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红桃K

5、Act 05

　　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亚希用魔法将自己变成某位当值侍女的模样，跟赛玖一起正大光明地离开了宫殿，踏上那些她在塔顶远望过无数遍却从未涉足的街道。未曾得到许可便出了内城还有零距离地体验到民众的生活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配合午后的月光与身旁同伴的低声私语，令她醺醺如醉，每一小步都如同踏着云彩，轻飘飘地毫无重量。

　　路加之城的建筑风格呈现出两极分化的味道，庄严肃穆的辉煌殿堂排列在主干道两侧，大大小小色调艳丽多变的各式帐篷则像雨后蘑菇一般点缀其间。虽然还没到月上中天的最佳狂欢时分，城里的妖魔们却已经开始用各自的方式寻欢作乐，豪情释放着似乎永远也不会枯竭的精力。魅魔们发出咯咯的笑声，在台阶上用曼妙的姿态撩动身上披着的轻纱，形成城市当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她们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周围聚集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城市居民，一个个或低声下气或故弄玄虚地利用多种手段想要博取美女的垂青，彼此之间只需一个眼色就能大打出手。

　　亚希在一条仅有两三个肩宽的小巷口停下脚步，望着里头那些破破烂烂，灰得十分斑驳的建筑群轻轻拧起眉头——与街面上宏伟壮观的高楼大厦相比，它们就如同躺在垃圾堆上的老者，算不清已经苟延残喘了多少岁月；邋遢颓废配上风烛残年——这一部分街区仿佛正在垂死之际嘲笑着城市其他部分的豪华奢靡。

　　“我从来不知道路加城内还有这样的地方。”目光扫过墙角几只干瘪的耗子，亚希抬手抚上发际，心中升起一种想要用面纱遮住眼前这一切的冲动，然而最后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的一切本来就不可能如同想象一般美好。”赛玖回答了她的自言自语，虽然刻意压低了音量，悠扬的调子却仍旧如同小提琴叙事曲般悦耳动听。“况且，您不认为只有这样的存在，才更能衬托出其他地方的美好么？”不等亚希有所反应，赛玖突然轻轻拍了下掌，露出灵光乍现的神情，颇为开心地笑道：“对了，这是条近路，穿过去之后没多远就是‘三魔女的点心工房’。请殿下在这边稍候，我马上就为您献上路加城里最美味的‘血山骷髅’。”少年微笑颔首之后便侧身步入那狭窄幽深的细巷，留下亚希在另一头静静思考他的话语。

　　什么样的家伙会选择住在这里呢？
　　透过某个污迹斑斑的破碎玻璃窗，视力敏锐的魔界公主看到几件仍在滴水的衣物，已然褴褛得分辨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鬼魅般的虚影在涂漆剥落的门洞那边一闪而过，风声当中还隐约夹杂着明显不怀好意的阴险笑声。

　　我原以为在父王的统治之下，至少这首都会成为所有居民的乐土。
　　听到从某栋尖顶碎掉一半的排屋里传来尖厉刺耳的哭号声，亚希不自觉地往小巷里走了两三步。
　　父王来过这里吗？他看见过……

　　“嘿，小妞儿，被甩了么？”
　　亚希猛然转过身去，发现一名右角只剩半截的长角恶鬼正双手叉腰朝她喊话，嘴里嚼着不知什么东西，肥厚嘴唇不停蠕动，时而从齿缝里漏出好些红褐色的粘液，滴滴答答地溅上他裸-露的长毛胸肌。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上还有三名同伴，虽然体型种族不一，却同样有着密布血丝的骨突双眼和令她厌恶无比的淫邪目光。

　　“来，哥哥陪你好好玩玩儿。”
　　长角恶鬼一面龇牙发笑一面大摇大摆地向亚希靠近，从他身上荡过来的酸腐气息险些令女孩闭过气去。敏捷地躲过抓来的那只光指甲就长达一寸的凶恶巨手，亚希屏住呼吸愤怒地喝道：“太失礼了！这就是你对待陌生女孩的态度？”

　　“呼——呵呵……哈哈！！”长角恶鬼先是一怔，随后便开始捧腹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指点着亚希跟同伴们交换眼色。“嘿嘿，妞儿，看来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真是一张有趣的小嘴啊，等哥哥一会儿就把你□得叫不出声儿来！”他喷出几个亚希虽然听不懂却也能猜到是何用意的词儿，而后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朝女孩肩头抓去。

　　女孩目光一凛，可还没等她决定好是用魔法把他冻成雕像还是砍掉他一只手，一个冰冷中略带着点烦躁的熟悉声音就从她斜后方传来：“你们，滚开。”

　　“雷尼？”亚希诧异地叫出了那名面无表情从不远处踱过来的少年之名；他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穿过那几名被他身上那种说一不二气势震住的恶魔，径直朝巷口走去。当雷尼超越那静立着的少女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了过来，令他稍稍停住了脚步——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是正式成为禁卫军候补的头一天晚上，某名已经完全记不起长相的皇宫侍女十分骄傲地展示出几片宝蓝色的玫瑰花瓣，说是魔王陛下专门为爱女培育的珍品，整个魔界只在皇宫某处禁地才有种植，只属于那位最受宠爱的公主，而公主又好心地赐给她一朵……

　　“你。”雷尼转过身去，挑剔地审视了一会儿面前女孩那并不算太出众的容貌，暗暗嗅入几缕确实发源自她身上的芬芳，轻轻哼了一声。“今天就你吧。不过你要记住，只有一次。”

　　长角恶鬼先于迷茫的亚希听懂了雷尼的意思，气得大吼一声，一脚跺碎街边的红砖咆哮道：“喂，你小子找……”可惜最后一个“死”字尚未出口，他就和几个摩拳擦掌的同伴们一块儿被一股突然爆发的巨力弹开，重重掼到十几米外的石墙上，撞出咔咔喳喳的骨头断裂声。他们的眼睛瞪得比斗牛还大，血泡和咯咯的轻响一起从嗓子眼里汹涌而出，堆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凭借恶魔特有的旺盛生命力挣扎着慌忙逃开，

　　“垃圾。”
　　造成这起事故的少年没有理会那些恶魔的诅咒，轻轻甩出一个词的评价，幽深的瞳孔仍旧对着亚希的方向，眉尖透出的不满却越来越浓重。就在女孩终于忍不住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雷尼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就这样吧”，而后便倾下了身子，令人猝不及防地用右手食指勾起了她的下巴。

　　“放肆！”亚希轻斥一声，用力将雷尼推开——少年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恼怒地绷紧了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颜面；待到看清眼前的女孩并非装模作样之后呆愣了好一会才露出迷惑讶异的神情。

　　亚希微微眯起眼睛，学着雷尼平时的样子倨傲地哼了一声，而后掏出手帕狠狠地擦了两次自己的下巴，甩出一句冰凌密布的话：“你方才的行为并没有比那几个家伙好到哪里去！”

　　也许是她的某个眼神太具有标志性，再加上那其他女孩没有资格享用的独特香氛，雷尼几乎是在一刹那便猜到了事情真相。“……难、难道是公——”想到在公共场合暴露她的身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少年咬牙切齿地咽下了后面几个字，转而使用一种相对无奈的语气问道：“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因为待会儿有季度冠军赛……啊，赛玖！”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后，亚希正好瞥见一个身影从巷口轻盈地闪了出来，便十分开心地撇下雷尼迎上去，指着赛玖手中的冰晶小碟兴奋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山骷髅’？”

　　“是啊，您请慢用。”赛玖浅笑着将其中一个碟子递到亚希手中，随后便朝屹立不动的雷尼走去，在他耳畔以能保证听得见的最小音量柔软地说道：“你还真是无处不在呢，呐，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来抢我喜欢的东西呢，哥、哥？”他将“哥哥”这个词说得格外绵细，虽然乍一听亲切无比，仔细品味时却能嚼出里头紧紧包裹着的不忿和挑衅来。

　　雷尼偷偷瞟了正在很认真地研究草莓冰沙顶上那颗晶莹剔透小骷髅头的亚希一眼，不快地挪了挪身子以避免跟过于接近的赛玖靠在一起，不无讥讽地应道：“后面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

　　“是吗？”赛玖做出诧异的样子挑了挑眉峰，唇角随之挑起了一个跟他平时那种优雅作风并不是很搭的坏笑，“不过这次是我先约到殿下的哟；而且，她似乎很讨厌你刚才的表现呢，呵呵……”

　　“你！”雷尼深深看了赛玖一眼，速度极快地叹了口气，而后大跨步地离开了现场；他的弟弟随即收敛起稍嫌轻佻的笑容，扭头彬彬有礼地朝正在专心致志品尝甜品的女孩颔首，饱含歉意地说：
　　“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殿下即使不露出真容也如此地受欢迎。”

　　亚希迅速咽下一小口冰沙，用清嗓子的工夫调整了一下沉浸在美食当中的心情，十分随意地回答了赛玖的致歉：“嗯？不，这不是赛玖的错，只是魔族天性如此……”说到最后，女孩的的声线变得有些游移飘忽；这一瞬间，她心底里突然冒出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尽管从出生以来就已经知道魔族基本上只依循自身的冲动行事，只按照实力的强弱来分辨对错。

　　“我愿在这国度修建黄金铺成的道路，地上洒满珍珠玛瑙；鲜花遍野、果实甘美；东西南北四条大河，流淌的是清水、蜂蜜、牛奶和美酒。走兽繁盛，飞鸟翱翔，这里的居民无所畏惧，永远走向上的路，不断追求智慧与正义……”女孩用微小的口形变化念出一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语句，最后朝明显已经露出担忧神色的赛玖笑笑：“嘿，不是说今天角斗场会有很多观众么，我们要不要提前进去占个好位置？”

　　“原来您还知道这种窍门呢，真是不简单哪。”赛玖挑了挑眉头，用打趣儿的方式赞扬了亚希一句，十分绅士地将右手伸到离她左手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掌心向上。“我们走吧。”

　　“嗯！”亚希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年掌中，虽然只是轻轻被握住，心里却莫名多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彼方传递而来的温暖跟捏着凯尔那可爱肉垫时的安心感触完全不同，有着一种发现新事物时的兴奋和很难察觉的一点点害怕——这毕竟是她首次与同年龄的异性如此亲密地接触。

　　“紧张么？”赛玖牵着亚希的手走了几步，突然侧过脸来冲她露出了温柔而灿烂的笑容，“呵呵，您果然是在高塔上长大的女孩子呢。”

　　“才没有紧张呢！”亚希嘴硬地反驳了少年的评价，轻轻撅了撅嘴，“再怎么说，我也是魔界的……居民么——”因为知道像她这么大的魔界女孩通常早就已经习惯于异性-交往调情甚至做更亲密的事——包括一想到就会令她脸红的那种事——公主殿下的嗓音显得十分不自然而且不自信。这时正好有一名成熟性感的魅魔与他们擦肩而过，还嘟着红唇朝赛玖送了个媚眼——让殿下更加心情不佳。

　　回头确认那魅魔已经消失于某条岔道之后，亚希用被握住的指尖顶了顶赛玖的手心，小声说道：“刚才那位大姐姐似乎对赛玖很有兴趣哦。”

　　“嗯，可是我觉得某位因为第一次牵手而脸红的女孩子更可爱呀。”
　　“谁脸红了啊！”亚希骤然提高了嗓门，而后气鼓鼓地深深低下了脑袋，任由赛玖一边轻笑一边继续带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只是数着脚下的青砖缝，再没有跟刚出来时一样兴致勃勃地打量四周的建筑与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