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十年》陈良贤

1、锲子

　　所有人的声音和样子渐渐模糊，思忆占据了我整个脑袋。很多往事，很多脸孔，只是一闪而过，很凌乱，很分散。我只觉脑袋膨胀得难受，脑海中的面孔和景物不停旋转，汇聚成一股龙卷风。这股风从十年前刮起，漫天飞舞着我一直刻意遗忘的记忆。强劲的风力仿佛稀释了现实的一切，我跌进了思忆的漩涡之中……
　　“师父，师父。”
　　“啊？”
　　小妮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才想起我还在法庭上。小妮是我的助手，我是一名颇具名气的执业律师。自从回来后，我一直犯糊涂，思想很容易开小差，即使是在法庭这种庄严的地方，脑袋经常会涌现十年前的景象。没想到虽然逃避了十年，但往事就像影子一样，只要走到有光的地方，它就会出现。
　　“师父，我们赢了。”
　　“是吗？”
　　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被告和受害人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个案件，无论输赢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这起婚内□□案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从法律角度还是道德都会沦为笑柄。
　　所以方泽艺和余亚男都不是赢者。
　　方泽艺最终以强奸罪名被判徒刑三年。
　　十年不见的老朋友，没想到十年后会兵戎相见，敌我两分。我是余亚男的代表律师，作为律师，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是凌驾于任何情感之上，这是职业道德。
　　“小四，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大状。”
　　“方泽艺，对……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你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而已。”
　　我苦笑。虽然是在做该做的事，但这种事却对不起我的朋友，就像十年前一样，这次回来我的罪恶又加深了一层。
　　方泽艺回过头对余亚男说：“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余亚男把头别过去。
　　“我只想说，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因我太爱你。”
　　“但你实在不应该……”
　　“我们结婚三年，你都不肯与我行夫妻之礼，我无法忍受跟我朝夕相对的人心里还装着别人，我怕总有一天会失去你，所以……”
　　“所以你就在酒里放迷药，所以你就逼我就范？”
　　“我……”
　　“够了，不用再说了。”
　　“亚男，亚男……”
　　庭警终于把方泽艺带走了，也带走了他们这段婚姻。
　　方泽艺被带走后，余亚男泪流满脸：“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说：“你没错，任何人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不得侵犯他人的权益。”
　　余亚男说：“我虽然讨回了公道，但失去了更多东西，是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会错。
　　“你……你要走了吗？”
　　“嗯，明天的车。”
　　“不多留一些日子？”
　　“不留了。”
　　“难道……这里没有一样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有，当然有，而且很多。正因为很多，我才不敢久留。因为我一直不敢面对这里的一切。
　　“这些年你们都过得怎样？”
　　“毕业后大部分人都失去了联系，高婉两年前去世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
　　“我说高婉死了，是白血病，你一走就是十年，还会关心我们？”
　　“我……”
　　原来，这十年变化这么大，岁月当真如此无情？
　　“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十年，一句话也不交待？”
　　“交待什么？”
　　“十年前为什么会走？因为我？”
　　“还有意义吗？”
　　“没意义？你知道我找得你多苦，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你真的想知道？”
　　“是。”
　　“好，我告诉你，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谁？”
　　“我自己。”
　　我又跌进了思忆的漩涡中……
　　即使离开了十年，但这里的一切，我依然无法忘记。
　　就算是一粒沙子都有足够让我留下的理由。
　　可是我不能。
　　我比一粒沙子还要渺小。
　　我亏欠这里的人太多，我甚至连大力地呼吸也觉得是罪恶，因为我不配。
　　“那个水晶香蕉的约定，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跟十年前一样，”我的语气很坚定。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骗自已。”
　　“对……对不起。”
　　“陈小四，我恨你。”
　　我内心无限悲哀。
　　是的，你们都应该恨我。
　　你们要是宽恕了我，我更加无法从自我放逐中解脱。
　　我弯下腰不停地呕吐，我停不了，因为我只要想起自己就会反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小妮关心的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我没事。”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怔了一下。
　　这城市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处。我无论跑到哪里都像应该被隔离的病原体。
　　或许也只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我暂且忘记自己的罪恶。
　　那就是知青村。
　　没错，就是知青村。
　　那里有着我和琳最美好的回忆。
　　感谢上苍，我还有琳，这些年只要在绝望中想起了琳就总能找到一丝希望。
　　“就去知青村吧！”
　　琳，我回来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