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潭》苏幕遮

2、第二夜 流光

　　屁股搭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刚刚签订了口头合同的新乐师乐呵呵得对满脸官司的酒保举举杯子，一仰头把牛奶一样的掺水希腊酒灌进了嘴里。黑色的燕尾服妥帖得包裹着细长的腰，穿着礼服鞋的长腿搭在横梁上，贵九兴致勃勃得看着陆续进来的客人。

　　今天他没有喝酒，这些花里胡哨的掺水饮料不能算作酒。

　　时钟还没有走到九点钟，放置钢琴的角落仍旧隐藏在黑暗里。第七号任务完成的异常顺利，影子按照计划在浴缸的金属泻口上通了电，于是那个泡在温水里的年轻躯体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丽都酒店的登记上写的是那个古老家族所赐予的名字，里面所包含的信息足以让当地的警察机构放弃对房客的询问。

　　竟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不知道是不是该被淘汰了呢？他看着各种瓶子在酒保的手上熟练的翻飞，如果不是那亘古不变的血气萦绕在一举一动中，贵九几乎很愿意相信酒保只是一个调酒高手。讽刺地表情自然而然地在脸上荡漾开，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和善人，不过这次他想试一试——习惯性得从吧台上的金属扁盒里抽出一根雪茄，打开煤油灯罩子，凑上去点上——古巴手制雪茄，是第六个任务送的。

　　那是个喜欢哈哈大笑，雪茄不离手的阿根廷男人，经营种植古柯的农场和十几个非常现代化的毒品工厂。没有哪个政府机构敢动他，可惜他惹了梵蒂冈……

　　他是在一个高档沙龙里勾搭上那个叫瓦伦蒂诺的男人，拉丁男人的火热情怀几乎让他沉溺进去，成箱的昂贵雪茄被送到了停留的酒店客房，瓦伦蒂诺深情得说贵九我爱你。

　　这次他用的是一种新药，在激情过去后用一次性针管刺进猎物后颈椎……贵九带着慵懒的手指感受那个肤色深褐、没有一丝赘肉身体在怀抱中渐渐冷去的。天亮了以后，他点了一支雪茄，并且爱上了那浓郁的烟草香——之前，贵九是不抽烟的。

　　你是我沉默的情人，瓦伦蒂诺在调情的时候这么说过。

　　沉默的情人？沉默的情人

　　谁知道那是真是假，谁又关心呢？

　　对于酒店方的道歉及赔偿贵九不置可否，事情自然有打着秘书招牌的影子去处理，如今他感兴趣的是这件蓝白装饰的典雅酒吧。那个听得懂他唇语的青年，似乎是伟大的上帝在人间给他的最后眷顾。琉璃色的眼睛带来了远久的回忆，在世界尽头的什么地方——如果真的有世界尽头的话，他和琉璃色眼睛的主人曾在风中对话

　　正念想中，墙角的钟悠然得敲了三下，房子里的小鸟跳出来按照古老的传统叫了几声。这是酒醒后，他跑到这个城市的古董市场买的——上个世纪初的德国进口货……是用右手上的祖母绿戒指交换的——他很少去买东西，这次是为了那个月光一样的男孩。

　　童年唯一没有功利性的礼物，外祖母送的

　　百无聊赖中，二十四岁的男人透过烟雾看着靠在酒吧另一头跟另一个人说话的少年。十八岁，该不算是少年了吧，想到这里嘲弄的笑容被烟雾所掩盖。斜眼处，是坐在靠窗位置的黑衣女子——泰国人，十六岁，信奉天主教的影子杀手——人妖。

　　“谢谢，纯水。”深褐的瞳仁满是嫉妒，对了，是嫉妒。

　　“难道这么明显么？阿泰。”他用眼睛问。

　　对方执拗的眼神象利剑一样刺向白色的少年，而后者丝毫没有感觉。贵九看见黝黑瘦长的手指利索得伸到怀里，然后…….碰撞的目光让黑衣人阿泰迟疑了一下，缓缓得从里面掏出一个金色的打火机。

　　鬼九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把吸了一半的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能跟我跳个舞么？”他用唇语说，把手伸到少年面前，他知道他的名字叫黎扬，白色月亮一样的黎扬。背景的音乐是烂俗的，少年笑了笑，拒绝了。

　　耸耸肩，舒了口气。贵九不在看向影子阿泰，也不再看向少年，他象一个孤独的黑色鹭鸟在蓝白交错的灯光里看向自己的内心。

　　被拒绝了啊，他想。

　　酒吧里人并不多，听说这个最近刚刚遇了血事，所以生意不太好。

　　又点了一支烟，重新把目光定位，眸子的少年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伤心的样子。情报里怎么说的，那个叫萧楚诺的种种，被贵九总结出来两个字：情人，杀手。

　　那谈笑间的从容隐藏着什么呢？今天花了一个下午调节钢琴，声音还是不对。看着滩开的双手：“也许离开之前可以把它弄弄好。”

　　离开？又要离开了啊。

　　一双黑色尖头的女用皮鞋出现在实现里：“愿意跟我跳舞吗？”是阿泰，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阿泰。受伤的眼神，来自寂寞时候的床伴。

　　摇摇头，我也有权利拒绝，阿泰。

　　低着头，眼睛里有光在跳动，两天里的第二次失态。

　　月光一样的少年，比暗夜中的河流还要冰凉。贵九是暗夜中的河流，冰冷彻骨，是因为被太多的月光照射……

　　这是第二夜，没有爱情，只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