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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选择 ...

  •   “最近你一直在躲着我。”
      书房内,谢暮衫看着那凤纹雕花的青铜香炉之上燃起的如柳青烟,向来人微讽道:“何时又有空来找我了?”
      谢朝衣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四下看看无人,才踏进门,坐到谢暮衫手指的座位。他踌躇地看了谢暮衫一眼,未及说话,脸却先红了。云霞般的绮丽多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透明一样,连每一根细致的毛发都纤毫毕现。
      谢暮衫合上手中校对好的账本,与其它看过的几本一同放在桌旁。他转眸看向突兀的到访者。那眼神清清淡淡,和以前没有丝毫差异,仿佛半月之前的那一个晚上的脱轨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一池春水,风过无痕。
      谢朝衣一阵心安,偏又觉得莫名不忿,只低头说:“我想出去走走,过来跟你告个假。”
      谢暮衫“哦”了一声,“父亲他们知道吗?”
      谢朝衣摇头,“当然不知道。我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的,可又怕你们担忧,才来跟你说一声。”见谢暮衫不赞同地启齿,他忙截道,“你反对也没用,我注意已定,谁也改不了。”
      谢暮衫微微皱眉,往他的方向扭过身子。“近日家主的评比即将展开,你我身为候选人之一,怎可私自离开?”
      谢朝衣笑了一下,很素很浅,如同水墨画般的烟色缥缈。“我早说过,这个家主我根本就不想要。”他说得很坚决。
      他本以为少了竞争者谢暮衫会高兴,那人却神色冷然地垂着眼望向窗外,不去看他。
      “暮衫,你那是什么回应啊!”
      谢朝衣眨眨眼,不解地问:“可以当上家主,不是你向来最想要的吗?”
      谢暮衫两手一屈,抵在下颌,“曾经是。”
      谢朝衣好困扰地想了想,“也就是说,现在不是喽?”
      “是,也不是。”谢暮衫垂睫,轻轻道。他将手摊开,初夏的风拂过冰凉的手心,很温暖。“最重要的是什么,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迷失了。
      昔日拼命也想要抓住的东西,不知由何时起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也许从最初就不曾重要过。
      只是,替代那个自己永远不能也不应抓住的东西而已。
      ——想替代什么呢?
      ——又能替代什么呢?
      你这个自我欺骗的傻瓜。谢暮衫暗叹一声,承认吧,你是个胆小又自私的傻瓜。认为对惊心的事实放任不管维持原状,就不会受伤。
      抬目,灿亮的光下中,细小的颗粒微尘飘逸不定,纷纷扬扬地旋转而坠。
      压回内心的躁动不安,他绷着脸,表情纹丝不动地说:“而且,我也不想要你的施舍。”
      谢朝衣愣了一愣,急急解释道:“这不是施舍!”
      谢暮衫定定看着他。那目光,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他,又似乎彻彻底底地认清了他。“不是施舍,又是什么?”
      “是——”谢朝衣接不下去了。
      谢暮衫替他说:“愧疚?补偿?逃避?推托?不管原因是属于哪一个,我都不可能高兴。是我的,就要用我自己的手亲自得到;不是我的,你送给我,我也不要。”
      他笑得自负高傲,顿了一顿,又神采淡然地提醒道:“且,你可曾想过,这个家主并不是你相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谢家的下仆门人早已因此事而分成两派,彼此水火不容。你走了,家主落在我头上,他们又该怎么办?”
      谢朝衣浅浅一笑,宛若江南。他放心地道:“你不会故意刁难他们的。”
      谢暮衫回首,冷冷一笑。他的笑,像是寒江映雪,温软而又寒冷。“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心。”
      谢朝衣凝视着他的眼眸,灵眸如水,带起一溪落花,柔柔地说:“我知你。”
      “你——知——我?”谢暮衫咬着字慢慢念着谢朝衣说过的话。他略微侧首,似是怪有趣地笑了一笑,“没有一个人能够彻底知道另一个人的。”
      谢朝衣咬着下唇,寻不出回语。谢暮衫走近他,指尖点上他的唇,又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十二分温柔地劝抚道:“别再咬了,会流血的。”
      谢朝衣依言松口,殷红的唇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挫折感风卷残云般袭击着他的心头。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对上谢暮衫探根析底的质询,他只有溃不成军。谢暮衫永远知道他,而他却好像永远也无法知道谢暮衫。
      每当想到这,他都觉得心里很冷很冷,脑子却在发热。火烧火燎的热,发自肺腑的热,热得把理智都熔化掉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冲动像荆棘般纠葛丛生。
      他忽然握住谢暮衫想要抽离的手,真切地问:“你能给我机会知道你吗?”
      谢暮衫的眸子隐隐微缩了下,他平视着谢朝衣,像要看进谢朝衣的灵魂深处。“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知道我?”
      谢朝衣怔仲之下,握住谢暮衫的手缓缓松开了。
      谢暮衫水镜冰晶般的幽然凤眼不被人知地暗了一瞬,旋即冷冷冰冰地挑了一挑。“想不出来了?”
      谢朝衣仰着头,脖子拉出一条精致美好的曲线。他眉目清淡如光温雅如云,好天真好洁净地说:“不是兄弟吗?”
      ——不是兄弟吗——他居然会那样问……谢暮衫歪了一下头,古古怪怪地盯着他,反问道:“就是兄弟?”
      不是兄弟,还能是什么?谢朝衣想这么回答,却在接触到谢暮衫的脸时心虚气短地堵在了喉咙,像一根伤心心伤的刺,穿在声带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憋闷得厉害。
      谢暮衫却在笑。
      那淡冷的笑泛在他晶冷的唇边,宛如雪地白梅。早凋的梅,未开的梅。
      谢朝衣心一颤,之后却又冷了一冷、惊了一惊。他突然感到一片追悔莫及的凉意。他好像……说错了话,坐错了事,并因而注定要与某个非常非常宝贵的东西一生一世地失之交臂。种种交集都一如昨日黄花,风吹雨打,再难寻觅。
      可他并不想这样的——他仅仅是不想改变。保持现在的样子不好吗?继续这样下去不好吗?我们这样不是也很惬意满足的吗?如兄弟如朋友如对手如知己,平淡如水天长地久。为什么一定要改变?难道是因为现在彼此的关系已经不能在满足你了吗?未解的疑问排山倒海。谢朝衣抬头,他与谢暮衫两相对视,随即心中就是一紧。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态度,是谢暮衫太贪心,还是自己太怯弱?可是——可是为什么暮衫你非要挑明了呢?!你明明知道,如果真实出现,我们就当真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当初。
      这个想法触动了谢朝衣埋藏极深的心弦,他身子一抖,就要去碰谢暮衫的手。对方却闪身一避,躲开了。
      谢朝衣呆滞地瞪着自己落空的手,凄然地道:“暮衫,为什么必须要有改变?”
      “改变不受你我控制,它已然出现了。”谢暮衫低声说,“你我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有千颗水晶相撞,千粒珍珠滚动,又像是千匹丝绒擦过裸露的肌肤,极怪异,亦极动听。“开弓未有回头箭。你的选择,我已经明白了。”
      选择……谢朝衣脑袋猛地全是空白。这就是你我的选择吗?我选择放手,而你选择放弃?错过了一次,就是错过了永生!可我不想的……为何你如此残忍,逼我做出选择,继而再不回首!
      他垂下头,轻声轻声地气虚道:“我现在后悔了。能不能再选一次?”
      谢暮衫挑挑眉,细长纯黑的眼中氲氤着一抹如茶落寞。“太迟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没有后悔,仅有补救。”
      然后他不等谢朝衣回话,就那么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慢也很缓,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外面夏日璀璨璀璨的光芒扑面而来,暖暖烫烫的,极为熨贴受用。那纯粹薄透的光射进眼里,也是炙热的。许是对着光久了,谢暮衫感到有些眼花。他阖上双眸,揉着眼睛,轻轻地叹息。
      他忽的有点可以理解谢朝衣为什么会喜欢找他撒娇的理由了。能有一个人愿意让自己尽情地依赖、发泄,能有一个人接收自己恣意吐露的所有情绪和心事,那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但他却连能够撒娇的对象都找不到。
      真失败呐……他捂着脸,少有的荏弱盘踞在心中堡垒的间隙,一步步地侵蚀着原本坚韧的内里。
      结果还是演变成了这个不可开交的样子了呢。
      一子错,步步错。
      满盘皆输。
      而后谢暮衫又想起了那个在与谢朝衣和连染结伴同行时反反复复出现的疑虑——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多少多少年前,斜阳立尽,残红如血。父亲静望着偷吻了朝衣的自己,笑得流年似水红尘如梦。
      “你若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和他一起跨过那道坎,就不要去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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