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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PISODE IV ...

  •   窗外的景物像闪电一样一划而过,冬月感到自己的眼睛一直在追随着铁道两边的杉树而不自觉的微微转动,很快它们就干涩不已。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前额的头发于是轻轻颤动起来。
      那天晚上如此轻易的就醉倒了。夜里醒来两次去厕所呕吐,看到脱得只剩内裤的夏本也没力气问他到底怎么会这个样子。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喝水,而小便的时候厕所里就会弥漫出浓烈的酒精味道。睡到第二天半夜,终于被胃里由于空虚的绞痛弄醒过来。夏本已经不在了,冰箱里多出了不少梅干饭团,冬月强迫自己吞了几个下去,总算有了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行动电话的语音信箱有两个留言。之一是橘的,说了奶奶过世的事。另一条留言是夏本的,说无论什么时候醒来一定要打电话给他。
      “光,好点了吗?”听到对方睡眼惺忪的声音,冬月有点后悔自己为何那么听话,“饭团吃过了吗?胃痛不痛?”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睡意又袭来,“光会回老家吗?”
      “嗯。”说起来还从没有独自回过老家,怎么走也不清楚,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和家里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路线。再找出旅行包塞了套黑西装以及一些替换衣服,决定搭第二天早班的新干线回老家。
      “光,肚子饿吗?”好像是睡着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身边人投来的关切的目光。
      “不饿。”冬月调整了一下坐姿,“夏本,你最近没有预定吗?”
      “有啊,”夏本似乎完全不在意工作的事,“不过,圣哥哥说如果是我决定了的事情他就不会干涉,也会帮我处理。”
      “太乱来了……”明明只是碰巧出门时遇见,然后他就决定给冬月送行,到了车站又买了和冬月同一趟的车票,一起上了车。
      早晨的相遇难道真的是巧合?
      冬月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他不想过于追究这样的问题。

      下午一点多到了目的地,稍费了点时间找到了去往乡下小镇的巴士,在车上坐定,一种久违的气味便包围了冬月。巴士驶过一段林荫路,视野就开阔起来。打开车窗,农田的稻谷味道,路边的青草味道统统灌入车内,冬月甚至有点眩晕。
      越过一座桥,巴士停下来。冬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正在逐渐加快,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沿着小镇唯一的大路走了大约一刻钟,就看了门口挂着“冬月”名牌的房子。“我就不进去了”好像这样说着,夏本用力按了按冬月的肩膀停下了脚步。
      “小光,你来了啊。”起先还在院子里和别人说话的姑姑迎了上来,眼圈明显是肿的,“你爸爸在里面,你也去见见奶奶吧。”
      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奶奶安详的躺在被窝里,脸上盖着白布,头顶的榻榻米上放着插了三支香的香炉。
      “奶奶也是寿命已尽,”父亲神情凝重的跪坐在旁边,“没有必要太过伤心的。”
      “妈妈她……”父亲身边的母亲一直不停的在擦眼泪,“小光,奶奶也带了你好几年了呢……”
      冬月蹲下来把手伸进被窝,奶奶的手满是皱纹,不用说,冰冷冰冷的。他回想起那双在自己哭泣时抚摸在额头的手,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明明想哭,可眼眶却是干的。他摇摇晃晃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大门外。黄昏的空气里带着归巢的味道,冬月拿出烟,却发现没带打火机。
      “光?”一直坐在墙根的夏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光?”冬月把头埋在夏本的颈窝,手指间的烟无声的落到了地上。

      “夏本,不要挑食。”和家里说了声和朋友去外面吃,他们来到了镇上的小吃店。据说已经由老板的儿子接手,不过感觉上这里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
      “这不是冬月嘛,”一个走进店里的食客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冬月,“听说你奶奶死了啊?”
      “啊。”名字全然没了印象,冬月认出他应该是儿时的游泳玩伴。
      “去了大城市果然不一样啊!”对方站在桌边自顾自的说,“要不是你奶奶死了,你大概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吧?”
      “或许吧。”好像有点刺耳,冬月皱了皱眉。
      “也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也没脸回来吧?”
      “你太失礼了!”夏本忽地站了起来,椅子倒下来发出了钝重的响声。
      “哦呀,你又是谁?”尽管个子不高,他还是仰着脑袋做出挑衅的表情,“他的保镖?倒挺高,不过怎么看都是竹竿啊。”他又低头看看沉默的冬月,“居然还能在这里若无其事的吃饭,谈笑风生,我哥哥还没把冬月你脑子里的水倒干净吗?”
      “你在说什么!?”夏本揪住了他的衣领,可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的骂着。
      “算了夏本。”冬月完全没了胃口。
      “光,”付过钱走出小吃店,冬月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河边,脚步又不经意间加快了,夏本只是慢了几秒钟走出店,已经被甩下了一段路,“干吗不教训那个家伙?”
      “我说,难道你脑子里面只有用拳头来解决问题吗?”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斜坡,冬月坐下来。
      “可是,光你这样什么也不做,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夏本似乎有点不满,“用拳头确实是粗暴了点,不过哪怕打得头破血流,好歹把怒气都发作出来了,总比……总比……”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说下去。
      “总比像我这样闷在心里要好,你想说这个?”冬月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脾气。
      夏本没有接口,想来也应该是这样吧。
      “这条河的下游是一个瀑布,”冬月望着河的流向,“我小时候去那里玩过一次,不过听说后来有开发商把那里圈起来改造成了观光点,要收门票了。
      “与其说去玩,不如说是探险。大家已经在这里玩腻了,就想一起去看看刺激的东西。正好是放暑假的时候,孩子们都不上学,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就带着我们沿着河往下游走。
      “我还是第一次从上往下看瀑布,感觉奇妙极了。哗哗的水声让我们说话的时候只能贴在对方的耳朵上喊,虽然声嘶力竭,胸中还是充满了对这个大自然的崇敬。”
      冬月注意到夏本听得很出神的表情,眼前的河面宁静地流淌着,他的眼中也有东西在浮动。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一身疲惫,有人提议去河边的浅滩凉快一下,”冬月找出之前买的打火机点上烟,“水流很快,它们从脚趾间穿过的感觉很舒服,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站立不稳……”
      “被水冲走了?!”夏本顿时紧张起来。
      “啊。”确实是被水冲走了,中间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后来听说是同行的伙伴救了自己,而那个人却因为体力不支被卷走了,“他就是刚才那人的哥哥,似乎是这样。”
      所以,自己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脸面继续呆在这个邻里之间都非常熟悉的地方。度过了现在想来或许是煎熬的一年,城里的父母终于打算把自己接走了。
      “我甚至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冬月抱起膝盖,“可能的话我想去给他上个香,不过他们家肯定不会告诉我墓碑的所在吧。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为什么我还能这样若无其事?我所受到的一切痛苦都抵不上他们失去家人悲伤的万分之一。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争出个结果的,”冬月已经抽完了两支烟,“这样一想,不论什么情况都能平静面对了,适当的放弃也并不可耻。”
      “光,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吗?”夏本伸直两条长腿,夜晚的露水把他的浅色长裤染成了深色。
      是不是呢?冬月把烟吁了出来:“差不多吧。”
      “光,你将来还是会这样继续下去吗?”
      会不会呢?冬月好像还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无论怎样选择怎样挣扎,生命总有一天会走到奶奶去的那个世界,在无形中被控制的人生,难道不就是随波逐流么?

      “夏本君,水热吗?”妈妈站在浴室外面询问着,听到“正好”的回答,她放心的离开了。
      洗好澡的冬月坐在正对浴室的外廊,院子里的树有些已经开始发黄掉叶,原本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已经破碎了,只剩一小段几乎发黑的绳子在风中摇曳。小时候的夏夜,洗完澡就在外廊吃西瓜,香炉里袅袅出蚊香的青烟,伴着风铃的轻响,在奶奶讲述的故事里沉沉睡去。
      这一切都已经结束在了7岁那年。
      “小光,看看,”听见妈妈的声音,冬月回过头,穿着蓝底白条浴衣的夏本不好意思地原地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的,是爷爷当年穿的,稍微短了点不过保存得很好。”
      “谢谢阿姨。”夏本抓了抓还是湿漉漉的头发。
      “不用谢。”妈妈看上去好像很高兴,“我们家小光从小朋友就不多,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孩子,真是……啊啦,小光你害什么羞嘛……”
      “我回房间了。”冬月站起来,身后的夏本于是急急忙忙说了句“阿姨我先失陪了”快步跟了过来。仿佛还没习惯浴衣对身体的束缚,步子迈得过大的他一个踉跄扑在了冬月背上,两人一起摔了下来。
      “对…对不起…”夏本揉着磕痛的膝盖,一面不住道歉。
      “没什么……”同样穿着浴衣的冬月身体也笨拙起来,“你能不能不要压在我身上……”
      “啊呀~~~”前面传来了拖着尾音的感叹,只见外廊尽头走过来一个人,“刚回来就看到现场直播啊~~~”
      “和彦……”趴在地上的冬月看到来者,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还是那么没规矩,”叫和彦的男人咂了咂舌,“从你生下来就没叫过我一声叔叔。”
      “叔叔。”冬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骗人!你什么时候那么听话啦!?”走到眼前的和彦身高介于冬月与夏本之间,面孔因为夸张的说话方式而显得有点滑稽。
      “和彦回来了呀。”听到声音妈妈走了出来。
      “马不停蹄赶回来的呢姐姐,”和彦放下背包,“先得洗个澡,嗯…等下我去找你哦小光~~”
      冬月没有说话,慢慢走回了给自己和夏本准备的房间。

      冬月家在当地可以算个大户人家,单从宅子的构造和面积就能看出来。因为人少,很多房间都空置着。尽管奶奶过世很多亲戚都回了来,房间还是没有嫌少。拉开移门,妈妈已经打扫过了,不过还是除不掉陈旧的榻榻米上积聚多年的霉味。钻进地上铺的被窝以后,味道就更浓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梅雨季时在这里的一切。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打湿了外廊,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仿佛煮开的饭一样涌起泡泡。因为关节炎发作而卧床不起的奶奶,和之前看到的一样睡得安安稳稳。冬月靠在连接外廊的移门上,听着雨声翻看手中的画册。父母每个月都会寄这样的书过来,总也看不完。不过相比这些印刷精良着色丰富的东西,他更喜欢听奶奶讲爷爷当年在外国的见闻。而会让那些见闻也相形失色的,大约就是和彦放学回来时会带给他的果汁冰棍了吧。
      和彦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与作为老大的父亲相差十三岁,冬月出生时他刚刚念国中。起初似乎对家里这个麻烦的小鬼很讨厌,不过婴儿时几乎不怎么哭闹,长大了点以后除了游泳的时候像个小孩,其他时候都沉默得像个大人的冬月,渐渐也让和彦安心起来。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和彦总会在晚饭后带冬月散步的路上絮絮地说学校里发生的事。
      同样的,和彦或许也是冬月第一个有实在意义的朋友吧。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B班有个脖子很好看的女孩,在体育馆后面看到班长和班上最不起眼的女生接吻,等等,全然不知道话题的主角是怎样的人,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闻着榻榻米上的味道,冬月觉得眼皮重起来。旁边的夏本很早就睡熟了。不过,投在移门上的影子还是让他强打起了精神。
      两个人坐在外廊的柱子下,和彦变魔术一样伸过来一支冰棍:“给。”
      “谢谢。”只是顺口道谢的冬月,却被和彦好像怪物一样的盯了几秒。
      “真快呢,你也长这么大了,”和彦也剥开冰棍纸舔了起来,“也会叫‘叔叔’说‘谢谢’了啊。”
      “和彦你就想不出别的话了吗?”冬月咬了一口,和回忆中相差无几的甜味让他嘴角扬了扬。
      “我可是专门为了你大晚上的去敲惠婆婆家的门讨来的哦!”和彦笑笑,光着的脚在外廊的地板上磨擦着。
      “所以我跟你道谢嘛。对了,和彦你从哪里过来的?”冬月离开老家以后就很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偶然从父亲口中得知他在做自由摄影师。
      “冲绳。”他已经吃完了冰棍,“别说我了,里面那个是谁啊?”
      “我的…呃…”冬月还在犹豫着用“朋友”还是“同事”的时候,就听见和彦“哦~恋人啊”如此自作主张的接口。
      难道我们这么像恋人么?冬月不觉得自己和对方的言行哪里露出恋人的迹象来。
      “傍晚的时候,”和彦乜斜起眼睛,“我都看到啦,在大门口。”
      哎?冬月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
      “一直在外面跑,没能照顾好老妈,连家都不敢迈进去。”和彦低下头,“其实下午就到了,鼓起勇气想进门却看到你走出来。
      “不错啊,能让你依靠的人终于出现了嘛。”和彦仿佛来了兴致,“个子也高,看上去也挺忠厚老实的。”
      “和彦,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不过冬月也不知道可以怎么来解释自己同夏本的关系。
      “放心吧,”和彦摆了摆手,“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这个问题吧?”
      “你不也掌握着我的一个秘密么?今天终于扯平啦。”和彦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冬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接着说,“那天,你都看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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