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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君须早折,莫待过芳菲(二) ...

  •   几乎是在倾盆大雨下下来的前一刹那,焚渊就已经拽着凤浅羽破水而入。清澈湛蓝的湖水,在头上无声没了顶。额间的银锁萤石发出亮光,将凤浅羽笼罩在那层银纱似的光晕中。眨眼的功夫,他们到了潭底,足尖已能感受脚踏实地的感觉。几乎是马上的,凤浅羽便甩开了焚渊箍在她臂上的手,没有瞧见焚渊蹙眉握起空了的掌心,也没有瞧见他眼底一闪而没的惊怒和阴霾。拍拍衣袖,凤浅羽不愿意承受,还留在臂上的触感,让她厌恶至极,抬起眼,她匆匆扫视了一下周遭。那便是她那日在潭底记忆戛然而止的地方,不同的是,她的记忆只到追着那只猰貐到了水晶宫前的石阶下,而这会儿,他们已经站在了水晶宫的大厅之中。满室的晶光莹彩,然后,她看见了那尊完全依照她的模样,一刀一刻雕琢出来的水晶人像……那真的是她吗?看似像,却又不像。说是像她,可是,眼角,却又有一颗她所没有的朱砂泪痣,淡淡的一点,如同花钿。可那神韵,却是极为相似的,淡如云烟,皎如月华,孤若远山,静如幽海……又是什么人,能用没有生命的东西,用一把刀雕琢出这样的栩栩如生?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疼痛揪扯住了凤浅羽毫无防备的心房。

      焚渊的眉,因着凤浅羽专注望着那尊雕像的视线而有几分不满地轻锁,但只一刻,他轻笑起来,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那尊雕像,目光,荡漾着满满的狂热。“很美对不对?她穿着五彩羽衣在云端跳舞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回过眼,对上凤浅羽狐疑的神情,焚渊咧嘴笑了开来,那一瞬间,那闪亮的眸子竟带着几分大男孩儿似的爽朗,笑道,“不过以后……再也不会只在记忆中见到了,你就真实的在这里,不是?”

      她?那个她是自己吗?而他又是谁?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虑和困惑,但是对着这个男人,凤浅羽就是打从心底地升起一丝莫名的戒备,所以,她只是狐疑地瞅望着他,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要问的意思。

      “对了。说了半天的话,你饿不饿?累不累?需不需要先去休息?还有你身上的伤,需不需要我帮你先调息一下?”像是没有瞧见凤浅羽淡静的双瞳中,几不可察的戒备和疏离,焚渊笑望她,那一瞬间,像是真正只是纯粹的关切。只是,凤浅羽却在那样的关切中,愈加恶寒起来,一种像是已经铭刻在骨子里,形同本能的警觉从心底升起,所以,在那只手又往自己肩上搭来的瞬间,她一个侧身,躲过了……焚渊的手落了空,僵滞在半空中,眼底阴霾重重,只是片刻之后,他却敛尽了那些情绪,收回手,唇边苦涩一笑道,“你果然是变了。若是以前,你是断然不会这样的。也是…….我们从前的关系,你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不该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忘了我呢?”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是说他们从前……从前关系匪浅的意思吗?凤浅羽淡然的表象背后,一番诧异,心,止不住地寒凉,一沉,再沉。太多矛盾的情绪纠缠在心头,理不出个头绪,有想问清楚一切的急切,却又有一种害怕她一直想要找寻的答案,是她没办法承受的惊惧,譬如,眼前这个男人……

      “唉!”焚渊却是一脸沉重的叹息了一声,似是有所顾虑,踌躇地一再望了凤浅羽几眼之后,无奈道,“算了。以前的事,我还是别说了。你不见得想听,再说,知道了也不见得对你是好,现在你这样……很好……真的……走吧,我先带你去休息!”焚渊说罢,转过身去,转身的刹那,一抹诡谲的光亮从他眼底一闪而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在他转身的同时,凤浅羽却是再忍不住了,猝然抬首,急问道,发问的速度很快,像是怕慢了哪怕一步,她就会顾虑,就会后悔,就会因为胆怯,跟她一直想要找寻的真相,这样,失之交臂。

      背对着她的焚渊,眼中掠过几许得逞的笑意,回转过头来,却是一脸顾虑地皱着一双眉,白瓷般雅致细腻的脸孔上,全是踌躇,“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现在过得很好,从前的一切,真的没必要……”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坏人或者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所以才让你难以启口?”凤浅羽半蹙眉,一瞬不瞬紧盯着焚渊,随着出口的那些话,心里愈发有些七上八下,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她让自己拼命冷静下来,即便表面看来,有多么的淡定从容都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底早炸开了锅,藏在袖中的手扭绞在一起,掌心沁汗,到了这一刻,她才开始迟疑,之前她只是一味地想要找回过去,弥补她空白一片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倘若是她没办法承受的呢?

      焚渊终于是抬眼望向了凤浅羽,还是踌躇着,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我,那么……玄苍呢?”焚渊看似迟疑的背后,目光如刀般犀利,紧紧盯视着凤浅羽可能会有的反应。

      玄苍?那该是个陌生的名字的,只是,在投进心湖的那一刹那,不期然的悸动与疼痛,凤浅羽神色怔忪了,目光,瑟缩了,因着一个没有印象的名字。

      看来,果然是不记得了。焚渊眼底,一抹窃喜一闪而逝,方才还尚存的一丁点儿忧虑,终究是烟消云散。只是,他脸上的情绪却是异常的沉凝,如同自语似的喃喃道,“是啊…..你原也不该记得他,毕竟你们虽然有未婚夫妻之名,却各有所爱,不单单这样,如果不是你一时气不过,因着…..因着他背叛你的事儿,一时肝火,对他动了手…….以他凤凰阙护法将军的身手,当日……栖凤山也不该遭此大劫……”焚渊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余光偷瞄着凤浅羽,果然见她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登时惨白,神思恍惚起来……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凤浅羽惨白着一张脸,那在白发血痕映衬下的轻灵脸孔那一瞬间,说不出的木然和凄清,有些知觉像在一刹那间丧失,她听不到其他声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啊!我忘了,玄苍跟你妹妹的事儿,你都没印象了,瞧我!干嘛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好吧?”焚渊蓦然住了嘴,一脸自责地拍了一下额头,不再回答凤浅羽的询问,反而是一脸关切和担忧地望向脸色惨白的她,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道。

      眼前一阵发黑,凤浅羽有些头重脚轻地踉跄了两步,下意识地扶住一旁的柱子,勉强稳住有些虚浮的身子,想要反驳,想要摇头,想要大声吼回去,她不相信。可是……可是为什么却觉得气短,却觉得心虚……那一瞬间,凤浅羽从未有过的茫然。

      “你还好吧?都怪我,干嘛跟你说这些?我还是先扶你去休息吧!”焚渊趁势扶住凤浅羽的肩肘,这一回,凤浅羽没再挣脱,也没有力气再去挣脱,完全茫然地任由他搀扶着她,往水晶宫深处走去……

      不知道带走浅羽姐姐的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映画在他们走后不久,就追了出去,试图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再想办法。倒是云落骞,受了伤,又在雨里淋了个通透,好在他底子一向好,否则就怕要出大事了。手里映画临走前,交代她熬煮的姜茶,百里双双足下一点,借力使力跃上他们暂时栖身的树屋。足尖刚一触到木板,一门之后,就传来一声碰撞。脸色一变,百里双双顾不得手里热烫的姜茶,便是撞开房门,急急奔了进去。

      往日里,凤浅羽休憩的床榻前,云落骞正蜷缩着身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床上的被褥凌乱,他很显然是刚从上面翻落了下来,一张俊脸因着双膝的疼痛而苍白着,满脸的冷汗…..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百里双双慌忙放下手中的姜茶,几个箭步冲上前,将他扶起。

      云落骞却是挥落了她伸来的手,自己攀着床沿,抖缩着双腿,勉力站起,只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咬紧了牙关,不吭上半句,但一张脸还是因着疼痛被冷汗浸透…..他不需要她扶,如果连站起来也需要人扶的话,他要怎么走出去,怎么去救浅羽?

      “你要干什么?映画说了,你的膝盖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伤口很深,又在膝盖上,一动就会疼得厉害,你是不是想要痛死?”百里双双却是不管不顾,丝毫没将他明显写满拒绝的脸色看在眼里,便是又急又气地骂了一通,又不由分说扶住他的手肘。

      “不过就是膝盖受了点儿伤,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站起来,要怎么走出去?怎么去救浅羽?”云落骞低吼了起来,一双眼因着太多的担忧,还有太多的挫败,而充血泛红,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示弱,不想让旁人发现,因为浅羽不在,他完全没有办法冷静,没有办法思考,只是想着,要去找回他心口处,被生生剜走的那一部分……

      百里双双的目光微暗,但扣住他的手却是没有半分的松开,较他更为尖锐的嗓音回吼了回去,“你现在这副模样,是要去救浅羽姐姐,还是去送死?你以为浅羽姐姐自愿跟那人走,为的就是看你这个样子吗?”

      “我不要你管!我就算是去送死,那又如何?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云落骞怒红了一双眼,一边嘶吼着,一边用力推开百里双双,只是没有了她的扶持,刚刚迈出的步子,因着膝盖骤然的疼痛而被打住,在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狠狠摔跌在地上。

      “你怎么样?”没办法不管他,即便是被明显拒绝地推了开来,百里双双见他跌倒,还是疾步上前,关切地想要扶起他。

      “砰”地一声,云落骞拽起的拳头狠狠地捶在木板搭成的地面上,一声又一声,宣泄着心头的挫败和忧急,更多的恨起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不过转眼间,本就有伤的拳侧,又是鲜血淋漓……

      “你闹够了没有?”突然,一声有些冷的娇媚嗓音从头顶传来,他狼狈地自地面抬起眼,发觉,一袭艳红的映画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树屋里,俯视着他,眼里隐隐跳动着怒意。

      对上映画的眼,那眼里的怒意和失望,突然让云落骞一阵词穷。方才的激切因着想起了凤浅羽转身前,对着映画轻声所说的那句拜托,陡然变得可笑而幼稚。云落骞突然心头一痛,蓦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嫌恶起来,莫怪浅羽会放心不下他,莫怪映画会对他失望,原来,真的是他自以为是,原来,真的是他不懂事,真的是他幼稚。而这样的他,凭什么说要救浅羽,凭什么说要留下她?心中种种情绪交杂纠缠,百味杂陈,云落骞的眉梢眼底都流露出自嘲的苦涩。只是那一瞬间过后,云落骞突然冷静了下来,蓦地一抹脸,抬起眼,沉声问道,“你去追浅羽他们,有追到吗?”映画沉默,然而,云落骞却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眼里那一点星星般的闪亮如萤火遇光般殒灭,以那人的身手,断然是不可能让映画追上的,不过……“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以那个人的狂妄,他不会把所有的人放在眼里,所以,短时间内,他们还会在沉龙潭底。”所以,在他带着浅羽离开之前,他一定要想办法把浅羽救出来。

      “所以呢?你要去救浅羽,就以你现在这副模样,就能是那个男人的对手了?”映画媚笑着嘲讽了起来,眼里怒气勃然,“云落骞,经过了这些事,你就不能稍稍成熟一点儿吧?你到底明不明白浅羽临走时,那句拜托我是什么意思?说到底,你就是不能让她放下心,你知不知道?”说到底,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任意妄为,他们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吗?想到行踪成谜的凤浅羽,映画心头难免一阵怨怼。

      只是出乎意料的,云落骞没有反驳,没有抓狂,甚至看不出半分的怒意,只是沉着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之后,扶着床柱,勉力走到桌边,在两个女子惊疑的目光注视下,端起方才百里双双随手搁在桌上的姜茶,咕噜噜喝了下去,而后一抹嘴,道,“你们都骂得对!我是太自以为是了。我知道我让浅羽放不下心,所以现在……即便她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要再让她担心了。”在百里双双和映画更加诧异的目光中,云落骞挪着脚步回到床边,翻身躺上去,合眼休憩道,“映画,我知道,那人在我的伤口上下了咒,你没办法用法术替我疗伤,只能用金创药,让它一点点愈合。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龙吟镇,所以,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把伤养好,其他的,就偏劳你们了。”

      从未有过的沉着,从未有过的谦逊,那一瞬间,映画除了乍舌还是乍舌,好一会儿后,终于稍稍反应了过来,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轻笑出声,还当真是有所转变呢?

      “啊——”一声紧促的轻叫,在睡梦中挣扎不休,辗转蹙额的凤浅羽蓦然惊醒,从床榻上弹坐而起,拥着锦绣织花的锦被,她茫然失神地犹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头一脸的冷汗。那个人的话,她不想信,不该信,可是纠缠在梦境中的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那是在遇上这个男人之前就梦到过无数回的画面,只是到了如今,是愈发的清晰了,清晰到她已经能够看清梦境中,自己,和别人的脸。那一大片银叶金花的花海,那一双在花海深处相拥的俪影,自己雪白的长裙在花海铺就的地面上逶迤而过,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急急分开来的一男一女,她听见自己木然地反问,你们在干什么?她也听见少女仓皇回视的呼唤,阿姐——……而这一回,她分明看清楚了少女的那张脸,有些相似的眉眼,有着一双写满纯真的凤目,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她分明是见过的,那分明就是月下晓寒的脸。不!那张脸该是她妹妹的。是的,她的妹妹,她可以确认那少女的身份,所以,那一日,她才会说,晓寒的脸是偷来的。只是,她唯一看不清楚的,却是那站在旁边,银衣盔甲的男子,没有言语,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深邃,锐利,幽暗,难解…….她猜出了那人的名字,玄苍……玄苍……嘴里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头,却一阵钝痛,很奇怪的感觉,痛的明明是她的心房,却又不像是她的灵魂……

      水晶珠帘外的珊瑚丛中,不期然一阵人声,凤浅羽警觉而仓皇地抬眼,对上帘外焚渊看似亲和,却总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笑脸,半蹙起了眉。“要出去逛逛么?沉龙潭底的景致……还不错看。”

      凤浅羽沉默着,良久,还是淡然着脸色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倒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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