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红桃K

6、Act 06

　　路加之城最大的角斗场又被称为“刀锋谷”——这是一个由铁青色大理石料堆砌而成的圆形广场，号称可以完全容纳下整个城市三分之二的居民，也就是一共四十万观众。作为城中最热门的娱乐场所之一，“刀锋谷”有着魔界居民最喜欢的狰狞外观与内部陈设：围墙顶端布满犬牙状的利刃，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或新鲜或陈腐的各种尸体被穿刺在上面，渲染出凄凉和恐怖的色彩；如同人臂般粗壮的锁链将十二具二十多米长的巨龙骨架绑缚在最大的那些立柱上，摆出各种痛苦挣扎的姿势，从旁经过时似乎还能听见它们愤怒绝望的鸣叫；二十四座入口大门被设计成断头台的样式，上方悬着的森森斜刃不时上下滑动，摩擦门框发出咯咯声响，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将路人铡成两段……

　　穿过第二层用骷髅和斧头作为装饰的半圆拱门，赛玖向负责引领工作的女妖出示腰牌，而后和亚希一起进入了一间约摸二十平米的小包厢。包厢内只摆放着一张猩红色的双人沙发和一个小圆桌，桌上的花瓶当中插着一束张牙舞爪的艳丽食肉植物。沙发正对着仿佛一脚就能跨出去的低矮围栏，这一层的围栏被设计成一枚枚朝天的青铜爪子，造型多变，上面还有些暗色的痕迹和粗糙的划痕，好像就是从某些巨鸟身上砍下来，没经过任何处理就直接安装上去的一样。

　　“抱歉，以我目前的能力，还不能为您提供最好的位置。”将公主殿下安置到带有旋转刀刃图案的沙发上，赛玖自己却没有坐下，而是深深鞠了一躬，几乎跟地面成了直角。

　　“真是的，赛玖你今天已经道了很多次歉啦。”亚希略微无奈地短短叹了口气，从沙发里站起来的时候抬手带了带赛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这么客气。公主殿下朝围栏走了两步，开始好奇地打量像气泡一样罩在围栏外侧的双层结界——这是一种简单的嵌套魔法，一来可以防止里面的观众不小心掉出去，二来则实现单面透光。可以在不影响包厢内视野的同时阻挡来自外侧的窥探。

　　“对了，刚才你拿出来的好像不是禁卫军的令牌，也不是约哈德的家族纹章呢。”假装不经意地捅了几下结界表面来实验手感之后，亚希回头发出了疑问，经过伪装的棕褐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微微摆出护卫姿势立于她身后的少年。

　　“这是角斗场的战绩牌。”赛玖从腰间暗袋里掏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铁牌送到亚希手中。指尖相触时果不其然又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淡淡桃红，这让他心情十分愉悦，解释问题时的音色也变得格外柔和清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与活力。“很多时候比纹章什么的更管用呢。”

　　“赛玖也有参加角斗？！”亚希捏着铁牌睁大了双眼，稍稍担忧地瞅了赛玖一眼之后立即低头开始研究——除了正反两面底端都用蚂蚁般大小的字母拼出赛玖·约哈德之名外，上面只有一些纯粹装饰性的花纹和两个几乎占据整个牌面的数字。“27……1……”女孩用打磨得如同月光石一般圆润的指甲轻轻抠了两下冷硬的金属牌表面，好奇地问道：“是赢和输的场次么？”

　　“不，是赢和平局。”说到“平局”这个词时，赛玖俊秀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他的右手手指快速地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伸手从亚希那里拿回铁牌。

　　意识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亚希并没有多问，只是随便问了两句关于角斗的常识，例如“每个场次有没有最长时间限制”，“去年的总冠军是谁”；很快就将战绩牌还到赛玖手上。这回他并没有故意去触碰她的手指，令她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别扭。

　　“待会儿三位月度冠军会一起出场，一般来说三方作战会比普通的双方战更激烈，变数也更大，更具有可观赏性；希望今天他们不会让您失望——您是觉得如果其中有两个事先说好的话，很容易就会演变成平常的一对一比赛么？”敏锐地察觉到女孩有那么点儿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赛玖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请放心，角斗场上绝对没有真正的合作，最终的胜者只有一个，所以即便是亲兄弟也无法……是的，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相让。”

　　虽然亚希很想问赛玖，他和雷尼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所以每当话题沾上“兄弟”之类的概念时他的语气总是有那么些僵硬；可开场的号角却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那是一种将刀片划过玻璃的声音放大数百万倍的可怕声响，尖锐刺耳得像是有无数巨爪在挤压听者的脑浆——城民的欢呼声也随之响了起来：他们一面像老友一样朝刚刚进场的某位选手喊话，一面又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另外一位选手；然而这并非因为他们对其中一位特别有好感，只跟他们在哪一位身上押了赌注有关。每一场比赛之后都会有倾家荡产的魔族当即了却自己的生命；而胜利者们则会一边观赏他们的死亡一边大笑，丝毫不去想自己可能明天就会成为那当中的一员。

　　当然，第一次来看角斗的亚希此刻压根儿不知道胜负对其他观众的重要性，她只是很有兴致地打量着场中呈等边三角形顶点位置排开的选手，估算着哪一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是那看上去很羸弱，手背上如同野生蔓藤一般疯长的魔纹却明确标示出其黑魔法大师身份的半人马巫师；还是手持长鞭膀大腰圆。肌肉比岩石还要坚硬的独眼巨人；再或者是占有空对地优势，不时发出狂狞嚎叫的翼魔——如同黄铜铸成的勾爪不时在略显阴暗的环境里熠熠生光，每一枚指甲都有数寸长，似乎一下就能把皮糙肉厚的魔界犀牛撕成好几爿。

　　决斗开场之前，选手们照例要做几个既是向对手示威又能带动观众情绪的招牌动作：独眼巨人仗着身材是两名对手总和的四倍先拔头筹——只见他做了一个深蹲，而后发力向上跳起，在空中抱膝做了三次翻转，落地时大头朝下双掌交握成拳狠狠砸击在地面上，一连套动作流畅而舒展，几乎令旁观者难以想象如此比大象还要雄伟的身躯能够做出如此灵巧的活动……他用那跟亚希面前茶几一般大的拳头在被大脚怪们踩踏得硬比大理石的红泥地上砰然砸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深坑，而后撑地跳起，一边炫耀自己生铁般的肱二头肌一边咧嘴傻笑，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的金褐色独眼如同孩子一样兴奋地眨了又眨。

　　“哼！”不满于独眼巨人赢得了声声叫好，翼魔拍打着灰黑色的双翼在低空盘旋，发出直冲云霄的长长尖啸——那可怕的音波犹如有形的利刃，刺痛了所有观众的鼓膜。在眨眼之间绕场两周后，他猛然朝西方冲将过去，迅捷无比地从围墙顶端的刀锋上摘下两具尸体抛向高空。那两个人形物体划出了美丽的抛物线，而后在距地面十米多的地方被闪身回到场中的翼魔徒手撕成了碎片：肉眼完全看不清楚的一套如同手术般精密的动作之后，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血肉之雨被三米长翼翅扇起的龙卷纷纷扬扬地运送至整个赛场——令最爱血腥味道的恶魔们一边贪婪地嗅着那腐烂的腥臭一边疯狂地鼓起了掌。

　　还没等大家伙儿停止舔舐弥漫在角斗场里的死亡气息，最后一名选手也开始了他的开场秀：半人马用一柄乌黑发亮的波形短匕轻轻划开自己的掌心，而后慢慢挥了挥手——就在渗出的鲜血滴落于他身侧地面上的那个瞬间，一阵强烈的震动从地底下传来，激得整座角斗场瑟瑟发抖，立柱上绑着的巨龙骨架随之开始敲动上下颚，发出咔咔哒哒的铿锵声响。

　　看到四尊高十米有余的泥偶像雨后春笋一样从颤抖的大地上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将连它们腰部都不到的半人马巫师牢牢地保护在当中;亚希不禁从沙发里站起身来，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很厉害的傀儡召唤术！”

　　“我听说他能够同时召唤出12只傀儡。”赛玖相当客观地评述了一句，而后指指左侧前方，示意亚希往整个角斗场上最豪华的那个包厢望去；大概是出于炫耀的目的，包厢外那层结界的功能并没有被完全打开，所有观众都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那与众不同的豪华摆设和以各种方式迎接刚刚进入包厢那名高贵阁下的美女。“看，今天的比赛一定会非常精彩，连财政大臣阁下也来了。”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亚希默默在心里这般想着，只看了那高高在上的身影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无论脸上的微笑多么可亲，他的眼眸始终冰冷如铁，不含任何生命应有的情绪；那样的眼神很可怕，比曾经见过的那些充满嫉恨、不满、疯狂甚至杀意的眼神更可怕……

　　这样想着的同时，亚希无意中瞥见紧挨着那个头等包厢的另一个包厢里单独坐着一个双手环抱于胸前的高大身影：身着合体微窄的红色上衣与黑色皮裤，极好地勾勒出青年伟岸的身躯上线条优美的肌肉，纯黑的长风衣上镶宝石的黄金搭扣在灯火里熠熠生光。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面目完全隐藏到了看不透的阴影里，其他人只能看见他那鸦羽一般的中长碎发以及当中几绺火焰一般的赤红。

　　我见过他么？
　　虽然心中升起的熟悉感十分浅淡，亚希却从那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上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亲切：不是亲人，也不像朋友，跟她第一次拿到那柄“狄菲纳斯之剑”时的感动有些类似，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开始了。”赛玖的低语把亚希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此刻的整个角斗场仿佛变成了一口正在烹煮的巨大坩埚，蒸腾起杀戮和血腥的气泡；嗜血的呼号从场边响起，在粗犷的穹顶之下凝聚出浓酽得如同胶质的死亡气息。

　　开始了。
　　亚希停止搜索回忆，将目光投向半人马巫师：他那如同树枝一样粗糙的手指正在虚空当中划出匪夷所思的巧妙图形，一个亮银的魔力光球正在掌心渐渐成形，纯黑的魔纹在带着幽紫边缘的球面上时隐时现，好似满月之时天空中难得现出的云条，在狂风里恣意调弄着纯洁的月光。

　　开始了……
　　听着翼魔刺耳的鼓噪与独眼巨人战鼓般的隆隆狂吼，嗅着飞扬的红土与陈年锈迹的味道，一簇莫名而来的伤感在亚希心上如同流星般划过；女孩轻轻闭了闭眼，微微仰首，发现此刻并不能透过敞开式的天篷望见那总是静静守候的路加之月，不由得有些失望地轻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