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桃花尽落时》林洛溪

1、桃花缘

　　（一）

　　我嚼着新鲜的桃瓣，望着河岸上欲投河的女子，心中默数，还未数到三，女子已投入河中。
　　“素绾。”肩头被轻轻一拍，“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又错过了。”
　　我将肩头的手拍下，漠然看着锦秋：“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不用你操心。”
　　“你说你活着是个笨瓜，死了还是个笨鬼，放着好好投胎的机会不要，偏偏做这孤魂野鬼。”
　　我掰着手指头数：“现在是卯时，再过半个时辰，就只能投猪胎了，可惜啊可惜。”
　　“你……”眼前一条白影瞬间飞了过去，我笑着跳上面前的桃树，继续吃着桃瓣，只是味道却没有刚才的好。
　　锦秋说的没错，我活着是个笨瓜，死了是个笨鬼。据说，枉死的人是不能转世投胎的，只有找到了替身，才能转世投胎，于是，我就在这条“忘情河”等着这个机会，可惜我等了十年，依然没有投胎，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
　　他来了，依旧是那身青衣，羸弱的身子愈发纤瘦，满头的青丝掺杂了几缕雪白，举步似乎也有些艰难。
　　我的心有些紧，他每月十五都会来这“忘情河”独坐上一宿，一连数月都未见他，想不到他竟是病入膏肓。
　　“你，还好吧。”我上前欲搀他，不想却扑了个空。
　　我自嘲地笑笑，我居然忘记了自己是个鬼，他既听不到我的声音，更看不到我。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他顿步坐下。
　　“绾儿，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他自怀中取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画已有些陈旧，只是画中的女子依然明媚妍丽。
　　手轻轻摩挲着画中女子的脸，他的眸子渐渐凝起了一层氤氲：“绾儿，对不起，我终是无用，不能让你沉冤昭雪。”
　　我睁大双眼，画中的女子不是别人，居然是我！
　　眼见他将画轴点燃，火苗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脸，我有些恼怒，顾不得许多，飞身上前欲将画轴抢下。
　　可惜，我伸手却碰触不到任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画像被烧成一堆灰烬。
　　“又是桃花尽落时，满城风絮付相思。”他蓦然起身，纵身跃入河中。
　　“喂！”我捶胸顿足，我还没弄清楚那幅画像究竟是从哪里得来，更没弄清楚我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他怎么就能投河了？
　　“姑娘，你可是在唤在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身望着来人，他的脸上已写满了惊讶。
　　“绾儿，我的绾儿，想不到我们终有一日会再相见。”他上前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绾儿，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
　　我把手抽出，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认得你。”
　　“我是清逸，你不记得我了么？”
　　清逸，好熟悉的名字。
　　那是十三年前的春天，我与姐姐结伴踏青，来的正是这“忘情河”，“忘情河”畔有一片桃林，每年春天我都会与姐姐来此，采许多桃花回去，只因爹爹最喜这桃花酿的酒。
　　可是，那年大部分的桃树都已枯萎，唯有岸边的一株血桃开得极艳，那时他一袭青衣立在树下，手执画笔笑望着姐姐。姐姐问他，可否将偷画的画像赠予她，他点头含笑。
　　我立在远处，望着姐姐含羞向我奔来。
　　那幅画像自此被姐姐挂在床头，每日相对，不久，便有人上门提亲，可惜娶的不是姐姐，而是我。据爹爹说，那是礼部苏大人的独子，相貌生得极好，人又知书达理，我能摊上这门好亲事，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点头默许，女子大了，横竖是要嫁人的，虽然未与苏家公子见过面，但如此家教下的男子，想必也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出嫁前的那天晚上，姐姐将我约至“忘情河”，亲口向我道出自己对苏公子的爱慕之情，并告诉我那日赠她画像的男子便是这苏公子苏清逸。
　　看着姐姐哭得肝肠寸断，我心中不忍，想起姐姐平日对我的呵护，我毅然决定将这门亲事让给姐姐，想了偷梁换柱的法子。因我与姐姐是孪生，样貌生得极为相似，就连爹爹也经常认错，我便换了姐姐的衣服，只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将真相告诉爹爹。
　　不曾想当夜，我被人下了蒙汗药扔入“忘情河”，做了枉死鬼。
　　“绾儿，你可知这画中人是你？”苏清逸将手中的画轴展开。
　　画中的女子乍看确是姐姐，但细分之下，那人却是我。我与姐姐虽样貌相似，但姐姐生得艳丽，眉宇间少了几分出尘神采，这是我与姐姐唯一的不同。
　　“绾儿，新婚之夜我便发现了那人不是你，后软硬兼施，你姐姐才道出你为她而偷梁换柱，不想你只是面上成全，心里却委屈，终是想不开投了河。我总觉此事蹊跷，差人在河中寻了数次，也未寻到你的尸首。这十年来，我无时不刻想揭穿你姐姐的罪行，却终是没有证据。”苏清逸幽幽道，“如今我积劳成疾，已病入膏肓，临死前来这忘情河，只求再见你一面，不想却在死后方能与你再见。”
　　心底有些淡淡的痛，我咬紧牙道：“如今你我都是鬼，昔日情分早已烟消云散，你还是去转世投胎吧。”我指着桃树后的小路，“这条路的尽头有个卖茶汤的孟婆，你向她去讨碗汤，喝了孟婆的汤，你便不会记得今生任何苦痛。”
　　“绾儿……”他还欲说些什么。
　　耳边已传来破晓的鸡鸣声，我急忙上前拖了他飞奔：“再不走你就要灰飞烟灭了，别说投胎，就是连鬼都做不成。”
　　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皆成空。他举着碗，迟迟不肯饮下。
　　“若是有缘，即便是换了样貌，你我还会再次重逢。”我咬咬牙，灌下手中满满一碗孟婆汤，他怔怔望着我，将那碗汤饮下。
　　我含笑望着他步向轮回道，清逸，对不起，终是我骗了你。

　　“肚子好痛。”我冷汗淋漓，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孟婆，你这汤里究竟放了什么，我怎么痛得想死？”
　　“你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再死一次？”孟婆递来一碗汤药，“浪费了我的汤不说，还要浪费我的药。”
　　果然，一碗汤药下肚，疼痛消失了。我笑嘻嘻跳下床，拽着孟婆的袖子道：“好孟婆，不如你把这治腹痛的方子给我，免得我下次还来烦你。”
　　“想得美。”孟婆白眼一翻，“若非你救他有功，我早就将你送至阴司惩办，你还敢跟我这里贫嘴？”
　　“这话我似乎听了几十遍了。”我嘟囔着，每次好心送鬼到这里，都要受一遍苦，我这是何苦？
　　“但愿你阴德早日积满，找个好人家托生。”孟婆甩开我的手离去。
　　阴德？我轻笑，正如锦秋所说，我是只笨鬼，即便是积满了阴德，恐怕也会错失转世投胎的机会。
　　“你这个笨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尖利的女音吵得我浑身汗毛直竖。
　　“锦秋？”我张大嘴巴望着面前对我指手画脚的锦秋，“你不是已经投胎去了么？”
　　“我要是走了，剩你这只笨鬼怎么放得下心？”锦秋撇撇嘴，“反正投胎的机会还有，大不了陪你再等十年。”
　　鬼亦有情，可是人呢？我紧紧抱住了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