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一只猫一起养孩子》zaq

4、第四章

　　Arthur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
　　身心俱疲。
　　他茫然地注视着浴室的镜子，试图理清楚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八点钟接到了一个关于Cobb变成猫的奇怪电话，然后甩了他的约会对象飞车一个小时赶到了Cobb家，见到了一只成年白色蓝眼波斯猫、两个哭得天昏地暗的孩子和两个陌生男人。接着他听到了一个超自然故事，这个故事颠覆了他自小形成的关于巫术的所有观念，随后他居然还盗了一个超自然工作者的梦，在梦里见到了很多比他刚刚听过的故事更富于想像力的东西--说真的，比起那些超自然生物来，血亲□□什么的根本没有冲击力可言--最后的最后，当他觉得至少这个乱七八糟的夜晚应该以休息来终结，而把所有问题都堆到明天去解决的时候，他发现他其实才刚刚开始面对整个晚上最困难的问题--把孩子们哄上床睡觉。
　　这些事情给人的感觉很像置身于旧历新年的唐人街上，起初耳边突然炸开了鞭炮响，它们随即又引发了一大串汽车防盗警报，然后嘈杂的锣鼓声混了进来，接着观众开始鼓掌欢呼，当这一切都暂时平息之后，一大蓬烟花却在头顶上骤然盛开，听觉和视觉的双重刺激轰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那蓬差不多扮演了最后一根稻草角色的烟花既不是James的睡前刷牙问题--Arthur在和Cobb鸡同鸭讲地吵了一分钟之后自作主张用漱口水解决了这个问题，也不是Phillipa哭诉她又把牙膏吃进了肚子里，而是当他把Phillipa和James送上楼之后，面对着自己房间的木门，小男孩突然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
　　“我害怕，Arthur。”他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
　　Arthur很能理解这种情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Phillipa随即加入了她的弟弟，“我不要一个人睡，Arthur。”
　　他们的意思是--他要和两个孩子一起睡？
　　并不是说不行，只是，你瞧，他从来没有和孩子们一起睡过，他们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他甚至害怕会不会一个翻身就压伤了他们。
　　“我……”
　　“你会陪我们一起睡的，对吧，Arthur？”Phillipa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还有爹地。”
　　还有爹地？
　　还要和Cobb一起睡？！
　　Arthur不自觉地低头看向站在他脚边的波斯猫。
　　和Cobb睡在一张床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想象，哪怕他现在是一只猫，那也是一只没有衣服的猫。
　　Arthur知道自己不应该和一只猫计较衣着问题，但是……
　　没有但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计较这件事的理由，他想他肯定是被整件事弄得有点精神错乱了。
　　他告诫自己要理智地接受Cobb现在是猫这一现实，把他当作一只智商与人类水平相当的猫，而不是性感的工作搭档来看待。
　　“Phillipa，James，”他蹲下来，平视孩子们的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直到你们睡着的。”
　　“你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不……”
　　“为什么？”
　　“因为你的床太小了，Phillipa。”
　　“可是爹地的床够大。”
　　爹地的床……
　　床。
　　Arthur一直认为卧室是一栋房子里最私人的地方，而床显然就是一间卧室里最私人的存在。他一点也不想进入Cobb的私人领域，这种感觉太过冒昧，像入侵一只猫科动物的地盘。
　　糟糕的是，不是像，现在那正是一只猫科动物的地盘。
　　显然比起那个乱实验咒语的巫师来，Phillipa和James才是更知道如何把他逼疯的人。
　　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荒唐的建议，Cobb突然转过身，用长尾巴扫了一下他的腿，然后迈着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步伐，不急不慢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所以这只猫一点也不介意被入侵地盘？

　　事实上，当他用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Arthur意识到，这个建议并不荒唐。
　　也许放在平时，它是荒唐的，在但这种非常情境下，这是最佳选择。除了他必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Cobb或者Cobb的床上挪开之外。
　　“Arthur--”小女孩的尖叫声从门外传来。
　　Arthur一惊，顾不上自己仍在滴水的脸冲出浴室，“怎么了？”
　　孩子们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中间隔着一大片空位--给他留的。Cobb一脸严肃地蹲坐在床尾。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Phillipa眨了眨大眼睛，“你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Arthur。”
　　所以她就叫得好像James也变成了猫一样？Arthur按了按被尖细的女声刺得生疼的太阳穴，却没办法真的怪罪小女孩。
　　他知道Phillipa在害怕，也许是怕他也变成了猫。
　　代理父亲疲倦地松了口气，“对不起，我很快就好。”
　　他冲着波斯猫拉了一下胸口的上衣，“你能给我找件睡衣吗？顺便一提，你刚才那一爪毁了2000美金。”
　　白猫轻快地跳下床，跑到他脚边，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裤角，把他往更衣室的方向拖。
　　这是一套价值4000美金的正装。
　　Arthur敢打赌，Cobb一定是故意的！

　　他在两个孩子之间半躺下，手脚僵硬，完全不知道要摆在哪里才合适。
　　Phillipa抱着他的右臂，James则干脆环住了他的腰，半靠在他的胸口上。Cobb盘距在床尾，摆出一付要睡觉的架势，眼睛却圆溜溜地睁着。
　　不习惯和人亲近的Arthur为难地瞪着天花板，想着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他该用剩下的那只手轮流抚摸两个孩子的头发告诉他们该睡觉了，或者他需要唱一首催眠曲？上帝保佑不是后面那个选项。不，上帝应该保佑孩子们会自己睡着。
　　可他从来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所以上帝也总是抛弃他。
　　“Arthur，”在一片寂静中，Phillipa突然问道，“我们也会变成猫吗？”
　　Arthur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说谎话，“不会，我们都会好好的。”
　　“可是爹地变成了猫。”
　　“那是因为有一个坏巫师给爹地施了魔法。”
　　“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
　　“呃……”Arthur拼命想着童话里哪个王子被施魔法变成了一只猫，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可参考的范例，但管它的，反正在童话里王子不管变成什么东西都可以再变回来，“对，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
　　“哪个王子？”James突然开口问道。
　　哪个？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Arthur几乎想向Cobb求救了，向一只猫求救。幸好Phillipa为他解了围，“青蛙王子，还有那个变成野兽的王子。”
　　“他们都变回人了吗？”
　　“是的。”Phillipa的声音很煞有介事。
　　“怎么变的？”
　　“他们得到了公主的吻和公主的爱。”
　　James撑起上半身充满期待地看着Arthur，“所以，只要有公主的吻和公主的爱，爹地就能变回来吗？”
　　Arthur觉得自己现在宁愿被巫师变成一只青蛙。用“呱呱”来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比用人类的语言要容易多了。
　　白猫发出了类似嗤笑的声音。
　　Arthur恼怒地瞪着他。他相信Cobb那张毛绒绒的大饼脸上的表情叫幸灾乐祸。
　　他是很高兴Arthur居然应付不了两个年纪加起来也没有他一半大的孩子呢，还是很高兴他每天都必须忍受的折磨终于有另一个人来承受了？
　　“如果你不能帮忙，”Arthur知道恼羞成怒是不对的，“那就请闭嘴。”
　　但他就是忍不住。
　　白猫再次嗤了一声，这次他的搭档清楚地看到他咧嘴笑了。在Arthur决定实施某种程度的暴力之前，他再度跳下床，跑到门边开始用爪子挠门。
　　这个动作很好翻译，让我出去。
　　Arthur只得下床给他开门，目送他消失在走廊末端。
　　“Arthur--”Phillipa又开始拉长声音呼唤他的名字。他不得不回到床上，觉得自己头疼得要命。
　　“你还没有回答我。”James的声音更象魔音穿脑。
　　回答什么？哦，公主的吻和公主的爱。
　　他得上哪才能为James给Cobb找到一个公主？
　　Arthur试图讲道理，“公主的吻能让青蛙变回王子，是因为巫婆是这样诅咒的。不同的诅咒会对应不同的解咒方法，公主的吻只对青蛙王子有用，公主的爱也只对野兽王子有用。要解除爹地的诅咒，需要其他办法才行，James。”
　　“那是什么办法呢？”
　　“今天晚上的那两个叔叔会找到办法的。”Arthur伸手揉了揉孩子们的头发，“现在，睡觉好吗？”
　　“我睡不着。”Phillipa闷闷地说。
　　“我不敢睡。”James接着说道。
　　“如果爹地变不回来怎么办？”Phillipa继续说。
　　“我要爹地……”James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
　　哦，上帝啊！
　　盗取梦境算什么？植入思想算什么？追捕巫师算什么？把人变成猫又算什么？什么都比不上两个害怕的，不讲理的，不肯睡觉的，爹地变成了猫的孩子难缠！
　　永远冷静永远理智擅长随机应变的业内最顶尖的point man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如此绝望和束手无措过。
　　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的白猫看在Arthur眼里几乎就是一个救世主了。
　　尽管他一瘸一拐的，嘴里还叼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图书，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形象。
　　Arthur不得不伸手帮了他一把。
　　Cobb爬上他的大腿，然后张开嘴，让那本儿童读物掉在他的腹部。
　　“这是什么？”Arthur狐疑地拿起来，封面上写着《野天鹅》。
　　Phillipa探头看了一眼故事书，“你要读故事吗？”
　　读故事？没错，孩子们都是需要睡前故事的。这是个分散注意力的好方法。
　　“是的，听完故事就睡觉好吗？”
　　“你可以像爹地那样，一边读一边摸我的头发吗？”
　　“可以，James。”
　　“我也要。”Phillipa不满地抗议道。
　　“我得用一只手拿着书。”Arthur为难地解释。
　　小姑娘把脑袋更向他贴近了一点，“我害怕，Arthur。”
　　是的是的，他知道她害怕。他知道他们都害怕。他希望能让他们重新获得安全感。但，他就只有两只手……
　　Arthur再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着Cobb，不知道自己是该责怪对方为什么有两个孩子还是责怪对方为什么擅自变成了一只猫或者责怪对方为什么要把他的号码快捷键设成1。
　　白猫从他的大腿上跳开，跛着脚走到Phillipa和Arthur之间的空隙里坐下，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扫了扫小女孩的头发。
　　这姑且也能算作是摸吧。
　　“这样行吗，Phillipa？”
　　小女孩点点头，“念故事给我们听，Arthur。”
　　Arthur翻开封面，这是一本配文字的图画书。首页上那个漂亮的小公主和她周围的一大堆天鹅唤回了他依稀的印象。他记得这个很美的故事，被变成野天鹅的哥哥们最后在小公主的努力下都变回了人。它无疑是眼下安慰孩子们的最好的童话。Arthur不知道Cobb是怎么把这本书找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个轻松的过程，从他的跛足中就能猜出这一点。
　　Arthur平生第一次发现，做父亲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侧首看了看微微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抚摸女儿头发的波斯猫，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他从未见识过的Cobb。
　　一个会要求孩子们必须在睡前刷牙，同时又会在细小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宠溺他们的父亲。
　　“Arthur？”James仰起头催促他。
　　他收回目光，伸出左手放在小男孩柔软的头发上，然后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念出那些简单但美好的字句，“冬天到来时，燕子们就会飞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们最初并没有专心去听，但当Arthur读到王子们被恶毒的王后变成野天鹅时，这个故事完全抓住了他们的心。Arthur并没有读完整个故事。他还没有读到公主编织第十一件披甲，身边就已经响起了小小的鼾声。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书本，转过头，对上Cobb睁得大大的蓝眼睛。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最后Cobb眨了眨眼，点点头，仿佛在说，睡吧，Arthur，一切明天再说。随后他趴了下来，合上眼睛。
　　看起来就像一只非常普通的猫。
　　就只是一只猫。
　　如果爹地变不回来怎么办？
　　Phillipa稚嫩的声音在Arthur的脑海里响起。
　　如果Cobb变不回来怎么办？
　　这个他一直拒绝去想的问题突然之间占据了全部思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氧气到达肺部。那是因为他所有肌肉都在发抖，无法自抑地颤抖，像一只被吓坏了的知更鸟。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