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叶苏颜

10、落花时节方归来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互生情愫，也够人单相思。
　　阿鱼在长生殿的这三年是他有生以来记得的最快活的三年。这三年里，只有他和念清，春日里他们去藏书阁里看书，明媚的春光从陈旧的木质窗棂里透出来，窗外就是早春腊梅花的香味，他们各看各的书，不多说一句话，但是彼此安心。
　　夏天，阿鱼带着念清在莲池里采摘新鲜的荷叶，听着蝉鸣和山涧流水的声音，在华盖树的树荫下乘凉，说些传说和故事。
　　秋日里，他们爬山涉水，赏月吹笛，听秋雨观落叶。鲛人没有文字，很多古老的传说和故事都在口口相传中流失。念清觉得很可惜，就教会了阿鱼读书识字，方便他将那些美丽的故事都记下来。于是，在秋日里宁静的午后，念清会陪着阿鱼在书房里著书，一笔一笔记下鲛人部落那些不灭的古老传说。
　　冬天，他们踏雪折梅，听落雪品诗文，围着火堆赏月听风。
　　阿鱼的法术在念清的指导下日益精湛，竟能将鲛人的内丹修炼成功。鲛人的内丹不同于他人，他们的内丹是用来赠与别人的，鲛人往往将其当做定情信物交与自己的心上人。
　　阿鱼想了一宿，不知道该怎么将这颗自己的内丹送给念清,最后还是当做了送别的礼物。
　　那是深秋时候了，阿鱼收到了离若的信。
　　鲛人一族传递信件的方式很方便，他们没有文字，但是他们可以听懂一切鱼类的语言，只要有水有鱼的地方，他们就能传递消息。
　　阿鱼正在莲池采摘莲蓬，今晨的时候，念清说了要用莲子炒菜，阿鱼答应了下午就采，他正观望着哪棵莲蓬好吃些，却听到了鱼儿的传音。
　　是离若姐姐来的口信，很短，只有六个字：禁令已除，速归。
　　阿鱼没有迟疑，立刻到藏书阁找念清。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那里的。
　　阿鱼的脚步有些匆忙，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藏书阁，从莲池到那，只要九十步，很近。可是今天，阿鱼觉得这距离太长，长得好像他永远都走不到。他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里十分不安，他想快些快些再快些，只要见到念清，他不安跳动的心就会安静下来。
　　他远远的透过窗棂就看见念清靠在窗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看书，她在发呆。
　　阿鱼不禁停下脚步看她。
　　念清的身子靠在窗边，十分随意的样子，秋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在她身上融出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动人，像是在回想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都有浓浓的暖意。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本《引泉煮茶集录》，这本书阿鱼看过，不过是说如何泡茶，念清一向不爱喝茶，却对这些十分上心，因为她的师父爱茶。阿鱼见她常常摆弄那些茶具，也并不觉得什么，此刻见到她的样子，心中却陡然一慌，隐约明白什么，又不明白什么。
　　他也并不多想，疾步上前敲门：“阿清，你在吗？”
　　念清回过神来，轻声道：“进来吧阿鱼。”
　　也许是才从温暖的回忆里惊醒。她的声音里有不同于往日的温情和喜悦，阿鱼敲门的手顿了一顿，才慢慢推开门。
　　念清拍了拍身前的凳子：“你怎么来了，坐啊！”
　　阿鱼坐定，看着她，有些不知如何说起。
　　念清见他踌躇不定的样子，倒是一笑，也坐下，说：“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你我何必顾虑许多。”
　　这三年他们朝夕相对，念清早已将他当做好朋友，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不可直言的。
　　阿鱼却被这话中的意思一暖，想了想便说：“我刚刚收到离若姐姐的信了，说我的禁令已经解除，要我速回。”
　　念清怔了一怔，旋即笑了：“这是好事啊，什么时候出发？”
　　阿鱼也不迟疑：“马上，”说着一顿：“我……有件东西送你。”说着拿出那颗内丹。
　　念清接过来：“这是……”
　　阿鱼笑着说：“这是我用法术结出的丹药，服用后可通鱼类的语言，入水无碍，通行各处水路。”
　　念清也有些意想不到，随机想到什么，将内丹递回：“这么重要的丹药，一定费了你不少的法力，我怎么能拿。”
　　阿鱼也不接回，只是有些伤怀的说：“这不算什么，本来就是要送你的。我要走了，我会谴鱼儿来报信，你拿着这丹药才好与我联系，你若不拿……”
　　说着也不多言，只是行了人间之礼，定定的看着念清：“阿清，下回我们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何地，你……也未必能够认出我来了，你要好好保重，不要……忘了我。”
　　说着竟就纵身跃下莲池，念清奔到池边，只见他散发浮于水面，只是遥遥地向她一笑，大喊了一句：“阿清，别忘了我。”就向海中游去了。
　　阿鱼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出乎意料，念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觉得这三年的时间恍然如梦。如果没有阿鱼的陪伴，她会有多寂寞和害怕，在这空无一人的宫殿里，只抱着那些回忆，想想就遍体生寒。
　　阿鱼离开后没多久，长生殿上的结界就解开了，第一个来看她的是长青。
　　“上仙明日回来，你还不赶快将这乱糟糟的院子收拾收拾。”长青见念清懒洋洋的在石桌上看书，顺手拉了她一把，催促她。
　　念清瞪大了眼睛：“什么？明日？这么快，怎么收拾啊！”说着就转身往听风小筑里跑。
　　长青一把拉住她，“这会子急了，早前干嘛去了。我帮你吧。”
　　念清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只叮嘱了句：“小心师父屋里的瓷器。”便自顾自的打扫藏书阁和自己的书房了。
　　其实念清并没有要瞒着师父的意思，但是鲛人一族实在是太不招仙人待见了，她不愿惹师父生气，只能将阿鱼的生活痕迹全部抹除，朋友是用来记在心上的，不是吗！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倒是丝毫不含糊。
　　长生殿并不大，只消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就将一切都布置好了。
　　长青在念清的院子里喝茶，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闲话。
　　“你入山已经百年，早就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云逸上仙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准你下山？”长青问道。
　　念清给他斟了茶，轻笑道：“师父说我学的不是什么除妖灭魔的法术，即使下山历练也不会有什么提升，倒不如在山上做个闲散小仙。”
　　长青挑眉看了她一眼：“你自个也是这么想的？”
　　念清手上斟茶的动作一顿，说：“我是想下山的，我本与他们不同，生自凡间，长于凡间，如今空学了一身本领却不能施救于人间，实在有愧。”
　　长青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等上仙回来，你就与他商量商量吧。”
　　念清点点头：“恩，我会的。”
　　次日一早，念清等人就焚香沐浴，静候在云莱山的主殿上。
　　殿上檀香环绕，不消一刻钟，云逸便踏云归来了。
　　念清抬头看他，他眉目间清瘦了不少，只是神情未变，仍是一副万事不急的样子，他看了看殿中等候的诸位，并未多说，倒是苏岩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一干亲近弟子。
　　云逸坐上殿中上座，遥遥看了念清一眼，便嘴角轻扬，笑道：“怎么，只是千日未见，就不认得为师了吗。”
　　念清也笑了起来，快步上前，拜了一拜，道：“师父说错了，不是千日，是一千零九十八天。”
　　云逸抬手示意她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回来就与为师拌嘴，倒是长了气性了。”
　　念清只是捂着嘴笑，苏岩见他二人多年未见，便也不多说，只是将这三年来得岛中诸多事宜交代了，便带弟子们下去了。
　　云逸便也领着念清往长生殿走去。
　　“师父近来可好？徒儿甚是挂念呢。”两人正走到听风小筑门口，念清便在他身后轻声问。
　　云逸淡笑着回头：“我听闻你这三年逍遥自在，又是著书又是授徒，又怎么会挂念为师呢。”
　　念清听闻这话，顿时呆住了，师父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