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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一) ...

  •   滴答,淅沥,下雨的声响,从梦境之外传入耳畔,越来越清晰。原本深沉的睡梦,慢慢地被扰乱,沉睡的眉眼不期然打起了深褶,朦胧的意识渐渐清醒,一直沉睡在静寂黑暗中的男人总算是在淅沥的雨声中,慢慢地张开了眼。有那么短短的一瞬,赫连阙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木制的车顶,半晌之后,意识回笼,最先想起的却是意识中断前的那一刻。尖叫…..背影……空无一人的卧房……回澜!思绪涌入脑海的刹那,惶急便是在紊乱的心扉间开始翻江倒海,赫连阙脸色一变,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的陌生,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沉睡了数日的躯体有些虚软,不听使唤,他还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下弹身便起,便是撩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车外,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正在春时换上新叶,几许新叶的嫩夹杂在层层墨绿之中,修竹疏雨,细细簌簌。雨丝纷飞,细如牛毛,赫连阙在马车四周逡巡了个遍,也没见着回澜的身影,便是一边促声唤着,一边乱没章法地一头扎进竹林深处。“回澜……回澜……”声声呼唤,如针,刺在心头,这种痛,比当初他离开她,她出走时,他去找寻之时,更甚。所以……他怎么会以为,就算离开,就算会痛,只要咬牙忍一忍,就终究会过去?怎么会以为,能在这种牵绊之下,安心转身离开?然后告诉自己,只要知道彼此共同生活在一个世间,就算没法厮守,也……没关系?她去了哪里?带走她的人到底是谁?他想不出……实在想不出……

      “回澜……回澜……”手里捧着在溪边新汲的清水,在那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从竹林的另一头传来时,回澜的嘴角突然欣喜地牵起,阙哥哥醒了。捧着水袋,急急地迈开步子去,却在不远处赫连阙奔跑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脚步一侧,躲进了几株茂密的修竹之后。身后的呼唤和脚步声渐近,回澜拽紧了手里的物件,唇,却是越咬越紧,心口紧绷到几乎无法呼吸。半晌之后,她突然幽苦地笑了,心虚,竟是心虚。几时起,面对阙哥哥,她竟也有了这样的情绪?阙哥哥声声叫着回澜,声音有些嘶哑,那样急,那样慌,那样乱,他在担心她,他……在担心她。这个事实,如同饮鸩止渴一般,让她的心舒坦下却又疼得更厉害,只是,终究是再无法躲下去,紧咬下唇,她再深吸一口气,极缓极慢地带着几分踌躇,侧迈开了脚步,而后,怯生生唤道,“阙哥哥——”

      赫连阙看见她了,那袭银衫素裹,在满目的细雨葱翠中,精灵似的她,一如初见时百花馥郁中的蓝裙莞笑,临花弱柳。在郇山生长二十年,在郇山严苛的教条下生活了二十年,头一回,赫连阙真的完全抛去了所有的顾忌,他朝她奔去,他朝她伸长双臂,他将她搂入怀里,没有半分的迟疑……

      回澜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牢牢箍在了赫连阙的怀里,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愣了半晌,回澜才反应过来,几近无声地喃喃唤道,“阙哥哥——”

      他找到她了,真的找到她了。她没事,她真的没事,她现在就安然无恙地在他怀里。花了约莫半刻的时间,赫连阙终于确定了怀里的人儿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安然无恙。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激越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理智在瞬时回笼,他略略将她自怀中推开,打量了她片刻,微颦起眉,再抬眼扫视了一眼四周,全然陌生的境况,眉间的皱褶,登时越来越深,目光重回回澜的脸上,他便是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回澜张唇,有几分艰涩,却是不敢移开视线,就怕被瞧出端倪,只是该像白茉舞所说的那样,全都推到她的身上,可是……这一刻,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望着赫连阙探询的视线,她最后只能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赫连阙敛起眉峰,思虑了片刻,思绪突然回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他好像……是的,那个时候,他因为回澜的失踪完全乱了心神,但是……他好像真的看见师姐了,好像…..好像还跟师姐语无伦次地说了一番话,然后…..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赫连阙突然暗眯起眼,眼眸深处,懊恼与愠怒并存,便是咬牙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师姐,真是该死!”话落,他转过身,拉起回澜往马车所停的方向疾走,“走!”

      “阙哥哥——”回澜还有些无法从赫连阙这么自然而然怀疑到白茉舞身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被他拉着走,回澜便是软声唤着,满腹狐疑加隐隐的心虚,问道,“我们要去哪儿?”他昏睡了五日之久,这五日,她连夜里也不敢停留,好几次,打着呵欠,强忍着睡意赶着马车,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那处很远了才是。

      “当然是去紫丘。”赫连阙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只是促声回着,想到凤轻岚的欲言又止,想到那个莫测高深的,师姐的夫君,赫连阙心头又急又气,师姐这么送走他,更让他指不住地一再朝坏处想,不行,得快些赶回去才行。

      回澜不再开口,轻咬着唇,视线迟疑地落在前方赫连阙焦急的背影之上,敛目间,万般思绪,直到做上马车,车帘垂下,赫连阙轻喝着驱使起马儿,马车随之颠簸起来,上了路,她才恍惚间回过神,虔诚地双手合十,在心头祈祷着,但愿……但愿白茉舞他们已经离开紫丘,但愿……但愿不要再遇见,是的,不要再遇见……睁开眼,回澜澄澈的眼底有些自我嫌恶的震惊,她好自私,真的好自私,是不是?

      屋外,又下起了雨,下得很大,瓢泼的雨势干脆而利落,雨点打在屋瓦和叶片上,噼啪作响。白茉舞侧身背对着房门,躺在厢房的卧床之上,双目却是始终睁着,了无睡意。门,吱呀一声轻启,熟悉的脚步声携着熟悉的气息,在一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强烈的存在感,令白茉舞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先吃点儿东西吧!”清雅好听的嗓音伴随着食物的香气,萦绕不去,白茉舞眼眸深处,流转过万般思绪,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却也依言自床上坐起,下榻,穿鞋,走到桌边。一碗清粥,几个清淡的小菜,白茉舞淡淡扫过,坐下,拿起勺子,无言地喝起清粥,自始至终半声没吭不说,更是没有往对面的男人睇去半眼。

      看来,是还在生气呢。狼夜无声地在心头叹息,紫丘过后,这几日,她便再未开过口。只是好在,这女人还没无知到折腾自己的地步,每日里倒是该吃时吃,该睡时睡,想来,真正折磨到的,只有他才是。天知道,不过才短短几日,他引以为傲的耐性几乎告罄,他想要听她的声音,真的,哪怕是对着他吵闹,也行。深吸一口气,狼夜在她对面落座,望着她埋头喝粥,喝得又快又急,不过转眼,一碗粥眼看着就要见了底。墨绿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暗火,他俊雅的脸容上却勾起一丝讨好的笑容,朗声道,“我家娘子啊……真是好乖呢!”

      舀粥的动作一顿,狼夜扬眉挑眼,期待着她的下步动作,结果那动作也只是微微顿了顿而已,她便又继续喝她的粥,连眼也没抬上半寸。眼底的愠火往上窜了两寸,狼夜嘴角的笑痕僵了僵,耍起无赖地挨身凑到近前,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些许透明的药液,轻轻抹上白茉舞的手腕。她倒没有躲开,任由他将那沁凉的药液徐徐涂抹上腕间的肌肤,白皙的腕间,犹有的几分红肿刺疼了他的眼,他轻叹,无声嘟囔道,“我说娘子啊……你能不能不这么倔?”墨绿的眼瞳里有些懊恼,她若不那么倔,他也不会使那么大的力,也不会…..瞥了一眼那腕间的红肿,他皱皱眉,头一回为着自己的作为,尝到对他来说,陌生无比的后悔滋味。

      白茉舞却是充耳不闻,一碗清粥见了底,她干脆地放下了碗。下一步,就是马上回榻上,背对他睡她的觉了。毕竟已经几日,狼夜对这女人的倔劲儿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在洞悉到她下步可能有的举动之后,他连忙促声道,“那个娘子啊……我们下步,往哪儿走?”说完之后,狼夜心头有些矛盾的不是滋味,一来,有些得意,这个问题,她总不能再以沉默回答了吧?二来,这么好的主意,他前几日真是被她弄得方寸大乱了,竟然没有想到?白白耽搁了这么几日,失策啊失策。除此之外,还有些幽苦的哀怨,他堂堂狼夜,几时起,也需这般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女人了?

      而这一回,白茉舞终于是抬起头来看他,却只是那样定定看着他,不发一言,看得狼夜由最开始的欣喜慢慢焦躁起来,白茉舞才突然收回了视线,起身,走到窗边的桌案前,从纸镇下取出一张叠压好,从纸背后隐隐透出墨迹的纸扉,再回到圆桌前,落座,然后将手里的纸扉递到狼夜跟前,从头到尾,还是未曾吱声。

      狼夜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他心头有些忐忑,狐疑地瞥了她不止一眼,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张纸,低眼这么一看,眉先是一挑,而后眯起墨绿双瞳,额角几不可见地抽搐起来,详尽的地图右侧,用娟秀的字体进行批注,还用朱砂笔圈起一个个地名,打上箭头,真是……真是好详尽呢,详尽到……详尽到……狼夜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女人,而她,在他视线扫来的瞬间,便是闭了眼,朝他亮出了她纤细漂亮的颈项,那一脸的……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想要缓和胸腔间几乎爆破的怒气,从来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尝到几乎被怒火焚心的感觉,该夸她了不起么?是啊,她真是了不起啊!花了一番力气,才克制住想要掐上她那漂亮的颈项用力摇晃,或者干脆拧断的冲动,但狼夜还是咬着牙,从齿间一字一顿地蹦出字眼,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娘子?”

      白茉舞慢慢张开眼睛看他,沉静如水的眸光,没有闪烁,没有躲藏,坦荡地告诉他,没错,就是他所想的意思。白茉舞很平静,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面男人的暴怒,或者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达成了目的,接下来,作为工具和棋子的她,结局,已经不难猜了不是吗?只是,等了半晌,对面的男人终于在冰火夹杂的目光中瞪了她许久之后,有了动作,却让她不解加狐疑地挑高了眉。修长指间燃起的火焰一点点吞噬那纸扉,转眼间,那页纸扉在两人的目光下,燃成了灰烬。白茉舞收回视线,半蹙眉峰,怎么……是不肯信她么?怀疑那地图…..是假的?心头转过千般思绪,白茉舞重新站起,重新走到窗边的桌案前坐下,研墨,铺纸,重新举笔而画,一只手从身后伸出,这一次直接一一抓住她的笔墨纸砚,在她来不及补救间,就在某人狂怒的笑容中,被掷出敞开的窗户,飞出了数尺之外。

      白茉舞收回愕然的视线,终于是回过头怒瞪他,忍无可忍地冷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都如他所愿了不是?他就不能放过她,不能放过彼此吗?还是那个夫君大人和娘子的游戏他还没有玩腻玩够?因为他的百无聊赖,耍着她很好玩儿是不是?可是她不想再玩儿了,不想在她越来越无法自主的慌乱中,输到一无所有。

      终于肯开口了,是不是?狼夜怒极冷哼,这女人,还真有气疯他的本事。勾起薄唇,没有温度的笑着,冰焰般的怒意在墨绿的眼瞳深处跳跃,燃烧,“你觉得…..我到底想要怎么样?看来……我说的话,你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根本不信!”话落,狼夜复杂地瞅望了她一眼,而后,拂袖而去。可怜的门扉在某人的怒火下,受到摧残地几乎当场解体,大踏步走出客栈的狼夜拼命压抑着怒火,否则当真会手痒地回去掐断某人那可爱,却又可恶得让他牙痒痒的脖子。

      可怜的门扉还在剧烈地摇动着,白茉舞愣愣地回过神来,像是打了一场仗,浑身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然后突然在满室的静寂中,突然觉得冷的蜷起身子,环抱住自己,越抱越紧,她真的很怕,很怕这个总让她觉得无法自主的自己,她害怕自己明知道是崖,明知道是万劫不复,还是要跳下去……还不够吗?还不够吗?郇山曾为之骄傲的白茉舞,冷静自持的白茉舞,即便失去了自由,也不能让自己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那个月下弦语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不是吗?

      屋内的光线渐渐地暗了,直到完全的殒灭,伸手不见五指。白茉舞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直就这么蜷缩在椅子之上,也像是对时间失去了认知。直到静寂的厢房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声响,夹杂着店小二有些惊慌的声音,“爷……爷,你慢点儿,爷……”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夫人…..你家的爷喝多了,麻烦你……”抬起眼,咬唇踌躇了片刻,白茉舞最终还是伸直了长时间蜷缩而麻木的双腿,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门外,狼夜果然已经喝到了烂醉,高大的身形挂在瘦小的店小二身上,可想而知,店小二撑住他,撑得多么辛苦。难怪那店小二一见她,狼狈的脸上就是如蒙大赦的笑意,“夫人,麻烦你了……”将狼夜往白茉舞身边一推,店小二便是拔腿飞也似的一溜烟儿跑了。白茉舞勉强撑住狼夜,心里有些无奈的叹息,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灌酒的毛病?一边蹙着眉,一边奋力撑起他,步进房门,孰知,脚下一绊,在反应过来时,狼夜高大的身形便已经如泰山压顶般朝她压了下来……

      哎哟。疼!背撞到地面,胸肺则被某人牢牢压住,白茉舞吃疼地皱紧了眉,半晌后,才稍稍缓过神来。却在不经意间,不安地发现狼夜居然睁着眼,那双被醉意晕染而有些迷蒙的墨绿双瞳就这么看着她,一贯的深邃,一贯的让她心悸,白茉舞便是在那样的注视中突然别扭起来,热烫了双颊,试探性地想要推开他。孰知他挺拔的身形却是牢牢地压制着她,让她在他身下,动弹不得半分。而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他略带酒气的吐息就喷洒在她颈间,让她无所适从……

      “你这个女人……”狼夜望着她的眼,突然开了口,便是让她僵住了身形,怒火里渗进了些许无奈,狼夜一个伸臂,将身下的女人密密实实搂进怀里,而后,才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看来,你是我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马旁风了。没关系,我就再说一遍,别再以为我是拿你说笑。你听好了。你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放开你,否则永生永世你也别想逃开我,即便是死,也不行。听见没有?”白茉舞怔住,半晌没法反应,过了好久,狼夜的嗓音再度响起,“我说过的,阎王爷也别想跟我抢你……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女人……”嗓音慢慢地低去,那个烂醉的男人终于是抵不住疲惫地沉沉睡去,但是环在她腰上的手却是如同铁钳一般,牢不可破。白茉舞随他一道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是睁眼到天明,没有半分的睡意。耳边一直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只是半是酸涩半是欣喜,更多不确定地想着,他说的…..是真的……片刻后,却又开始心慌,不行的,这绝对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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