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莫吾飞

1、EPISODE O

　　“啊冬月君，就放在这里好了。”照着说话人的指示，冬月把手上沉甸甸的纸箱垒到别的纸箱上。

　　“内田先生，这是最后一个了吧？”他一边揉着压出红印的手臂，一边问。

　　“啊，这是第48号吧？”叫内田的中年男人察看了一下纸箱外的标签，“没错，那么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终于……”冬月就势坐在纸箱上，“难以置信，我竟然搬了那么多……”

　　新建的办公楼，电梯还在检修阶段，叫一个人搬着每个超过20公斤的纸箱上下四层楼48趟，还真不是简单差事。

　　“内田先生，总公司放弃我们了吧？明知道这里就我们两个男人，连搬运公司也不派一个来。”他起身去饮水机到了杯水，一饮而尽。

　　“节约成本！”内田拿文件夹敲了敲他的头，“休息日搬运费用上升两成，反正也没什么东西，没必要叫了啊。”

　　冬月摸着生疼的脑袋，嘟哝道“又没加班费”，立即又被打了头，“晚饭我请客嘛你还不满意？”

　　“好好……”他一边思忖去那里敲课长一笔，一边开始拆纸箱，分门别类地把文件整理到柜子里去。

　　“我说，冬月君啊，”听到课长叫，他直起腰，“你小子竟然没有女朋友，骗人的吧？”想到昨天课长问自己周六会不会有和女朋友的约会时，爽快地回答“我没有女朋友”，让周围的女孩子们都吃惊不小，“真没看出来啊，明明长得还不错的。”

　　“没有那个空闲啊，”冬月弯腰继续整理，“自己都还没养活呢……”

　　“你小子别怪我没提醒啊，薰子他们可都在议论你哪！”内田咳嗽两声，“趁年轻就多玩玩嘛，结婚了就没得玩啦，就像我。”

　　冬月苦笑，心说“想玩还是能玩的，只是精力问题而已”。不过对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提到这个禁句，根本就是在找死吧？

　　公司新址选在不知名的河边，交通便利，从租的房子坐电车也就半小时。不过对于习惯了骑车上班的人来说，挤通勤时间的电车无论怎么想都是恶梦，并且还多出一笔交通费。保持骑车状态，则意味着要提前一小时起床。

　　“唉……”冬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啊！我不都说了请你吃晚饭了嘛！”内田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

　　整理工作异常繁琐，原本要搬新址就是仓促决定的，收拾东西时当然也是手忙脚乱。不同业务员的资料都混在了一起，为了节约纸箱，还会把好几个业务员的文件都集中到一个文件夹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抬起头，发现落地窗外的河面上已经泛起了暗橙色的光，冬月才意识到肚子饿了。真是的！中饭也没顾着吃，莫非我已经成为工作狂了么？

　　“看来今天是理不完了，”同样置身于文件堆的内田擦了擦汗，虽然开着空调可他质地考究的白色短袖衬衫也还是湿了个精光，“明天把薰子她们叫来一起整理吧。”

　　“明天还要？”这边已经暗自叫苦了，可是没办法，男人的价值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凸现出来吧？

　　“放心，明天我也会来！”内田倒是很快就撂下了手头的工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走！去居酒屋！”

　　哎~~~~~~~~原来课长早就想好去那种便宜地方了么？冬月好一阵失落。算了，原本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吧？

　　而，当内田在居酒屋不省人事之时，冬月就知道苗头不对了。真看不出来酒量如此不好竟然还能坐到课长的位子，自己也就随便劝了两杯，他就倒了。

　　不过课长毕竟是课长，即使已经趴倒在玄关的地板上了，他还不忘记抓着冬月的手：“周一总公司的社长会来视察，拜托……”

　　冬月觉得自己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将近五百个平方的办公室，近千件服装样品，近万份文件资料，能在一天搞定的话他就不是人了吧？

　　没办法，不快点不行。从科长兜里找到钥匙，他马不停蹄的往公司赶。

　　办公楼里基本已经没人了，他步行上四楼，公司大门的刷卡器孤零零的亮着灯，里面则是一片漆黑。偌大的办公室，静得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见。一时间，冬月的大脑恍惚起来。

　　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样把？又大又圆的月亮从窗外张望进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神秘的色彩。什么？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颤。冬月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举起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月亮于是隐到了如同白昼的日光灯背后，空调的启动声也渐渐强起来。那震颤便随之消失了。

　　离开课长家的时候走得太匆忙，忘记找他要薰子她们的电话。现在再回去也来不及了吧。望着满地狼藉，冬月感到一阵脱力。

　　社长专门辟了一大块区域作为样品间，要不先从这里入手吧。金属的滚轮式衣杆都还散着放在包装箱里，支起来将近有两个人高。虽然他175的身高也不算矮，可不借助椅子还是不行。按照不同的款式，把衣服一件件挂上衣架安放到不同区域，冬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爬上去爬下来的工作。原本空空如也的样品间，渐渐被衣架堆砌的密不透风。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被吞噬掉，逐渐连声音也钻进了织物的交汇之间，冬月的耳边又出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细碎颤动。

　　抬手看表，已经快12点了。冬月望望已经初具雏形的样品间，从椅子上下来，一面走进明亮的办公区一面掏出裤兜里的七星，点燃一支。拿烟的右手在轻轻发抖，白天搬东西过度还没恢复过来。

　　之前Perfect Grey的老板——橘打电话来，问怎么没有去店里。冬月没有告诉他公司搬新址的事，只说身体不太舒服手不灵活，怕出洋相。橘好像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身边的客人们，听筒里传来了“咦~~~~~”“好遗憾啊~~~~~~~”之类拖着长腔的人声。

　　“你不来，我营业额都下降了啊！”橘半开玩笑，“最近工作还顺利？”

　　“嗯。”冬月含糊的搪塞了几句就挂断了。

　　工作嘛，总还就是那样而已。顺与不顺，对自己来说分别不大。大学毕业以来，一直没有选择一条平稳的能拿到固定工资的道路，目前的恐怕是做的最久的吧。

　　很快抽完了一根烟，冬月碾熄它准备再拿一根时，突然听见了急促的警铃声。失火了么？警铃声很近，就在这个楼面。他心里一阵紧张，可周围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怎么回事？再仔细听听，警铃好像被捂住了嘴，闷闷的。他循着声音，终于在样品间的一大堆衣服下面发现了真凶——自己的行动电话。

　　他突然战栗起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别忘了准备礼物。”是条记事提醒。没有写明这个“我”是谁，为者很有自信冬月会记得这个日子，哪怕不小心忘了，提示一下绝对也会想起来。

　　空调过了零点自动关机，冬月一背心的汗，却是冰冷的。

　　行动电话设定的闹钟响过两声，文件堆里伸出一只手按掉了它。七点半。

　　冬月支起身体。清醒过来的瞬间他抱住了头。完了！竟然睡着了！

　　不过，眼前的办公室倒是比想象中整洁很多。脚边堆着不少空纸箱，已经被收拾掉的样子。他爬起来从柜子里抽查了几个文件夹，都按照不同业务员整理得清清楚楚了。我好像没有做什么善事吧，所以应该不是报恩的仙鹤干的。那么就是自己干的咯？脑中留存的记忆截止到零点，尽管不知道究竟干了什么，怎么干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的，可能肯定的是，今天不必干到天黑，应该就能搞定了。

　　冬月到洗手间简单漱了口洗了脸，接着往下干。不到中午文件终于都去到了该去的地方。他把走廊里从旧办公室搬来的绿色植物移到各个小会议室，又向大楼管理处借了吸尘器和抹布，将办公室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

　　闪闪发光啊！冬月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冷不防听到胃里传来尖锐的叫声。最后检查了一遍办公室里的各个角落，确保无误以后他轻轻锁上了门。

　　刚刚四月，天气已经很热了。冬月感到衬衫都贴在了背上。下午三点的步道，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们踢踢踏踏的奔过他的身边。沿着河往上游走，在第一座桥左转不远就是电车站。不过，还不想那么早回去。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听啤酒，冬月叉开双腿坐在了有着软绵绵草坪的河堤上。

　　入学以前，老家的夏天就是在这样的河边度过的。每天，几乎刚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的奔出门往河里扎，河水很清，带着点咸味。游累了就光着身子上岸这么躺着。小伙伴们都晒得黝黑，唯独冬月的皮肤只是发红却不会变深。

　　“喂，该不会是因为你叫‘光’，所以才晒不黑吧？”谁知道呢！因为自己不会变黑，他甚至觉得好像无法融入那群男孩子。

　　到了入学的年龄，他跟随父母离开老家，去了市立小学念书，没有了可以游泳的河，学校不大，也没有游泳课，加上父母希望他能好好学点正经的东西，小学时代就在钢琴的练习中过去了。然后国中，高中，大学。冬月伸出双手，发抖还没停止。时间在指缝中片刻不留的飞逝而去，毕业已经三年了，最近却总还是能回想起刚入小学的情景。

　　小朋友们在胸口别着不同颜色的花朵，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寻找戴着同色花朵的老师。冬月只是站在原地，直到老师来找，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的时候，把视线从棉絮般的白云上抽离回来，喃喃道：“不因为什么。”

　　那时看到的云，和老家的似乎完全不同。不过现在的，也不同。冬月拔了根草衔在嘴里，仰面躺倒。

　　前年回老家参加奶奶的葬礼，见到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伙伴。看上去都成了真正的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个别的连孩子都有了，还不止一个。友善的人上来和他寒暄几句，还热情的拉他去小酒馆聚会。席间他只是默默的喝酒，看着喝醉的人大跳肚皮舞，就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笑。

　　丧假结束，他乘列车要离开时，居然还有不少人来送。男人们递过种种土产，塞得包也装不下。人群里也有一直追随着他的女人的目光，含着泪的。

　　比起相对粗鲁的农村男人，沉默寡言外貌斯文的冬月，好像很快就俘获了女人的心尽管他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对不起了，冬月喝干罐子里的啤酒，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呢。

　　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路过便利店时进去买了冷藏的寿司和啤酒，他打算边吃边走去Perfect Grey。

　　“哟！”吧台后的橘招了招手，“晚饭吃过了？”当听说他是徒步将近2小时到这里时，橘不禁吓了一跳，不过他对面前这个露出疲态的人也算很了解了，“今天的云也很漂亮？”

　　“嗯。”冬月找了个空位坐下，“非常。”

　　“来，”老板递上一杯鸡尾酒，“尝尝看，我的新作。”

　　这杯叫“若草物语”的鸡尾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薄荷味，入口以后感觉倒很轻盈。“水平见长啊，”冬月啜了两口，“讲老实话，今天我的手还是不太灵活……”

　　橘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换上了笑脸：“没关系，只要你人来，对我的营业额也是推动啊！”话刚出口，他就下意识的往吧台下躲，而冬月已经抓了两颗橄榄飞了过来。

　　和橘的认识也属机缘巧合。冬月在大学的第一份兼职是音像店店员，某天黄昏店里跑进个急匆匆的男人，劈头就问冬月外面橱窗里的清濑明精选集还有没有。得知刚好缺货，这个男人虚脱的跪倒在了店里。“跑了很多家店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张CD的，谁知道……”

　　“那个，清濑的作品我会弹两首哦，”冬月的话让男人又噌的站了起来，“要不我录个……”“冬月版”三个字还没有出口，男人就热情的呈上了一张名片，灰的底色，印着Perfect Grey字样。

　　“我叫橘，橘浩介，”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伸过来的左手很友好，“请务必来我店里帮忙！”

　　冬月有点不喜欢薄荷的味道，不过那口感确实不错。眼前这个正在调酒的老板，经营酒吧已有10年之久。这里布置得很雅致，光线柔和。

　　“我一直都想问你呢，”橘整了整白衬衫的衣领，“原本好好地在工作室做图案设计，怎么突然又去服装公司做什么测试了啊？”

　　“我都在现在的公司待了八个月了你才想起来问，反应倒是敏捷。”冬月揶揄道，躲闪不及，被橘快手砸中一粒花生米，“因为不被需要了嘛。”他轻描淡写。

　　“你的设计不是连美国佬都首肯的嘛。”橘的店里现在还铺着冬月当年设计的桌布，据说在美国卖得很不错。

　　“那是一开始，后来不就不行了……”他很明白受到了同行的排挤，却也不想争个所谓的说法，唯有离开是最高的姿态吧。

　　“你啊，总是这样，”橘轻轻叹了口气，“那么轻易就放弃。”

　　“你不也放弃过嘛，”若草物语的凉意逡巡在冬月体内，皮肤表面却像着了火一样热得难受，“因为自己是……”他感到有人在悄悄扯自己的衣角，便意识到什么似的住了嘴。

　　“好了好了，两个人三天不见就拌嘴。”扯衣角的人是橘的妹妹，“小光的手没大碍吧？”

　　“啊……”冬月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居然那么强，口齿也不清晰起来。

　　“馨！”看到她的打扮，橘虎起了脸，“都22岁的人了还把高中的水手服翻出来穿！”

　　“呀~~~~~哥哥是笨蛋！”馨捧起脸扭了扭腰，“女孩子的年龄怎么这么轻易就捅出来了嘛！人家今天特意从店里跑出来秀给你看的！”说着她原地转了个圈，改短到膝盖上20公分的裙子华丽的舞动起来，乍泄的春光引得酒吧里的男人们口哨不断。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橘要抓狂了。却见冬月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了角落里的钢琴。喧闹的酒吧霎时安静下来。

　　琴键上流淌出来的，是清濑明的华尔兹小品。冬月微闭双眼，忘情的弹奏着。这首曲子是Perfect Grey经典曲目之一，带着仿佛雪花飘落一样的宁谧与活泼。曲子没有所谓的终结，只要愿意可以永远进行下去。当冬月重复到第七遍时，橘发现了他神色间的异样。

　　“差不多了吧？”橘走到钢琴边，“明天还要上班呢。”

　　冬月把这一遍的最后一个音敲下去后，手指终于撤离了键盘，看看表，十一点半了。“嗯。”他站起来，穿过纷纷为他鼓掌的人群，径直走到了店外，完全无视橘在后面要不要送他回家的询问。

　　白天再热，四月的夜还是保有着原本的清冷。若草物语的劲头在刚才的演奏中释放了不少，风一吹，冬月清醒起来。一刻钟以后他步行到了家，啊咧，那是什么？

　　漆黑的走廊里，红红的烟头晕染出一个黑色的影子。他蜷缩在自家门口，一动不动。冬月跺了跺脚，声控灯亮了，影子小小的吃了一惊，看到来者，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抽了不少啊，”冬月走过去，用脚把门前的一大堆烟蒂踢开，”明天再来扫，今天手累死了。”说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自顾自进屋。男人刚想尾随进去，门就被他带上了。

　　“干嘛呀！”冬月拉了拉，门关不上，原来男人的手卡在门缝间，露出来的部分都变成了紫红色。他只好松开手，男人便一下子闪进了玄关。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即使没有走上地板，也比冬月还高出三四公分，略长的前发，有神的双眼。依旧是ADIDAS的运动套装，包括那双New Balance运动鞋也如以往一样的脏兮兮。

　　“有事吗？”冬月觉得眼皮在打架，双休日片刻不停，他只想快点钻进被子。

　　“我等了一天，也没有收到你的礼物，”男人说话异常孩子气，“我设了提醒，你不会没看到吧？”

　　冬月一怔，随后想到今天零时那串警铃。“啊，我看到了……”他明明想说行动电话没电了的，可他实在不是个信口扯谎的人，“不过我忘了。”这确实也是真的。

　　男人起初还欢快起来的脸又黯淡下去。“现在还没经过今天，”他小声咕哝。冬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哈？”了一声。“现在还是今天，还是我的生日，所以，还来得及吧。”

　　他对这个男人的逻辑一向持投降态度，捉摸着怎么最快打发掉他，他随口道：“你想要什么自己动手吧。”

　　男人显然不知所措起来，迟疑了半分钟。冬月站着都已经合上眼了，倏忽间，面前出现了一阵淡淡的烟味。随后温软的唇覆了上来。

　　“你干什……”冬月完全清醒了，可那个男人已经踩上了地板，把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上来。趁冬月喘气的时候，他的舌头宛如灵敏的小偷溜进了他的口腔。细细的舔了一遍他的牙齿，男人又吻上了冬月的喉结，然后是脖子，然后是锁骨。

　　冬月躺在地板上，看见了矮桌上的闹钟。颠倒的视角，他还稍微费力想了想。11点59分，4月7日。

　　难道我12:01回来，他就会放弃追讨礼物么？或许吧。冬月只觉得这种感觉并不坏。下一分钟，他彻底沉入了梦乡。

　　周一的通勤电车堪称地狱中的地狱，走进办公楼时还有1分钟就算迟到，急急忙忙冲上4楼，时钟还是超过了九点一刻。

　　“冬月君，”前台小姐有着付甜美嗓子，“今天又迟到啦。”

　　知道了啦！冬月垂头丧气。

　　“不过内田课长说会放你两天假哦~”哎？“因为收拾办公室好像全靠你一个人吧？”

　　“哪里哪里，课长周六一天也在这里忙活的。”放假呀，讲讲的吧？工作那么忙，怎么可能。冬月抓了抓头走进办公室。瞬间，“是冬月君！”“光君！”的叫声就热闹起来，大家的夹道欢迎让他措手不及。内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干得好啊！样品间也好，文件柜也好，大家的办公桌上也换了新的文具。还擦了地板和窗户。你小子！”

　　冬月心想加班费和伙食费还不知道能不能报销呢，却也只好僵着一张笑脸，慢慢脱离重围挪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啊……他不禁叹了口气，三台滚筒洗衣机正张大嘴面对他，为什么我一个男人要天天洗衣服啊？

　　在图案设计室工作时，认识了不少需要印花图案的面料商，其中就有为现在的公司提供面料的。听闻他要辞职，好心的供应商便把他介绍来了这里。前任是个年龄比冬月还小的女孩子，结婚的缘故也要辞职了。

　　所谓服装检测，操作其实很简单。不出一周，他就全掌握了。

　　“很无聊吧，冬月君？”前任曾经这样问，“听说接替我的是个男人，还真吓了一跳！”

　　“不会啊，”冬月摇摇头，“比起和人打交道，我更喜欢面对机器。”

　　“这样啊……”女孩子闪过一丝疑惑，“冬月君没想过干业务员？那个赚钱比较多啊。”

　　还真是没想过。他一边在衣服上作记号一边回忆曾经的对话。如果动过哪怕一点点念头，他也不会是今天的样子了吧。虽然工作枯燥了点，不过整个公司负责检测的仅他一人，不会有个头儿专门盯着他，样品不多的话甚至还能按时下班，所以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吧？

　　“冬月君，”路过他身边的薰子停了下来，“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啊，啊？没有没有。”他回过神，赶紧摆手。

　　“说起来，冬月君好厉害啊！”薰子显出崇拜的神情，“双休日肯定累坏了吧？”

　　“只是手有点酸而已。”拿剪刀的右手依然还有点发抖。

　　“要不要紧的？”她关切地直盯着他的手看，“要不要贴块膏药？我知道有个牌子挺管用的。”

　　“啊……不，不用了，”冬月连忙谢绝，“倒是，薰子还有东西要复印吧？”说着指指她手中一大捧文件。

　　“糟了！内田课长叫我三分钟里复印给他的！”薰子慌慌张张的跑去了复印机那边。

　　女孩子还真麻烦，冬月摇了摇头。回过来继续工作时，右手突然一下子使不上劲，他只好用左手不停揉着右臂肌肉，趁机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过，那家伙，不比女孩子麻烦呢。

　　天色还是蓝紫和微白混杂的时候，冬月被右臂上沉重的实感弄醒了。啊……我们俩就这样在玄关前的地板上躺了一夜？而且还像热恋情侣一样，一人枕着另一人的手臂？他瞟了一眼闹钟，五点整。还早，姑且不叫醒他，接着睡吧。再次醒来已是八点了，而右臂上的人也没了踪影。

　　搞什么嘛！冬月一肚子火爬起来，浑身肌肉还因为搬运的缘故酸痛不已。胡乱洗漱完拎包出门。前一晚地上的烟蒂已被清理干净，正对门的走廊扶手上挂着便利店买来的饭团，还是热的。

　　意外的细心，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