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学园非研社》饮风沈醉

1、第一章

　　假如，你走到半道上，突然冒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抱着你号啕大哭求你救命时，你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心血来潮的问题，而是我现在确确实实面临的窘境。
　　“有、有什么事好说！”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挂在我身上的人体，从倾斜的角度可预测他至少比我还高半个头。
　　“你一定要帮我——”
　　“我、我尽力。”
　　“你答应了？”
　　“是……不过请问是什么事？”
　　前半刻还是倾盆大雨的脸下半秒已阳光灿烂，正挤眉弄眼地糟蹋原本英俊的五官。“我们戏剧社准备排一部话剧《灰姑娘》，预定下个月就公演了，但主角仍然空缺。希望你能出演辛德瑞拉一角。你刚才已经答应了。”
　　“是的……可是我不会演戏。”
　　“没关系，实在不行你只要在台上做做动作。”
　　“但是……我是男的。”
　　“不要紧，现在流行反串。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四点你到二号活动馆来报到。我叫颜嬉，记住啰！”
　　话未完，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我看着肩头湿答答的一片水渍，十分怀疑这究竟是他方才的眼泪还是汗渍？
　　“据说戏剧社社长颜嬉是个演戏天才，果然名不虚传。”耳边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
　　转头不解地看向来人——与我同系的田安平，问道：“你认识他？”
　　他瞪我。“除了你，谁不知道这个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之称的颜嬉？每年戏剧社由他排演的剧目都会引起轰动，票房收入就有上千万。”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找我演戏？”
　　他继续瞪我。“因为你是非研社的社员。”
　　我还是不懂。“可是，我们社里没人研究戏剧。”
　　“非研社的社员担纲《灰姑娘》主演——你信不信这么一宣传，全校的人都会立即掏腰包去看戏？”
　　“咦？我们社团真的这么有名？”
　　他开始翻白眼。“一帮子怪物。”
　　“你骂我？”这家伙，忘了我也是社员吗？
　　“那是赞美，笨蛋。”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从未听说——笨蛋是赞美。于是我也开始回瞪他。
　　田安平无畏地迎视我的目光，笑着道：“不过我很期待哦，叶少凡，期待你在台上穿着礼服和‘王子’共舞的样子。”
　　“你要去跳舞吗，小凡？”一个幽幽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热气吹进我的耳朵。
　　就见田安平如避蛇蝎地跳后三尺。
　　转过头，眼前晃过柔软的淡青色发丝，灰色的眼珠让俊逸不凡的脸庞添上几丝凉凉的气息。
　　“尹学长，你怎么来了？”
　　“在找你呀。阿羽做了很多点心，巧簧要开茶会，让我把你找来。结果正巧看见颜嬉缠上你。”
　　“哦？那你都听到了。”我耸耸肩。
　　“是呀，还听到有人对于我们非研社的建设性评论。”说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又跳后三尺。
　　“叶少凡，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田安平不知为何白着一张脸，也不等我回应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他为什么害怕？”我打量着学长——考古系二年级的尹闰言，横看竖看也不觉得他有危险性的特质，不明白田安平为何每次见到他都如临大敌似的。
　　“我怎么知道？”尹闰言挑挑眉，笑道，“小凡，你还没回答我，你会去跳舞吗？”
　　“学长，我是去演戏。”
　　“哎，没差的。小凡，如果你跳舞我就去为你捧场。”
　　“是吗？那先谢谢学长了。”不太明白尹闰言在兴奋什么，我想到的是茶会。
　　似乎注意到我的表情，尹闰言又笑了。“放心，人没到齐巧簧不会让他们偷吃的。走吧走吧，说不定等我们到了还有幻澄的鸡尾酒招待呢。”
　　言罢，他便拉住我的手，向不远处停靠的银色飞行车跑去。

　　我就读的学校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完全制高级学园，简称天我学园。据说这个学校是银河系最大的私立学园，由天我财团出资建造，占地足足覆盖了一个小行星。学园分为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大学部及研究院，有不少学生从七岁就在这里接受教育，一呆就是十几年的屡见不鲜。它的毕业生分布银河系每一个角落，其中不乏政界的首脑、商界的龙头、军界的统帅。也因此学园赢得了“精英养殖场”的美誉。
　　这些都是外界的看法。在我考入这所学校半年来，老实说除了硬件比较好，人多比较热闹外，我没有觉得这里与我以前就读的学校有多大的区别。也许是我了解得不够吧。唯一比较熟悉的，也只有非研社了。
　　非研社全称非常规事务研究社，是个不过六人的小社团（加上我）。刚进校就听说很多版本的谣传，谣传的内容简直像怪物集团传记。直到无意间认识了尹闰言学长，被他拉入伙，才知道人言果然可畏。
　　我认识的非研社诸位学长个性随和亲切，最多有些古怪的嗜好，但实在无法把他们与“怪物”这种贬义性的词语相联系。
　　像眼前这位用优雅到无懈可击的高贵仪态咬着蛋糕的美人，是非研社的社长法律系三年级的宫巧簧学姐，也是社里唯一的女性。她很能干，在社里是绝对的权威，大家都信赖她，昵称她为“女皇”，有时也叫“陛下”——真的，我再没见过比她更高贵典雅的女子了，这个称呼唯她当之无愧。
　　那边站在吧台后调着鸡尾酒的人是计算机系三年级的白幻澄学长。他的个头很高，俊逸的脸庞看上去总是很冷淡，但接触久了便会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的头脑很好，无论谁遇到难题总会找他咨询。还有他调的鸡尾酒更是一流的。此外由于白学长收集了各式各样的木偶，社里的人便戏称他为“傀儡术师”。
　　至于嘴里叼着点心，对着拳击比赛的现场直播两眼发光的，是生化系二年级的时雨学长。健壮的身材威猛的表情常吓坏不知情者，尤其是他那双红宝石色的眼睛总让人产生负面的主观印象——倒真是冤枉他。其实时学长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大家叫他“警官”。他就像古代的侠客，好打抱不平；另一方面他胆子又很小，连见到毛茸茸的小动物都会吓得退避三舍。
　　还有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音乐的千未紫学长，建筑系二年级的高材生。他有着一副漂亮的容貌，特别是罕见的蓝紫色眼瞳，十分吸引人。脾气有点贵族式的骄傲和暴躁，说话喜欢嘲讽，但其实是个好人。社里的人称他为“收藏家”，因为他爱好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甚至旁人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只可惜这种嗜好被一般的人解释为怪癖，还谣传他是吸血鬼的后裔，真不明白他们哪来这么多古怪的联想。
　　就像尹闰言学长，只是比较喜欢文物和冒险，被社员们开玩笑地称为“盗墓狂”，发展到流言里就变成了能和鬼怪打交道的阴阳师，太离谱了。
　　与厉害的学长们比起来，我站在旁边大概是“主人们和侍从”的情景。事实上我至今不明白，我是怎么加入非研社的——只依稀记得一次次被尹闰言拉去万象馆骗吃骗喝骗玩，待我想起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才告诉我他们是个社团，而我也已是社里的一员。而且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给我想了个外号：馆长。不过这个“馆长”不是“万象馆馆长”而是指“图书馆馆长”之意，因为我常常跑图书馆去看书，和那里的管理员混熟了，有空就帮他们整理书目，学长们笑言我比馆长还敬业。
　　“小凡，你愣着干吗？我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我从思绪中抬头，看到一张与宫巧簧有着七分相似的脸。
　　“啊，不是，我只是在发呆。”我忙解释。
　　这人是管理系二年级的宫商羽学长，我们社长的亲弟弟。非研社之所以能占着万象馆这么奢侈的建筑借社团活动之名过着休闲俱乐部般的享乐生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样貌温和的学长——在学园内享有充分自治权并且集团化管理的天我学园大学部学生会会长——所以，非研社从来不用为经费啊场地啊这些琐事烦恼，大家比较关心的是哪天开茶会，从而可以尝到社长弟弟妙手之下的极品美食。
　　“阿羽，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也只有小凡会一边品尝你的人间美味一边神游太虚。”尹闰言笑嘻嘻地从身后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吹热气。“告诉我，‘灰姑娘’在思念他的王子吗？”
　　我耳朵痒得难受，连忙推开他。
　　宫商羽耳尖地听到了，问：“什么灰姑娘？”
　　尹闰言看了我一眼说：“戏剧社的颜嬉拐骗了我们的小凡去演灰姑娘。”
　　宫商羽愣了愣，笑了起来：“他脑子倒好使，为了票房进帐手都伸到非研社了。小凡，你的意思呢？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帮你推掉。”
　　我倒没什么愿不愿意，反正颜嬉说我只要走来走去就行了。“尹学长说他想看。”
　　“所以你就演？”宫商羽摇了摇头，“小凡你真善良，但太好骗了。”
　　尹闰言瞪他，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你不想看小凡穿上女装和王子跳舞吗？”
　　他悄悄说，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更愿我是那个王子。”宫巧簧端着咖啡插言，显然听到耳语的不只一个。
　　“你若是上台演戏，半径三公里以内都将寸草不生。”千未紫笑得冷冷地说。
　　我没听明白。“为什么？”
　　千未紫耸耸肩，邪邪一笑道：“她要演王子，也是拿皮鞭的王子，剧院的舞台太小，三公里半径的圆倒刚好。不过小凡你放心，非研社的人颜嬉也就只敢找你一个上台。”
　　我不禁想象宫巧簧穿上王子礼服拿皮鞭的样子，感觉——真帅。
　　那边宫巧簧慢条斯理地喝完半杯咖啡，把杯子连同剩下的咖啡一并扔了过去。眼见要正中千未紫的额头，突然杯子在空中一滞，翻了个身轻轻落到茶几上，杯中的液体未溅一滴。
　　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是我看着宫巧簧没有把咖啡喝完的意思，有点心疼——浪费羽学长做的食物可是暴殄天物呢。所以我上前拿起杯子，把咖啡倒进了自己的胃里。
　　“小、小凡……”
　　我抬头，发现大家都脸色怪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我问。
　　千未紫吐出两个字：“杯子。”
　　我一看，才发现我刚才喝过的地方还有学姐的唇印。我忘了，千学长有洁癖，于是我用纸巾把它拭干净。
　　“好了。”我把杯子递给他。
　　千未紫没接，看着我的表情更奇怪。
　　再转头，看见尹闰言脸色发青，宫巧簧弯下腰，宫商羽背转身，两人浑身发颤，可能是在笑，就连沉迷拳击赛的时雨都转过头瞪着我。只有白幻澄表情平淡，只是弯了弯嘴角。
　　我不太清楚他们谁想要杯子，手僵在半空不敢动。
　　白幻澄走过来拿下咖啡杯，塞了一只盛着湖绿色液体的酒杯给我。我呷了一口，真好喝。
　　“不是说了在小凡面前，要谨慎对待一切与食物相关的事物吗？”他淡淡地扫了眼千未紫，看向宫巧簧。
　　宫巧簧耸耸肩，不知为何对着脸色仍然很难看的尹闰言说了声“抱歉”。
　　我也耸耸肩，这些人都爱打哑谜，有事不喜欢用嘴说，喜欢眼神交流——可惜我是地球语系一年级生，我的课程设置不包括“眼语”这一项。
　　“公演的时候你们会去看戏吗？”如果他们去看的话，我会叫那个颜嬉事先留好座位。
　　“他们不能去。”尹闰言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
　　尹闰言不理四周针刺一样的视线，不急不徐地道：“小凡你想想，阿时去的话，随时随地有可能和周围的人打起来，他一旦打上瘾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那么其他人忙着躲拳头，怎么有心情看戏？
　　“小紫去的话，假如看戏看到一半又相中什么垃圾，兴致来了就会窜上去。万一他看中的是王子的道具佩剑，抢了东西把人踩晕就跑，你说戏还怎么演？”
　　我想说那不如让千未紫演王子算了，但尹闰言的目光让我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如果戏演得不好，幻澄一定会把它改得面目全非，结果就会变成一场人偶剧。”
　　我觉得他在故意夸大其词。白幻澄学长那么有风度的人，至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至于巧簧去的后果刚才小紫也说了。而阿羽很忙，大学部所有学生的生计系于他一身，他是抽不出时间来看什么小小的舞台剧的。”
　　“那为什么羽学长天天有空跑来给我们做好吃的？”我问。
　　尹闰言张了张嘴，似乎有点泄气地看着我。
　　“闰言也是好意吧。”白幻澄微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尹闰言抖了一下。
　　“小凡，能帮我洗一下餐具吗？”宫商羽问。
　　“好。”
　　于是我抱着一堆器皿走进厨房。
　　关上门前，听到宫巧簧用柔美的声音说：“尹闰言，我们来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