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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三十五章 ...

  •   杨善气得大骂张梦璞道:“小娃子,好大的胆,暗算圣驾,敢是不要命了么?”
      张梦璞冷笑道:“狗官,休放大话,皇帝不在紫禁城坐殿,到这塞北边外喝冷风么?”
      杨善道:“好教你知道,车中坐的乃是正统皇帝,今……”忽地也觉有些不好说了。
      张梦璞心道原来就是这馕糠的蠢皇帝,害我祖父死在边关,几乎尸骨无存,当下又不好说出甚么难听的来。那旁杨善的侍卫已将朱祁镇从车中搀扶出来,见他捂着腰腿,弓背弯腰,心下不觉可怜,反觉可笑。只是此情此景,又有些笑不出来,乃用剑一指杨善道:“你们既是护送他回京,不走自路,为难我们作甚?”
      杨善道:“娃子,你们的车架在我们身旁来往穿梭,分明是包藏祸心,兹事体大,不能不仔细。”
      张梦璞气得火撞天灵,怒道:“好你个瘟官,回转中原只这一条大路,你走得,我们走不得。也罢,让你们先走半日,我们再走,再若遇上,只怪你们自家腿短。”
      他话到此,杨善倒不好再说甚么,吩咐一声,重整车仗,先自去了,张梦璞诸人又等了半日方才上路。
      也是归路荆桢,经了与杨善这一场,张梦璞倍加仔细,且喜得一路无事,这日黄昏,来到紫荆关下,见城门紧闭,城下要进关的站得四五十人,仰了头与城头守关的兵争吵。
      只听城上带头的把总叫道:“你们吵甚哩,奉总兵大人将令,紫荆关关闭十日再行开放,都散去,休再絮叨,不然把你当瓦剌的奸细办了。”
      下面一个中年汉子怒道:“混帐东西,关城开闭,须依兵部行文,须有告示,如今莫名关了,我们要到京城告你们哩。”
      那把总听他骂,也自恼了:“你是甚么东西,出口不逊,再不退去,老子放箭了。”
      那汉子也怒了:“你这厮好没眼色,老子是锦衣卫千户,再不开城放老子过去,连你大帅都吃罪不起。”
      那把总听见说“锦衣卫千户”五个字,先自软了一半,一时改了口道:“千户老爷,兹事体大,容我禀报大帅。”说罢也不待城下答言,一溜烟奔了下去。
      张梦璞在旁边听着,只觉那大汉口音甚是熟悉,遂仔细向那边张去,细细辨别。谁知他们这一队拥着车儿过来,那大汉早已看在眼里,也在看他。忽然那大汉叫道:“哎呀,你不是张梦璞么?”
      张梦璞听得心头一凛,暗道这倒不好,怎会露了行藏,回头再看素萱、杜若、云娘三人,个个变色,都伸手去摸自己的兵刃。再看那大汉,朗声笑道:“果然是他乡遇故人,兄弟,咱是杨启中啊。”说着已大踏步而来。
      张梦璞听说是杨启中,一时百感交集,慌忙迎上前去,被杨启中将双手拉住,两人只是对视,一时却也忘了该说甚么。半晌,倒是杨启中先开口道:“兄弟,你怎地流落至此?”
      张梦璞含含糊糊道:“唉,一言难尽,当初身负重伤,又无着落,亏得蒙人搭救,到处寻访名医,是以至此。”
      杨启中一指素萱诸人道:“那些都是你的伴当么?”
      张梦璞道:“不敢,是几位前辈,一路对小弟多有照顾,如今有一位染病,要送他回中原医治。”
      杨启中道:“是回京城么?如此倒要与你同行了。”
      张梦璞听得有些头痛,又不想拂了他的意,只得道:“甚好甚好。”他原想问杨启中因何到此,后来一想锦衣卫都是办的秘差,一句说岔倒要引火烧身,索性闭了口。

      那把总腿倒快,一盏茶的工夫又跑了回来,高叫道:“千户大人,我已禀告大帅,大帅道,这闭关乃是东厂的命令,说是要防瓦剌奸细入关,一直要闭十日,连大帅也无办法,只得烦请千户大人多多忍耐。”
      杨启中听见东厂两字不免也有些气短,再看那把总一番话说罢,双手一抱,只是看城下的反应。杨启中颇感颓气,回头对张梦璞勉强一笑道:“兄弟,看来今夜要露宿在这荒郊野外了。”
      张梦璞道:“杨大哥,你是一人行路,还是与人同行呢?”
      杨启中笑道:“孑然一身。”
      张梦璞道:“你且稍等。”说罢转身回到素萱面前,将关前之事及与杨启中的交情一一说了一遍。
      素萱也拿捏不定,撩开车帘问一尘道:“道长,你看如何?”
      一尘闭着眼睛说道:“既是故人,倒也无妨。只是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你休要让他与我们结交了。”
      张梦璞点点头,回来对杨启中道:“杨大哥,我那些朋友有些拘谨……”
      杨启中久走江湖,一只眼睛便能看出来素萱诸人身上有古怪,情知张梦璞身上又背了别的麻烦,也不好多说,点点头道:“好,今晚生个火堆,为兄身上还有一葫芦山西汾酒,你我兄弟把酒倾谈一回。”
      张梦璞喜道:“正好正好,只是并无酒菜。”
      杨启中朗声笑道:“兄弟,你看这满山遍野跑的跳的,不都是你我兄弟的酒菜么?”
      张梦璞道:“甚是甚是。”

      是夜,这兄弟二人果然在林中生起一堆篝火,打了两只兔子在火上烤着。杨启中取出酒葫芦,先递给张梦璞。张梦璞接在手中,打开葫芦盖,啜饮了一小口,只觉入口甘香微辣。杨启中笑道:“兄弟,不是这样饮的。”随手接过来葫芦,畅饮了一大口。张梦璞乍舌道:“杨大哥,你这样饮法,小弟如何能够学得?”
      杨启中放下酒葫芦,叹道:“兄弟,你尚年幼,就出来行走江湖,可惜你的金枝贵体,连喝酒都不济,怎能当得江湖风浪。”
      几句话说得张梦璞也有些伤心,他拿起酒葫芦猛往口中灌了一口,登时呛得咳嗽不止。杨启中大笑道:“这样才是。”
      张梦璞却默然无对,杨启中拍拍他的肩头道:“梦璞,你快些回中原吧,无论这少国公当得当不得,都不要在此了,回了中原,寻个安生所在,布衣素饭,了此一生,也强似在此餐风饮露,到后来都不知何处埋骨的强。”
      张梦璞苦笑一声:“杨大哥,你如何不隐姓埋名去?”
      杨启中道:“我已上了此道,只有向前,或能苟延,若是退后,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梦璞道:“小弟何尝不是……”
      杨启中见他欲言又止,情知其中有事,又不便多问。这张梦璞一大口下去,初时尚好,片刻便觉腹中火烧一般,旋即酒力上冲,直达天灵,一时竟昏昏沉沉起来,不觉扶着地想要站起,哪知两条腿忒也沉重,不要说站起,双手撑持不住,竟自躺在地下,也是他连日劳累,不多时竟睡着了。
      杨启中见他睡了,只是在心头暗自叹息,自己擎了酒葫芦,大喝了一口,不觉仰天长叹,将葫芦向地下一掼,转身绰了自己的朴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林中舞开。一时百步之内,寒光凛凛,刀锋过处,残枝落叶随之起舞,他浑身被一团烂银裹住,一时不分哪是人,哪是刀。
      杨启中正舞得兴起,忽听“铮”地一声,只觉刀身被一物撞了一记。杨启中凛然警觉,收刀喝声:“什么人?”
      有个女子冷冷道:“杨千户,好雅致。”
      杨启中抬头看时,却是白天与张梦璞在一起的那个中年女子,一时只觉男女交言,有些尴尬:“请问,尊驾何事?”
      素萱道:“我问你,那娃子流落如斯,可是因你而起?”
      杨启中猛想起金陵那夜落难之事,不觉点点头。
      素萱又问:“好,你既认账,就将人头送来吧。”说罢左手峨嵋刺直向杨启中咽喉刺去。杨启中大吃一惊,暗想我与这婆娘无怨无仇,她怎地突施杀手。当下也不及多想,朴刀一立,身形一转,满打算绕到素萱身后,哪知素萱右手峨嵋刺已跟着他转过来了。杨启中被素萱近身袭来,想要抽刀格架,已是不及,忙抬腿狠踢素萱的右臂。素萱身随刺转,让过他这一腿,双刺一合,夹击杨启中的脚踝。杨启中忙收腿,旋即刀柄一转,拦腰扫来。素萱右手刺格开刀锋,左手刺直向杨启中当胸刺来。
      杨启中到底也是老江湖,朴刀以长胜短,斜斜地一落,去扫素萱的手腕。素萱反手一绕,峨嵋刺一磕刀背,依旧是打算近身。杨启中知道不能教她如愿,将刀往回一抽,刀头只是在素萱的身前身后弄影。
      然他到底是有了三分酒意,教林中冷风一吹,便有些懵懂。素萱见他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忽地往地上一躺,身形滴溜溜来回滚动。杨启中吃一惊,他地堂刀见得倒不少,躺在地下施展峨嵋刺的倒少见,一时忙不迭躲闪,不觉竟落了个左支右绌。

      这两人斗得正酣,有人叫道:“姨娘,杨大哥,不要打了。”
      两人一听,声音倒熟,却是张梦璞,一时也打不下去了,忙收了势,回头看他,又都有些尴尬。
      张梦璞叹口气道:“你们……”他又说不下去了。
      杨启中道:“梦璞,你听我说。我与这位素不相识,料得她与你应是至亲。她必是恨我将你卷进江湖,害得你如今流落。”
      素萱“哼”一声道:“算你识相,既然如此,就请你就此授首,也免了你的罪愆。”
      张梦璞道:“姨娘,你休要如此,这都是各人有命,况我也并不觉如今是受苦。”
      素萱忽然厉声呵斥道:“你住口,蠢奴才,你落到如此地步,今后谁给你爹娘祭扫。你爹娘盼你一世无扰,宁可苟活,不愿你如此不明不白,最后都不得好下场。”
      张梦璞叹口气道:“姨娘,我岂不知此事。只是国家如此,我若不流落如斯,也不能将祖父的骨殖遗物寻回。我想男儿立世,未必求个封妻荫子,也未必轰轰烈烈,只求无愧于心,便是潦倒落魄,也强似眼见祖先遗骨失落他乡,不能入土为安,只能呼天抢地茫然无措进退失据。”
      素萱越发激怒道:“好好好,你要做你的男儿汉,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与花儿乞丐丧家犬何异。你果然是英雄气概,把你门中英国公的体面都缀在褴褛上了。”
      张梦璞道:“姨娘,落魄穷酸元非我所愿,然事已至此,况又机缘凑巧,使我能收敛了祖上遗物,今后或能回归祖庙,也是天意如此,教我虽然许多磨难,到底心中无愧无憾。难道姨娘想我随波逐流,明哲保身,苟活于人间便是体面了么?”
      素萱此时已是气得暴跳如雷,大呼道:“好奴才好奴才,张善敬,张善敬,你在上面张眼看看你的好孩儿,巴不得你张家断子绝孙才甘心情愿哩。”
      张梦璞听她叫自己父亲的名讳,心中辗转,不片刻忽然猛省道:“姨娘,你识得我父亲么?莫不说,你也识得我母亲?”
      素萱听罢,愣怔半晌,忽然说了声“混帐东西”,旋即拔腿就走。
      张梦璞见她动作奇怪,本想追上去问,却被杨启中抓住胳臂,他挣了挣,不觉自己绵软下来,颓然坐在地上。
      杨启中道:“兄弟,不要多想了,今后的时日还多,要分个究竟也不在这一时。”
      张梦璞不觉鼻头发酸,眼泪险些要落下来,又不愿被杨启中看见,也不敢抬头,埋着头往地下一躺,想着自己的心事,到了天已蒙蒙时,才昏昏睡去。
      等他再醒来,天已大亮了,想要动转,只觉浑身酸软,手足无力,想要出声,只能轻轻哼一声。杨启中听他动作不对,忙来查看,一时也慌了手脚,无奈何只得硬了头皮去把素萱唤来。
      素萱初时尚对杨启中十分不忿,见他过来,伸手便去抓自己的双刺。不料杨启中跑到近前,慌张张道:“快去看看,梦璞有病了。”
      素萱一听,满腹怨恨顿化烟云,忙跑去,仔细看来。只见张梦璞面色蜡黄,口唇干裂,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鼻孔一张一翕,触手之处,炙如火炭,情知他是着了风寒,慌忙将他抱起,回到一尘车前,又不敢把他放进车里,只得用被裹了全身,放在背风处,从随带的药囊中搜出一枚药丸,硬撬开他的牙关,用水灌了下去,方才放心些。
      杨启中此时倒觉有些尴尬,又不好上前,又不好走远,只得在一旁看着。素萱都不肯理他,招呼云娘快去打水,又教杜若去关前打探,看何时能开关放行。

      关门只是紧闭,关下人越聚越多,一时群势汹汹,又不敢骂东厂,只是愤恨曹泰。那边张梦璞渐渐退了热,只是依旧虚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素萱每日都尽心照料,杨启中插不上手,又自责那夜不该教他饮酒,加之困在关外,与中原咫尺之遥,却一步也不能进,益发焦躁起来,每日早上都要到关前望望,有时用目丈量关城究竟多高,用飞抓百炼索可否攀上城墙,细算之下却又摇头。
      谁知到了第三日巳时,关城忽然开了,那些要过关的人潮水般涌进去,里面要出关的人潮水般涌出。杨启中此时却止了步伐,暗自纳罕道,那把总道是要关十天,怎地今日就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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