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我花开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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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至澄海，路圆圆起居一切都是在清越山庄，未挪出去过半步。云开从来和她寸步不离，自然也是一样。小姑娘心性，到了一个新奇的环境，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难免就想出去走走。
“三小姐三小姐，这是真的吗？”
无需目明，亦可从那雀跃语气中听得小姑娘惊喜的态度。路圆圆含笑道：“我已经和温靖说过了。你今日就随香墨那几个小丫头一起下山，随便逛逛，到了绸缎庄脂粉铺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钱物不必忧心，只要你喜欢，尽管花，我可不差那点钱。”
云开先是兴奋，随即看着路圆圆，又有点失落道：“三小姐不去吗？”
“我身子不方便，留在这里还比较舒服。”
云开有些怅然，不过她是个积极向上的娃，很快就找好了解释：“啊！对了，您留在这里，还可以和温少好好培养感情！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路圆圆失笑。她昨晚回来时，也不知道温靖哪一根筋抽风了，居然亲自把她送回了玉瑶院，还惊醒了云开，让小姑娘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哪怕重新入睡，还缠着她一直问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那样激动兴奋，路圆圆只好笑答，他们俩是在“培养感情”。
云开十分欢脱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可以出去啦！可以下山啦！香墨老早就在和我吹牛，说澄海这里比安源富十倍，我才不信她呢。这一回我可要好好见识一下。”
这个孩子本应无忧不羁，却困在这样一个狭隘的环境里，不得不随她一道坎坷颠簸……路圆圆心下有些黯然，只微笑道：“好好玩。”
几个小丫头一起上大街，去的地方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香墨在云开耳边道：“你啊，服侍一个瞎子久了，连自己都不在意了。她看不见你是真的，可别人能看见你啊，你怎么就不好好打理一下自个儿？买套漂亮衣裳也好嘛。”她抬手就要捏云开的脸，云开瑟缩了一下，没有避开，香墨挑着眉打量她，“你瞧你，挺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给你浪费了。”
云开不善言辞，只是面孔微微泛红：“没、没有……”
香墨哼了一声，忽然眼前一亮，拽着云开就往前走：“前头就是我们这里最大的绸缎庄云吟了！赶紧去瞅瞅里头有些什么！”
云吟确实不愧是澄海最大的绸缎经营之处，甫踏进门，满目锦绣，琳琅精致，仿佛在室内开出一大簇一大簇的花，丹朱青紫，彤红兰靛，那花便仿佛一直挨挤到人的眼前来。云开有些陶醉地在一匹又一匹绸缎前走过，忽然定住了身子。
那是一匹美得令她挪不开眼的绸缎。
她并不谙此道，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薄黄之中含了一线柔软芳绿，像是春日里二月梢头的那一抹淡淡柳色，又像是一夜染就天水之碧，淡雅之中不乏华贵，娇艳里又有一抹端庄。云开呆呆地站在那里，想摸又不敢摸，连脚步声传来也不曾注意。只听得一个声音在身畔响起：“小姑娘，喜欢这缎子？”
云开微微一惊，转过身来：“我……”
那人笑眯眯道：“小姑娘，那你可要失望了，这匹缎子可是已经有人订了。”
云开自然难掩失落，有些怅然地站着，目光依然恋恋不舍。香墨走了过来，笑吟吟道：“王老板。”王老板捋了捋胡须：“香墨姑娘。”香墨走到云开身边，看着她又是闷闷不乐的表情：“怎么了？”云开嘟起嘴，有点小委屈的模样：“我想要这个，可是，已经有人订了……”
香墨倒是并不惊奇：“这种料子，就算你看上了，你也买不起，走啦走啦。”云开目光忍不住还流连在这缎子上：“可是……三小姐说了，只要我喜欢，她就……”香墨翻了个白眼：“主子口上说一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少给十七夫人丢脸了，快走快走。”
云开的嘴撅得更厉害了，王老板瞧她那副失落的小模样实在是可怜巴巴，不由道：“且慢且慢。倘若是温氏，那就另外一谈了。订这个料子的人，可就是……”他正欲开口，忽然眼睛一亮，“嘿，说人人就到！杭公子！”
云开回首，来人是一位大约二十过半的青年，容貌并不十分俊秀，但是一双凤目光彩明亮，熠熠照人，整个人器宇不凡，教人一见便心生好感。香墨一见此人就皱了眉头，拉了云开两下，云开却愣愣看着对方，没有回应。
那位杭公子笑着和王老板打了声招呼：“老王，你好像又胖了。”他还伸出手，捏了捏王老板的肚子，那样子真是无礼放浪到了极点，香墨目瞪口呆。王老板居然也不愠怒，只笑着锤了他一下：“年纪大了，怎么能和你这种小年轻比。”杭公子的眼闲散地扫了一下，落在那匹缎子上：“就是这个了？”
王老板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听说你这几天会回来，我特意替你留的，整个澄海也就这最后一匹了。”杭公子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要是不带点好东西回去，华迦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王老板道：“杭小姐那样贞静贤淑，你可别败坏自己妹子的名声。”杭公子挑了挑眉：“她勉强算是什么贞静贤淑吧，可是她那样子，真是书读太多，读得脑子都傻了，三句话不离掉书袋，简直要人老命。”王老板笑嘻嘻道：“看来书读得多也不是好事。”
杭公子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过的人，书一旦读多了，简直就没一个正常的，个个脑筋都拎不清。书读得最多的那个，风光是风光，可到头来……”他微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微垂下眼，掩过眸底深浓的阴翳。王老板微惑，他笑了笑，不动声色道：“那就先给我包起来罢。”王老板连连点头，招呼了一个伙计把缎子抬到了后面。杭公子等在那里，目光漫然地逡巡，看到云开和香墨两个，神色微怔。
香墨打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就死命拉着云开的袖子，可是云开愣是稳如泰山赫然不动，她气得两颊绯红，却无法可施。此刻看到他的目光扫过来，避无可避，只好迎上前去行了个礼：“杭公子。”
杭公子的眼神却直接跃过她：“这位小姐，不知该如何称呼芳名？”
被那样明亮的眼睛凝睇，云开手足无措，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不是小姐……”
香墨心下一沉，拉着云开赔笑道：“杭公子，她是新来的丫鬟，十七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杭公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是新来的——”顿了顿，“楚怀冰有见过你吗？”
这个话问得没头没脑，香墨丈二摸不清头脑，明明还在说十七夫人，怎么就忽然跳到九夫人身上去了？她看着云开，云开也是一副茫然模样：“楚怀冰？”
这样直呼九夫人的名讳——香墨真恨不得把云开的脑袋打烂。杭公子道：“就是温靖那儿排第九的那个，江东楚氏。”他如此放诞无礼，就这么大咧咧地直呼温靖的名字——香墨现在是恨不得把杭某人的脑袋打烂。
云开懵懂地摇头，杭公子看着她的容颜，眼底里微泛了一点亮意。香墨咳了一声，杭公子眯起眼睛，仿佛是感慨：“这位姑娘……有些似我的一位故人。”
这种勾搭小姑娘的话也太过老套，香墨是藏不住心思的人，脸上自然浮现了点异样。杭公子自己大概也察觉这一点，苦笑了一下：“我说的是真的。”他这话一说，香墨更加警惕地看他，又看着云开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拧了她一下：“云开！”
杭公子微扬了眉：“你姓云？”
云开回过神来，说道：“啊，不是，我姓路，路云开。”香墨道：“云开是路氏的家生子，她这一辈的，都是行云。”杭公子道：“家生子？”想了想，又皱眉道，“路氏？是那个……”
云开呐呐道：“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身份觉得羞愧过，这却是第一回，在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面前，觉得自己不如人。
杭公子的态度却并无改变，依旧微笑道：“你们两位是来挑绸缎的？有什么喜欢的？”香墨抿唇不答，云开没有什么心机，只道：“我……我很喜欢一匹，可是，老板说已经有人要了。”杭公子笑道：“有人要了算什么？告诉我你喜欢哪一匹，我抢过来给你。”
云开又是涨红了脸：“不，不用……君子不夺人所好。”杭公子有些讶异道：“你倒是个好孩子。”他说她一句“孩子”，其实并不为过。但云开却只觉得别扭。王老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这小子，这么点时间居然还搭上了个小姑娘，真有你的！”
云开的脸更红了，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羞愤。杭公子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闭嘴。”
他极少有这样严肃的神色，王老板暗自心惊，这个小姑娘莫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敢多言，便只叫伙计把绸缎放在柜上，笑道：“不过你倒不必夺‘人’所好，这个人可就是你。”杭公子看着云开：“你喜欢的就是这个？”云开有些尴尬，站在那儿不说话。王老板接口道：“可不是呢，小姑娘可喜欢这一匹了，刚进门就看中了，就没挪开视线过。”云开更觉得尴尬，杭公子微笑道：“既然你如此喜欢，我换一匹买就是了。”
他这样大大方方地割爱，爽快得令王老板都有些讶异。印象里此人可不是这么个性格，难不成这样小姑娘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王老板多瞧了云开几眼，尚含着几分稚气的小姑娘，眉目清隽英秀，是个美人雏子，可也没有漂亮到令人一见倾心的地步。云开眼睛一亮：“真的吗？”香墨心想这样他成人之美，说不准有诈，还待提醒云开一声，云开便欢喜道：“谢谢您！您真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杭公子低低笑了一下：“借你吉言。”
这位杭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出身大族，虽然行事无忌，可是并无一丝纨绔之气，磊落大方，又谦逊可亲。他直接将云开喜欢的那匹缎子送了她，又向王老板买了两匹新的，王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让一个伙计跟着他送去府上。云开和香墨并他一道出了绸缎庄，分道扬镳。
云开抱着那匹“一见钟情”的绸缎，笑得合不拢嘴。香墨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别傻笑了，在大街上多丢人。”云开赶紧不笑了，只是忍不住回头看那位杭公子。不过一个背影，她却凝睇得有些痴了。
香墨道：“别看啦，被那种儇薄子盯上的话，你这辈子名节可就完了。”
云开一呆。
儇薄子……怎样也没法将那样风度从容的人，和轻薄巧佞联系在一起。
香墨撇撇嘴，语气里有些“让你不听老人言，马上吃亏在眼前”的意味：“那就是杭华远大人的胞弟杭华近。他可是杭家出了名的不孝子，游手好闲，浪荡成性，整日远游在外，从来就没听他做过什么正事。”她狠狠皱了眉，“他为人轻佻，你也看到听到了——他居然还敢直呼九夫人和温少的名讳。这种人，沾上了那就是完蛋。你啊，傻不愣登的，别被一张脸就给骗了，少和他打交道了。”
回了玉瑶院，云开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她的异样自然很快被路圆圆察觉，云开一五一十地统统告诉了路圆圆，提及对方身份时，则微微犹豫了一下，只说是个路过的好心人。
“好心人？怕不是登徒子罢，花言巧语，故作大方，骗的就是你这样纯真无知的小姑娘。”
路圆圆一副护崽的老母鸡样，全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那个“好心人”。云开忍不住替杭华近说了句话：“他人真的很好，很善良的，根本不像香墨……”她及时住口，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路圆圆也没太在意，酸气十足道：“好啊，还替他讲话，胳膊肘已经向外拐了。”
云开努力板起脸：“三小姐，您胡说什么呢！”却又绷不住，“噗”一声笑出来，“您想太多啦。”
路圆圆正色道：“千万别这么快就被坏小子拐走了，不然我真是哭都来不及。”云开见她居然说得这样认真，不禁又唤了一声：“三小姐，我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会待在您身边的。”
一辈子，说出口总是那样轻易，仿佛只要说了便能成真。只有老天知道，言语也好，承诺也罢，都是那么脆弱虚无的东西，伸出手也抓不住。路圆圆弯起了眉眼，握住云开的手，十分郑重道：“傻丫头，我方才是说笑的。如果哪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和我说，你想和他在一起，千万不要顾忌我，你们小两口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好。”
云开红了脸：“三小姐，我绝对没有……”脑子里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那双明亮的凤眸，赶紧狠狠摇了摇头。
小姑娘这点小心思，断然瞒不过去。路圆圆顿时十分感慨，摇了摇头，老声老气道：“啧啧，女大不中留啊。”
她故意还连续“啧啧”了两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云开脸更红了，直接拍开了路圆圆的手：“三小姐真讨厌，我去睡午觉了！”气冲冲地就跑开去。
路圆圆失笑，远远抛了一句：“云开，真喜欢上了，可别忘了和我说。”
云开的步子一滞，低不可闻地应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我花开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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