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楠纪事》勾影

1、第 1 章

　　王磊个人形象工作室如往常一样生意兴隆，人潮络绎不绝。精致又闪亮的装修风格在这条著名的南京路上仍然显得特别扎眼。工作室设在巴黎春天商场的旁边，占据了两层楼，墨绿色的玻璃装饰着外墙，里面繁忙的景象若隐若现。前厅接待处已经坐满了人，看电视的，修指甲的，喝茶的，看杂志的，蒸头发的，应有尽有，服务生穿梭其中，斟茶倒水，递送杂志，比跑堂的还辛苦。

　　“请稍等，赵总监前面还有三个客人。”

　　“什么？还有三个？有没有搞错啊，我可是快等了二个小时了啊。你这稍等到底是多久啊，你知不知道我时间很宝贵的啊。”

　　“对不起……那些客人都是预约的……”服务生满头是汗的解释，气喘吁吁的。

　　“真是浪费我时间，早知道我应该先去逛逛！这年头，连个剪头发的都这么大牌，切。”这位四十几岁的大婶肥肥的屁股一下子将那把大皮椅给挤满了，这么一重压，椅子脚把瓷砖硬生生地挤出尖锐的一声刺响。

　　“唉，真是的，有些人哪就是犯贱，偏要找赵然剪头发，不光是要等，还要多付好几倍的钱，想想都屈啊。”宋仲夏早就受不了这个一直在耳边唠叨的大妈了，“这剪头发的满大街都是，找个满庭冷清的不就好了吗。人家整店的人都服侍你一个，多好。反正有些人再怎么拾掇也上不了台面，变不了凤凰。”

　　噗……

　　旁边几个看杂志的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大婶脸都绿了，“你什么意思？！”

　　宋仲夏继续满不在乎的欣赏着自己做刚好的鲜红指甲，闲闲地说，“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不惯人家犯贱，提醒两句。”

　　“就是啊，看不起人家，还等几个几小时干嘛。”又一人也加入了战争，接待室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这赵然缺三头六臂，缺时间，缺精力，唯独不缺忠实的顾客，呃，更确切地说，是粉丝。

　　眼看这大婶要被群起而攻之，只见二楼下来一人，服务生一见如临大赦，赶紧迎了上去，一番耳语，那人笑了一下，进了接待室，便同众人打招呼。

　　“赵然……”

　　“赵然……”

　　一屋子女人脸色全似抹了蜜，熟客似的叫个不停，就怕落了下风。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夏姐，到你了。”那声音柔而糯，似阵夏日的暖风，似千万条细虫绵绵不断地从毛孔钻入肌肤，全涌到了心上，让人麻麻酥酥的，什么脾气劲儿也没有了。

　　“我说赵然，你前阵子去哪儿了，手机也打不通。”

　　赵然笑了笑，手指灵巧地梳理着宋仲夏的卷发，剪刀似变魔术一般地在浓密的黑发中穿梭，白皙纤细的手指似一个灵魂的舞者，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宋仲夏每到这时都有一种她是艺术品的错觉。

　　“没什么，我奶奶过世了，回了趟乡下。”

　　“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没事儿。喜丧。”

　　宋仲夏咂咂舌，镜中的赵然清瘦可见骨了，还说没事。

　　“谢谢你啊，刚才……我听小范说了。”

　　“咱俩谁跟谁，别这么见外。”

　　“对了，上次你说你姐正闹离婚，那事怎样了？”

　　宋仲夏一说起这事就头痛，“别提了。家里已经翻天覆地，闹得不可开交。都四十好几了，你说还折腾个什么劲，看着就心烦！”

　　“说的是。感情的事是很麻烦的。”

　　“哎呀，我差点忘了，现在几点？”宋仲夏惊地弹跳起身，一见墙上钟赫然显示着下午三点，口里只知道呢喃，“完了完了。纪楠那小子……”

　　“赵然，今天就这样了，明天我再来修一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小子指不定怎么发脾气呢。”都怪她昨晚烂醉如泥，早上朦朦胧胧地就接到了纪楠的电话，说要提前来熟悉环境，她迷迷糊糊地也答应了。结果酒一醒，忘得个一干二净，要不是赵然提起她姐的事，纪楠那小子，估计得在机场过夜了。

　　手机安静躺在包里，她赶紧换了电池，车子上了高速，油门一踩再踩，车身都快飘起来了。八月的天气，热得她是一身的汗，这才一下车便看到那小祖宗正坐在硕大的行李上，双腿不停地交换着姿势，一张脸臭得跟什么似的，眼看就要到爆发的临界点了。

　　“噢，我的楠楠，对不起对不起，阿姨来晚了。”她赶紧赔不是，讨好地拉起那大皮箱。

　　“你没喝死啊。我还以为要替你收尸呢。”

　　宋仲夏细胳膊细腿地拖着行李卖力地跟着长手长脚的纪楠，恨得是牙痒痒，这小子嘴能再毒一点吗。

　　“我说宋仲夏，你还是找个男人管管你吧。你这一头的鸡窝是咋回事儿啊，就算没男人要，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上了车，纪楠还不忘损他，也难怪，这大热天的，在人生地不熟的机场，足足等了三小时，任谁脾气也好不起来。更何况，他在家里可积了不少怨气，正没处发泄。

　　“找什么找啊，像你爸妈那样，找了又离啊。”

　　“说得也是，别找了，免得害人害已。”

　　宋仲夏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赶紧转移话题，“那什么，我明天调休，带你去新学校转转？以后可得在这城市生活了，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切，有什么好准备的啊。我困死了，先睡一觉再说。”

　　小子，我忍你一年！考上了大学赶紧给我走人。

　　姨甥两人晚上出去大吃了一顿，算是给纪楠接风洗尘，可宋仲夏空了钱包，使劲讨好，也没让纪楠说几句好话，纪楠那张损嘴，见谁咬谁，“我说小姨，你去年又没回家过年吧。你就不怕外公外婆拿刀北上砍你？真是造孽哦，一对死活要离，一个死活也成不了双，我要是有这样的孩子，一头撞死算了。”

　　“呸，你个乌鸦嘴。没大没小。被你爸妈宠得无法无天了。你小姨我身边有的是美男，只不过是我还不想嫁罢了。”

　　“得了吧。你吹。”

　　“改天让你见识见识一下！老子不发威，你当小姨死的啊。包管到时馋得你流口水！”

　　“我馋什么馋，美男在我眼中那就是浮云。”

　　累了一天，纪楠抱着脖子往床上一躺，眼大如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单身独居的女子，每个房间都有莫名的女人香，这让纪楠更焦躁难安了。纪鹤云打电话来问候，他口气凶恶，“还好好的，没死。管好你们自己的事儿吧！”

　　那边叹了口气，“气我和你妈都没事。可前程是你自己的。在小姨那，要听话，别给她惹麻烦。再被退学，我们……”

　　“得了吧。离了婚你们好好奔自己的前程去，我才不要你们管。”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有空了就上来看你。”

　　纪楠摔了电话，气呼呼往枕头下一钻，闷闷地大喊了一声，“毛病！都有毛病！”

　　第二天，宋仲夏便带着纪楠在家和学校附近转，踏实地担当着导游的责任，累得够呛。晚饭也是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吃的，纪楠到底还是个孩子，转了一天，看了新鲜的环境，热情也被提上来了，也不再只板着一张脸，像全世界都欠他几百万似的。

　　“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怕是要报废了。你小子，将来不好好孝敬我，我可不饶你。”

　　“得，小姨，你要是老了，还没人要。我养你。”

　　“嘿，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两人正一来一去贫嘴，赵然的电话飘然而至，“夏姐，今天不过来吗？头发只剪了一半怎么看。”

　　“来！明天还得见客户呢。你现在没人吧。”

　　“没呢。今天我早班，你来的话，我就等一下你。”

　　宋仲夏应了，拉着纪楠就跑，“走，带你看阿姨的美男去！”

　　“切，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纪楠心不甘情不愿。

　　华灯初上，南京路已经被各商家的招牌广告装饰得美轮美奂，热浪一卷又一卷袭来，城市的嚣张和繁华，似乱花迷人眼，让一直在三线小城生活的纪楠觉得恍若隔世。

　　宋仲夏将两人一介绍，便捧了杂志坐上去享受赵然的技艺，纪楠暗暗切了一声，“娘娘腔！”

　　男人长得这么妖孽，他还是第一次见。说话也是软软糯糯，似滑腻的爬虫一样，恶心死了。他在学校是公认的蓝球明星，一米七八的个头，健硕的体格，那可是风云人物。班上那些瘦弱的男生可没少让他欺负。他生活的那个圈子，不管是小学，初中，高中，男生那可是拿拳头说话的。赵然要是在他班上，给他做小弟，提鞋，那还得看他要不要。

　　不时有女顾客上来打招呼，宋仲夏也是一脸享受的模样，纪楠心中又暗切了一声，这娘娘腔挺有人缘的啊。

　　“小楠快要上大学了吧。真好。”赵然与宋仲夏聊着天，偶尔也不忘关照一个人正百无聊赖翻着杂志的纪楠。

　　“好什么好啊，你没上过大学啊。”说到大学纪楠就生气，要不是为了逃离那对闹离婚的父母，他才不来这儿读书呢。

　　“你小子，吃火药啦。赵然，你别介啊，这孩子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没事儿，孩子嘛。”赵然低声笑笑，“上大学挺好的啊，无忧无虑的。”

　　“孩子什么啊，我成年了好不好。都把我当小孩，烦死了！”

　　“别理他，越理越来劲儿。”宋仲夏咬牙切齿。

　　赵然却笑得开心，脸上还真是一点介意的成分都没有。纪楠还真说对了，他确实没进过大学校园。高业未毕业便缀学，到了个小理发店当了个小学徒，辛苦才有今天的成就。人人都说这人来人往的街头，一个砖头砸下去，十个里面有九个就是大学生，但心里偶尔还是有点小小遗憾。这不知福的小子，倒是撇得一干二净，似吃毒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