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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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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我准时跑到二号活动馆的排演厅,戏剧社的成员大多已到齐了。
颜嬉看到我,两眼发光地抓住我的手,热情洋溢地说:“太好了,你真的来了!刚才我还在担心呢。”
“我答应你了啊。”我说,看了看四周,“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们?”
“是看你,非研社的人都很有名嘛。”
有吗?我一脸狐疑,我又从来没见过他们。
“好了,我先给你看一下剧本吧。这里有一段台词你最好背一下,待会儿要试镜的。”颜嬉眨了眨眼,笑得有点古怪。
我没空理他,把剧本当作小说读了起来。
虽然剧名为《灰姑娘》,但并非完全照搬原来的童话,改编得比较现实。比如让灰姑娘参加舞会的不是什么仙女,而是一个她无意中帮助过的老人。老人其实是个富翁,为了回报灰姑娘的好心,带她参加舞会。最有意思的是结局部分,王子用水晶鞋找到了灰姑娘,把她带回王宫。然而不久,王子却为了国家利益答应了与邻国公主的政治联姻。灰姑娘毅然离开了王子,远走他乡。
我对写剧本的人产生了好奇,他把一个古老的童话编写得相当真实生动。问颜嬉,颜嬉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剧本是谁写的,据说是在一次清扫时从舞台的缝隙里挖出来的,泛黄的纸张看起来像古董呢!”
“那你干吗不卖了它?”
颜嬉看了我半天没说话,半晌才干咳几声,岔开话题:“好了,试镜的时间快到了,你去准备室换衣服吧。”
我到了准备室,便被一排排的戏服迷得眼花缭乱。颜嬉丢下一句要我换上玫红色的礼服,就忙着跑回去指挥大局了。可是我连玫红色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要从那么多衣服中挑出他要求的那件。
幸好在我手足无措时总算有人注意到我,只见一个金色头发皮肤白皙的少年从一堆服装中挣扎出来,微笑着说:“要我帮忙吗?”
“呃,你们社长要我换一件玫红色的礼服。你能告诉我是哪一件吗?”
“哦?”他看了我两眼,笑道,“你要演灰姑娘?”
“你也知道我?”
“不是,我只知道玫红色的礼服是灰姑娘参加舞会那段的专用戏服。社长还真会玩,居然找你女扮男装。”他笑着从衣架里抽出一件镶满花边的复古长裙。
“我来演灰姑娘很怪吗?”
“这倒也不,以前有过先例。你先把衣服穿穿看。”
我看了手中的裙子琢磨了很久,最后老实地告诉他我不会。
他一点也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反而很好心地说:“那我帮你。”
看他围住我团团转,我却站着不动等着被服侍似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口头表达感激:“谢谢你,我叫叶少凡,你呢?”
“艾兰·恩格尔,你可以叫我艾兰。”他笑起来闪闪发亮。
“你也是戏剧社的吧,我从来没演过戏,你可以教我吗?”虽然颜嬉说得很轻松,但我还是有点心虚。
“灰姑娘吗?我也很向往呢……”艾兰的眼神有点迷离,他站直身,脸上忽然换了副表情,柔声地念道:
“十二点钟以后,衣着华丽的公主变回布衣褴褛的灰姑娘;十二点钟以后,残酷的真实取代美丽的假象;十二点钟以后,王子为了政治利益向邻国公主求亲;十二点钟以后,平民女孩在梦里穿上水晶鞋做了王妃;十二点钟以后——现实终究不可改变,我在黑夜的侵蚀中面目全非;十二点钟以后,亲爱的,你是否爱我始终如一?”
诗一般的语言用美丽的声音解读,在他的口中仿若音乐一样优美。
我呆呆地看着他,惊讶不已。
“这一段该是剧本的开幕词。”他恢复了原有的表情,微笑着解释。
“是吗?我都没注意。不过,这个角色真该你来演。我去跟他们说——”
“等等,”艾兰拉住我,左看看右看看,笑着说,“不,你真得很合适做灰姑娘。这套衣服像为你定做一样。”
“咦?”我对着镜子转了几圈,看不出名堂,只觉得行动不便。
艾兰为我戴上假发,又看了看,便把我往外推。“快去试镜吧,一定会把他们吓一跳。”
我依言迷迷糊糊地向外走,回到排演厅。
一进门,只觉得安静异常。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看着我,就连颜嬉都瞪大了眼睛——不过看起来像发呆。
我拖着沉重的裙摆走过去问:“这样可以吗?”
颜嬉深吸一口气,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狠命地拍拍自己的脸颊,再呼出一口气,才对我呵呵直笑道:“可以可以,再好不过了!叶少凡,你真是出人意料呐!”
“试镜开始了吗?”
“不用不用,不用试镜,你已经通过了!”他还在笑,看上去有点傻气。
“咦?为什么?”
“因为他被你迷住了。”一个声音在身后说。
是尹闰言!
我吃惊地转过头,看见学长顶着一张彩色的脸朝我笑。“尹学长,你今天不是请病假吗?”记得昨天我洗好餐具出来时,就看到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他们告诉我他踩到蛋糕屑滑了一跤。
“为了保护我们的小凡不被人欺负啊。”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猛看,忽然说,“不行,小凡,你快去把衣服换掉!”
“果然,很奇怪吧……”我叹气,没得到学长的肯定有点沮丧。
“不是,小凡……”尹闰言也叹气,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苦笑,“是太好看了。你想,那么多人都光顾盯着你,你们还怎么排练?”
“谁说不能排练?”一旁的颜嬉终于发言了。
只见他表情一变,原本的嬉皮笑脸立时转成激动沉迷的神情,姿态优雅犹如王子一般走过来,轻轻地说:“这是哪来的天仙般的人儿,一瞬间便夺走了我的魂儿。美丽的姑娘,可否请你跳一支舞?”
不愧是声名远扬的戏剧社才子,一下子就让人领教了他的实力。
这样尹闰言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穿着礼服被拉过去排戏。
大厅里的人们又恢复了正常,角色们纷纷到位。我在里面穿来穿去,一边记台词一边演,有些晕头转向的。虽然我不知道我演了些什么,不过大家一丝不苟的敬业态度打动了我——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社团的样子吧。
可惜尹闰言对此嗤之以鼻。“这叫利益驱使,他们可是有票房进帐的,哪算什么社团活动。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
看来他的心情很差呢。每次情绪不好起来,尹闰言说话的毒素含量不亚于千未紫。
结果后来连老天爷也配合起他的心情。原本还炎热的天气突然刮起了阴风,而且排演厅的照明系统出了问题,时亮时暗一闪一闪的,几个胆小的女生尖叫着直说闹鬼。最后颜嬉不得不提前半小时结束了排练。
“小凡,快去换衣服,我们回去了。”尹闰言倒开心起来,笑嘻嘻地说。
想想又可以吃到羽学长做的点心,我也高兴起来,快步朝准备室走去。
“艾兰,你在吗?”
“这么快结束了?”艾兰探出头。
“女生说闹鬼,不敢多呆。照明又有问题,只好放了。”
“哦?”艾兰的表情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
“颜嬉说我通过试镜了,可我都不知道演得怎么样。”对这一点我相当困惑。其他演员从继母到卫兵都十分专业,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插在主角位置很不协调。
“没关系,少凡只要演自己就行了,没人规定灰姑娘应该是怎样的。”艾兰说着,已经很熟练地自动帮我换下戏服。
“我还是觉得该你去演。”我想不通艾兰有这样的才能为什么在这里打杂。
艾兰笑了笑,笑得有些忧伤。他没说什么,只是递过我的外套。
“艾兰……”
“快穿上衣服吧,你的朋友好像还在外面等你呢。”
我又想到了点心,口水流了出来。匆匆向艾兰告别,走出去就见到尹闰言好耐心地站在那儿。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是艾兰,戏剧社的工作人员。戏服还是他帮忙弄的。”
“小凡……”
“什么?”我看向尹闰言。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奈地笑笑说:“算了,没什么。走吧。”
排练如期进行着,每天下午我都准时到二号馆报到。颜嬉直夸我守约,我倒有些惭愧。老实说那是因为最近非研社的几位学长都挺忙,就连尹闰言也不能天天来看我排练。一个人呆着无趣自然要找些事做。更何况还可以找艾兰聊天。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好几次排戏都亏他暗地里指导我。
离公演还有一周时,戏剧社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宣传攻势,闹得轰轰烈烈的。甚至连《星际日报》都刊登了报道。
“怎么办,艾兰,”排练的休息间隙我找到艾兰,“你说我现在去跟颜嬉说我不演了他会答应吗?”
“他会把你凌迟了喂狗。”艾兰诧异地看着我,问,“怎么了?不是练得好好的吗?”
我把电子报给他看。“我不知道一个社团的舞台剧会有这么多人看。还有好多大人物会来!”我不好意思说我见不得大场面。
“你不知道吗?我们学园的戏剧社是排入星系十大艺术团的。每年的公演都会有各界的名流捧场。”
我确实不知道,我从来不看戏的。
“别紧张,你把他们当椅子好了。”艾兰开玩笑着说,扫了一眼报道,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我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艾兰双唇颤动着,忽然叹了口气。“他……也要来。”
“谁?”
“达诺……达诺·唐·波旁……”吐出这个名字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忧伤。
“那是谁?”我看向报道,“北天星团联盟上议员,现任波旁家族家长达诺·唐·波旁……哦,没听说过。艾兰,你认识他?”
“是,很早以前就……”
“艾兰……”他的样子让我很担心。也许我不该给他看报道的。
“少凡,你要听故事吗?”他忽然朝我温和地微笑,轻声问。
我点头。于是他开始说:
“从前有一个大家族的少爷和一个平民男孩,他们原本生活在永远不会交集的世界。可是有一天少爷参加了一个普通的舞会,男孩恰巧是舞会的临时招待。
“就这样他们相遇相识,然后——相爱。但是幸福只存在于童话中。现实里的灰姑娘不会成为王妃。
“他们的性别,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分离。因为男孩只需为他自己的生活负责,而少爷则要负担整个家族的兴盛。少爷要娶一个名门女子为妻,男孩为了离别与祝福,决定请他去看自己的告别演出。”
“后来呢?”我问。
“后来……”艾兰的眼神迷离起来,“后来因为意外演出中止了。为此就算已分开多年,男孩也一直很遗憾。”
我明白了。
“艾兰,你想演灰姑娘吗?想演给那个波旁议员看是不是?我现在就去和你们社长说。”
“不,等等!”艾兰忙拉住我,认真地说:“少凡,这个角色本来就是你的,不可以换。而且因为你的缘故我才有机会一尝夙愿。我只希望、只希望最后一幕你能偷偷地让我上去演,这就足够了。”
“艾兰,你可以要求更多。”我仍然想不明白为何他要埋没自己的才能。
“你已经给我很多了,”艾兰十分温柔地看着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少凡。”
他真是太善良了,那么一点小事都千恩万谢的。不可想象这样的人那个波旁怎么狠得下心抛弃他?
和艾兰这么约定好,转眼便到了公演的当天。
自从尹闰言那天摔了一跤后,便不再出言反对其他学长来看演出。为此我特地求颜嬉帮我留了前面的位置。
开幕前学长们跑到后台来鼓励我。
“小凡,你一定会演得很好的。”白幻澄用肯定的语气说。
“谢谢学长。”
“是啊,谁敢说我们小凡演得不好我就用这个让他明白说谎是错误的。”宫巧簧晃了晃手中的鞭子笑得很柔美。
“那太严厉了,姐,罚他们写份十万字的忏悔书就行了。”宫商羽好心地劝解。
“学姐,每个人的趣味是不同的,这也不能勉强。”我连忙说,“而且我也不是专业演员。”
“放心,小凡你可是个天才。你只要笑一笑他们就全体投降了。”千未紫打趣地说。
只有尹闰言脸色阴晴不定地问:“那个,你演的角色有没有接吻戏?”
“咦?好像有,不过是假吻。反正演的时候颜嬉是主导。”
“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了。”尹闰言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如果敢真吻我让他这辈子别想安宁。”
“要打架吗?”时雨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那可千万别忘了叫我。”
我看到周围的人已经倒退三米远,惶惶然地好像被学长们的玩笑话吓到了,赶忙把他们请了出去。
穿好戏服,还是有点紧张。一转头,便看见艾兰躲在一边微笑着望着我。也许是接收到他目光中的鼓励,心情神奇的平静下来。
随着外面传来了掌声,我走上了舞台。
照艾兰说的,我可以演我自己,渐渐地便进入了角色。就算一时忘了台词,都有躲在暗处的工作人员提醒。
只是演到灰姑娘和王子接吻时有点麻烦。为了颜嬉的身家性命着想,我努力不让早已浑然忘我的“王子殿下”假戏成真,又不能让观众看出异样——结果被颜嬉责备没有敬业精神不说,还被尹闰言狠狠地直瞪眼——一点不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好不容易撑到倒数第二幕演完下台,偷偷摸摸地去找躲在角落的艾兰。
只见他已穿着与我身上一模一样的礼服等在那儿了。
“我正担心来不及和你换装呢,原来还有备用戏服。”
艾兰笑笑,深深地看着我说:“谢谢你,少凡。”
“你已经谢过很多遍了,快去吧。”我对他挥挥手,然后找了个能看到前台的位置藏起来。
艾兰以无可比拟的姿态走上舞台,探照灯画出他美丽的笑容。
看到颜嬉怔愣的样子,他反应敏捷地接过台词,掩饰对方的失态。颜嬉也很快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把戏演下去。
最后一幕,灰姑娘向王子告别。
王子痛苦地做着徒劳的挽留:“亲爱的辛德瑞拉,我是爱你的。你不能为了我的爱而留下来吗?”
灰姑娘回以倾城一笑,柔和地回答:“我也爱你,亲爱的殿下。可是——”
这时他转向观众,更确切地说,是看向观众席第一排的达诺·唐·波旁,用深情而坚定的声音说:
“如果你不能给我完整的爱,那就请还给我自由;如果你不能爱我始终如一,那就请忘了我的存在——这样,在未来某一天,即使我已面目全非,当我们在路上擦肩而过时,就不用伤心,就可以平静面对,权把彼此,当作陌生的路人。”
我看见,在艾兰演绎着这段台词时,被包揽在探照灯下的那位华发已生充满威严的波旁先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惨白着一张脸,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金发灰姑娘,好像随时要崩溃一般。
艾兰没有收回他的目光,依然深切而哀伤地注视着波旁。他已忘了演戏,忘了舞台,所有的注意在他过去的恋人身上。
整个剧院一片寂静。
艾兰慢慢走下舞台,走到他面前,用温柔如水般的声音说:“达诺,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怨恨你,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对现实妥协。记得刚才的话吗?我曾对你说过——我是认真的——请接受我的祝福,也请,忘了我。因为,我爱你。”
波旁颤抖地伸出手,缓缓轻触他的脸。忽然他像遭到电击般缩回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是的,”艾兰轻轻地道,“我早就已经不在了。只是因为想为你演完这出戏,所以等到现在。这出《灰姑娘》,是我为你而作的,最后的礼物。”
“艾……兰……”他沙哑着嗓子,终于控制住颤抖叫出了他的名字。
“达诺。”艾兰回应道。轻轻地抱住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最后轻轻地说:“再见。”
然后,艾兰的身影模糊起来,渐渐化作白色的光粒消散了。
达诺·唐·波旁瘫软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当我还在发呆时,学长们已经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找到我把我拖出剧院。没走出两米,身后的建筑里就传来惊天动地惊恐万分的尖叫。之后的混乱更是不难想象了。
回想刚才的情景,我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艾兰已经死了啊。”我感叹。
“小凡,艾兰·恩格尔可是过去的超级明星,以前也曾是学园戏剧社的台柱。四十年前在一场公演途中死于急性心脏病。学校的名人馆还有他的专区。一般人都知晓这个人,你听到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吗?”尹闰言有气无力地问。
“我怎么会认得四十年前的人。不过,幽灵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白天不露面的吗?”
“小凡……”尹闰言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牙痛似的。
“闰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的迟钝和没神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千未紫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是哦,也只有我们家的这个小呆有本事把鬼魂当正常人看,而且无意识地让他们短时间化成实体见人,”宫巧簧接口道,“就像今天的煽情演出,当着那么多人面来了一出人鬼情未了,偏偏本人没有一点自觉。”
“好了,别说了,”白幻澄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你们越说小凡越迷惑。”
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可是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们又不肯解释给我听。我委屈地撇撇嘴,难得交了个朋友却是幽灵,我觉得有点害怕和伤心,可是为什么都没人想到安慰我?我可不像学长们有着钛合金似的超强神经。
“接下来的问题是,”宫商羽想的是另一回事,“理事长又要向我们收取善后服务费了。”
时雨看起来很高兴,问:“也就是说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玩了?”
宫巧簧白了他一眼,用不怎么在意的口气说:“只希望这次的任务……不会太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