我：“丫头，这句可是真话。”
　　“那当时，我那么问您，您怎么都不和我说实话啊。”
　　“那可不能怪我。都是这臭小子，死活不叫我说的。”老太太拿胖手指了指床上的白晔。
　　“为什么啊？”我轻轻的问。
　　“这个嘛。。。谁知道啊。”

　　梨花婆婆给白晔喂完药就出去了。
　　竹屋里到处都充盈着翠绿的颜色，清风一来，竹帘轻摆，发出啪嗒啪嗒的好听声音。
　　同时，清风中也飘来了某种独到的香气。
　　那是不知多少种花香、茶香、草香、药香混合而成的气味，恬淡而又莫测的，在我和白晔之间飘逸。
　　他的脸，一如这种香气，恬淡而又莫测。
　　如果时间停驻在这一时刻，我便可以长久的这样的守着他、看着他。即便是他不能同我说话，那也是幸福的吧。

　　我坐在床边的竹板凳上，陷入迷糊的睡意当中。
　　蓦地。
　　“别。。。”
　　白晔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一个激灵坐起来。
　　“你醒了？”我忙问。
　　可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微微张着，额头上渗出了细碎汗珠。
　　原来是说胡话。
　　我从身上掏出手帕。
　　“别走。。。”
　　白晔叫道。看他眉毛蹙成那个样子，想必是做恶梦了吧。
　　“不走。。。不走。。。”
　　我一边应着，一边用手帕去轻抚他额上的汗珠。
　　猛然间那只手被白晔握住。
　　心通的一跳。
　　“跟我回家。。。淩儿。。。”

　　不是“雨燕”，是“淩儿”么？
　　心好比被青云送到天上，忽然间狂风大作，青云散，心就一下从万丈高处狠狠的摔下来。
　　程雨燕，你还真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的主儿！
　　我用力把他的手挣脱，往屋外跑。
　　到了门口，一下子撞上了什么，被弹回来。
　　不用问，有这么好弹性的人，一定是胖老太太了。

　　“死丫头，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什么！”老太太嗔道。
　　“我，我要走了。”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呢？”
　　老太太睁大了眼睛。
　　“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我说着就往门外冲。
　　“哎，你等会儿。”梨花婆婆从后面一把把我拽住。“你不在这里守着小白了么？”
　　我冷冷的道：“他曾经救我一命，在我昏迷的时候，陪了我三天三夜，我现在又救了他，陪了他三天三夜，我们之间从此两不相欠，我和他再没有一点关系了。”

　　梨花婆婆神色严肃起来。
　　“好！丫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倒要问你讨人情了。”
　　“嗯？”
　　“你还了他的人情，可还没还我的呢！为了救治你送来的伤员，我用尽了最好的药，难道不该有点报酬？”
　　“婆婆。。。”
　　“人生来就是欠债还债的么？”
　　“。。。”
　　“你可知道，有些情是不要你还的，是人家心甘情愿的，如果你想还，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上。”
　　我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丫头，你过来。”
　　老太太走到院子里，搬过一把竹椅，“来，坐这儿。”
　　“我。。。”
　　“要走可以，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她咧嘴一笑，瞟了我一眼：“不过一个故事，听完再走也不迟嘛。”

　　上弦月，带着有些朦胧的光晕，略带羞涩的挂在空中。
　　夜风凉爽，梨树的剪影在风中婆娑摇动。
　　鸟儿似乎都已沉浸在梦里，大山不再喧闹，只剩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我和梨花婆婆坐在院子里，手里各捧着一杯幽香四溢的杜兰花茶。那是既奇异芬芳，又兼有提神醒脑或安神助眠功效的花茶。
　　“婆婆，您在那看什么呢？”
　　“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不是很亮啊，连星星也没有，明天弄不好还会下雨吧。”
　　“老天爷的心情，那哪有准儿啊，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走。”

　　说到这里，我真是服了梨花婆婆。白天时，她明明说要给我
　　讲个故事，讲完就让我走。谁知道，她又从屋子里拿出好几个瓶瓶罐罐。
　　“来，帮我把这香研了。”
　　“您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我边讲你边磨，两不耽误。你都要走了，不再让你给我干点活，以后不只什么时候才能抓着你这免费劳力了。”
　　这老太太！

　　于是我开始在一只白瓷小钵里研香。
　　那是三种名为薰陆、白檀和雀头的香料的混合。
　　香气的味道，让人沉醉，磨着磨着，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老太太就是用这么耍心眼儿的方式骗我留了下来。

　　“明天一早你就走？好啊，到时候你想走我不会留你。”
　　“好，这回可说定了，不再帮您磨什么香料了。哼，明明是迷药！”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爽朗的很。
　　止住笑，忽然冒出一句：“小白他可是个很好的人啊。”
　　“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梨花婆婆用一双眼睛盯着我，看的我心里七上八下。

　　“对了，婆婆。”我试着转移话题，“您院子里的梨花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谢？”
　　老太太望向梨园，笑而不语。
　　“您知道吗？我当时在您家，一直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婆婆院里的梨花，居然和一个月前一模一样。起先我还总是抱着花谢时让人伤感的担心，然而当看到这些梨树风吹不落，雨打不掉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是婆婆给他们施下了什么神奇的法术。”
　　婆婆笑了一声。
　　“我追在您后面问，您只是笑着说‘该谢的时候，自然就谢了。’后来我想，反正梨花婆婆有双回春妙手，好花不常开的注定悲剧，已经在这座院子里被彻底颠覆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啊。”
　　“没错啊。”
　　“你这孩子，不常和人说心里话呢。”
　　我望着梨花婆婆浑圆的但梳得一丝不乱大脑袋，她这句话切中了我的心。
　　仔细想想，我真的不常和别人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不是不愿意，而是孤单一人太长时间，已经忘记了怎样倾诉。这世界纷乱的让人害怕，我不得不给自己的心上一道壁垒。然而在梨花婆婆的面前，这层壁垒居然轻易的被茶香化解掉了。

　　“你和婆婆说心里话，你是喜欢那小子的吧？”老太太朝屋子努努嘴。
　　“。。。”
　　“行了，就当你默认。”
　　“。。。”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扭扭捏捏，哪像江湖儿女的作风。”
　　“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真的？”
　　我用力点点头。

　　既然知道他心里装的不是我，就不要再有丝毫的瓜葛。就连想都不要去想。
　　“唉。。。”婆婆叹了口气。
　　“您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快讲吧，一会儿天色晚了，您也该休息了。”
　　“好，那你听着。”
　　梨花婆婆开始讲述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