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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流云醉晚,无奈两徘徊(五) ...

  •   原来,帮人摆脱了恐惧,是这般令人开怀的事情。退去了之前的愚昧无知还有莫名的敌视,这些村民们,也可以这般的淳朴热情。燃起的篝火旁,百里双双的脸颊被火焰映得通红,喜悦的笑意侵染眉梢,头一次觉得,帮助人,竟是这般令人开心的事。抬起眼,那是一种已经日渐难戒了的习惯,在人群之中逡巡着那抹总是潇洒恣意,狂妄轻佻的身影,却发现,最爱凑热闹的他,却是远远地独坐在人群的外围。半倚坐在树下,手里兜转着一根草叶,抬起的眼,没有意外地还是望着不远处,那个被结界隐蔽得极好的树屋.......她半垂下眼去,一抹黯然匆匆浮现,再抬眼时,却因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的艳红身影而蹙起了眉梢,狐疑复困惑,映画.......去找他是要做什么?

      视线突然被一缕飘坠眼前的艳红遮掩,云落骞眨眨眼,拉回视线,对上面前沉默看他的映画,略一沉吟,却笑了开来,半分轻佻,几许没心没肺,却只是笑着,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倒是映画忍不住了,柳眉一锁,便是道,“云落骞!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个要不到糖吃,所以赌气的小孩子。”

      这个很显然,正好说中了某人的痛处,云落骞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拽成了拳头,却是隐忍不发,只是咬紧了牙关,眼底已是怒气勃然。

      哪怕是这样,映画却已经清晰洞悉了他眼里隐忍的怒意,神色未变地语带嘲弄道,“难道不是吗?你总是表现出来,一副很在乎浅羽的样子,但是在我看来却全然不是这样。”

      忍耐,倏然破了表,凤浅羽,是云落骞心上绷紧的弦,虽然偶尔会疼,却已经融为一体,经不得旁人的触碰。“你懂什么?我跟浅羽之间,你懂什么?”

      “你又真的懂么?懂你自己,还是懂浅羽?就像现在,你明明就知道她身子虚弱,你还跟她赌气,这是在乎吗?”映画也是拔高了嗓音,不肯示弱。

      “不在乎?我还要怎么在乎?”云落骞倏然从树下一跃而起,双目冒火地,便是低吼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还不够在乎她,还不够迁就她吗?”

      “你冲着我喊什么?”映画眸里也是冒起火来,尖锐的嗓音丝毫不输云落骞的低吼,“你当真在乎她,迁就她的话,你就该知道…….”

      知道什么?云落骞狐疑地挑眉,眯眼看向映画,虽然她突然顿住了话尾,但云落骞直觉的知道,她还有未尽的下文。

      话到了嘴边,映画却突然踌躇了,怎么也说不出来,沉吟了片刻,她便是一锁眉,无奈摆手地低骂道,“算了。反正啊,你有眼睛会自己看……看看浅羽的头发,看看她的眼睛,你还好意思跟她赌气啊?”再嘲讽了几句,映画狠扫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的云落骞,丢下一句“笨蛋!”然后,踩着有些重的步伐,跨步离开,却不知是在气云落骞,还是在气自己。有些话,真的很想一股脑,一吐为快,偏偏她见不得浅羽哀求的眼和神情,答应了她,那除了守口如瓶,她还能怎样?

      云落骞目送那抹艳红以极快的速度,负气消失在眼界之内,不明白映画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骂他?如果她是想要他内疚的话,那么……恭喜她,她的目的达到了。抬眼望向那处树屋的方向,之前凤浅羽白发血痕的模样,突然又刺得心尖发疼,云落骞咬牙,觉得之前的愤怒,突然如蚕茧般转缚上自身,化为一句低咒,吞口而出,“云落骞!你真是一混蛋!”话音方落,他一闭眼,然后朝着一直凝视的那方向,大踏步而去……

      痛,好痛,那种像是浑身上下的筋骨都错位扭绞的疼痛,伴随着夜间的沁凉钻入心扉,即便这几日,疼的时间已经渐渐短了,可是每到发作的时候,还是让她只能狼狈地蜷缩在地上,难看地抽搐着,那一瞬间,仿佛这个身躯已经不是她的,无法自主,却又痛彻心扉。直到疼痛渐渐地褪去,凤浅羽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连抬眼的力气也无。却已是一头一脸的冷汗,濡湿了长发,鬓边那缕惨白的发丝贴伏在腮边,衬着脸,一时间,同样的惨白,竟分不清何者是发,何者是脸。混沌的感官中,模模糊糊察觉到两注目光的胶着,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熟悉万分的眼,惊疑,慌张…….转瞬涌上……

      云落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见到这样的凤浅羽。一袭白裙逶地,像朵凋零的落梅,半没入尘埃之中,浑身的虚软。他对上凤浅羽的眼,他的惊疑对上她的惊疑,她的慌张却对上他的心疼,他看见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半咬着唇,低垂着头,半是慌张,半是无措。只是,那疼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挣扎了半晌,她疲软的双腿也没有争气一点儿地支撑起主人的身子,直到一双手,一双温暖熟悉,却又带着莫名迟疑,微微颤抖的手,轻柔而坚定地托住了她的手肘,云落骞望着她,数不尽的心疼,道不明的揪心,“我扶你!”没有挣扎,没有推却,凤浅羽任由云落骞将她扶起,到一旁的椅上坐下。用术法幻化而就的房子,笼罩在结界之中,从外看来,也不过只是小小一方树屋,内里,却是宽敞而雅致,布置装饰也异常考究,就连凤浅羽此时所坐的椅子,也是红木所制,雕工精致。云落骞低头望着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惨白,不见血色的凤浅羽,沉吟了良久,还是低噶着嗓音,轻问道,“一直……都这么难受吗?”

      凤浅羽知道,他不会怀疑她说的话,所以,之前那番快要涅磐的说辞,他很显然,是信了,所以,对眼前的情形倒也没有生疑,理所当然只是以为是因为要涅磐了,所以她格外的虚弱,却又隐隐有几分疑虑。这个时候,她该附和的,哪怕只是轻哼一声,就可以打消所有的疑虑,可是,那一瞬间,她却开不了口,甚至没办法正眼看他,便是仓促地别开头去。

      云落骞轻叹一声,在凤浅羽的面前蹲了下来,半抬起头,仰视着她。窗外,透过竹帘筛进的月光,散落在他的眸子深处,携着淡淡的迷茫,“浅羽,对不起!我……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你发脾气,跟你赌气,你明明……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我还……我只是…..我只是太想太想……太想被你认可了,我很想你知道,我可以保护你,真的……”说到这儿,云落骞突然自嘲地幽幽苦笑,“明明是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的,结果……每一次都适得其反,真的很可笑……”

      “我知道!云……我都知道!”抬手抚上他的眉梢眼角,很想抹去他眼里的自嘲和苦笑,凤浅羽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不住地点着头,一径道,“我都知道!所以……不要再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带着几分迟疑地半抬起手,云落骞极慢极慢地环住凤浅羽单薄的双肩,终于是将她搂入了怀里,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声道,“浅羽,我真的……很混蛋,对不对?”没有回答,凤浅羽只是沉默了良久,而后也是抬起手来,回搂住他。长夜未央,月光倾城,如练般从竹帘处筛落,在两人身上笼上氤氲的银纱,安谧静好,那一瞬间,无声胜有声。

      这便是映画携了百里双双来时,所见的情景。那相拥的俪影沐浴在银纱般的月光中,飘渺如影,绝美如画。两人在惊讶过后,不同的反应,映画微微一笑,眼中欢喜,百里双双却是双目怔忪,眸中晦涩,回神的当下,便是拔高了嗓音,喊道,“浅羽姐姐——”那一声音量,过大了,大到了打断了屋内那两人忘情的沉浸,也让映画狐疑地回望了那神色有丝不自在的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有震惊,到不信,再到忧虑,一双眉,倏然紧皱了起来。

      屋内的那两人在那声叫唤中回过神来,凤浅羽苍白的脸容上不期然浮现两抹羞窘的红云,轻盈自云落骞怀中退开,转而望向百里双双,而后,轻启双唇,婉语如珠,“怎么了?双双?”

      百里双双蓦然对上那双淡静如海,仿佛氤氲着月华,总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的眸子,心头突然一阵说不出的心虚,匆匆别开眼,避过那眸光的注视,便是促声道,“底下都闹翻了,虎儿娘说是,虎儿从晚饭后就不见了…….”

      云落骞蹙眉,还未反应过来,他身畔,一贯云淡风轻的凤浅羽却已是方寸大乱,仓皇惨白着脸,失声惊喊道,“快!快!快去找……再找不到……就……就来不及了!快!”

      小小的村落里,果然已经闹翻了天,人们开始恐惧,开始不安,因为那个孩子无故的失踪。他们并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去找,在林子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时,村民们都不敢再迈开步子,唯一有一人,只有一人……虎儿的娘亲,那个纤瘦病弱的女人踉跄着步伐,却异常坚定地迈开步子,一步步朝着血腥味儿的来源奔去……

      “啊——”陡然一声尖叫,刚好传进云落骞和凤浅羽一行耳中,对望一眼,虽有踌躇,但还是不敢耽搁地疾步追进林子,那些村民们也是迟疑着,而后,前前后后跟上。虎儿娘兰花就扑跌在林子的一隅,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奔在最前方的云落骞和凤浅羽越过她的肩膀望去……“别看!”在骇人的血腥映入眼帘的刹那,云落骞的脸色一变,动作极快地把身畔的人捞进怀里,将她的脸牢牢按抚在胸口处,只是……终究还是晚了,该看见的,还是看见了。紧贴在云落骞的胸口上,凤浅羽睁大着一双眼,却没有半分的神韵,神思还停留在方才所见的那一幕。虎儿…….那个往日里活蹦乱跳的孩子,一脸死气,双目紧闭地躺在那儿,血,流了一地……小小的肚腹被整个剖开,血污之中,完全被掏了空,五脏六腑散落一地,全都被啃得面目全非……狠狠地咬牙,死死地闭眼,凤浅羽即便关闭了所有的观感,多日前,那只乌鸦的叫声还在耳边哀泣,久久不绝……即便违背天命要救,那孩子也会万劫不复…….万劫不复……虎儿娘哀绝的哭叫传入耳里,她难以自禁地在云落骞怀里,一再战栗…….

      云落骞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望着地上虎儿惨烈的死状,心头生疼,他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寒凉,透了心,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啊!鬼啊——”突然之间,村民间爆出一声尖叫,惊魂未定的众人将目光从地上移开,转向声源处,没有费上多大的劲,他们就找到了村民尖叫的缘由。只是每双眸子,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浮现震惊与惶恐。

      “儿啊——”虎儿娘说不出是喜是悲地泣喊一声,便从地上踉跄着爬起,便是朝着某一处,跌跌撞撞奔去。

      “别去——”在她近旁的映画手一伸,连忙扯住她,那一厢,怔愕中稍稍回神的百里双双也是下意识地腾出一手,扯住虎儿娘的另一边。虎儿娘用力地挣扎叫骂,映画也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半分地松开。转眼望向虎儿娘执意要奔向的那一处时,却拧起了眉峰。半空中,漂浮着一抹半透明的魂灵,小小虎儿的模样,但那一双眸子,却是没有半点的神光,就像是被人操纵着,连神魂也整个控制了的扯线木偶。

      胆小的村民们早就被吓得一哄而散,唯一剩下的几个,也挤成了一团,瑟瑟发抖,这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凤浅羽从云落骞怀里慢慢抬起头来,一同望向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虎儿的魂灵,两人心头,都是止不住的寒凉和战栗。虎儿没有焦距的目光,飘忽地落在他们身上,冷凛得没有半分的温度,那张嘴一张一合,还是那副稚嫩的嗓音,却麻木而冰冷,说着稚嫩的虎儿决计不可能会明白的话语。“看到了吧?这就是自以为是的下场。很可怕对不对?很惨对不对?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记住…….这不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三日之后……用凤浅羽来交换这些村民们的命!记住!没有你们选择的余地!”

      “不可能!”那声话音方落,云落骞便是想也没想地铿锵拒绝道,环在凤浅羽肩上的手,下意识地一紧,那一瞬间,心头的寒凉急速地冷冻成冰,他恍惚间,有些猜到了这背后罪魁祸首的身份。一种惊悸的战栗和不安,还有一种嫌恶登时涌上心扉,他咬牙,那个男人……是那个男人……

      而凤浅羽却是望着那漂浮的魂灵,却像是透过了眼前的一切,望见了背后操纵的那一只手,一种本能似的恐惧,截住了整个心扉,那种恐惧,比刚接近这处小村庄,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气时,更为强烈。

      “虎儿”轻巧而冷凛地笑了起来,“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吗?”麻木空洞的眼一个兜转,转而望向那处村民们瑟瑟发抖的地方,“记住!只有交出凤浅羽,你们才能活命!只有交出凤浅羽,你们才能活命…….”

      “闭嘴!你给我闭嘴!”云落骞怒极,手一挥,便欲拔剑。

      “云,不要!”凤浅羽伸手按住他,望着他,轻缓摇头,两人抬眼望向那魂灵,那是虎儿啊,怎么能下得了手?怎么能?云落骞一怔,而后一咬牙,终究也是松了手,抬起头,便是望见“虎儿”的脸上,阴沉沉的笑意,而且渐渐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

      只是在那笑声中,“虎儿”稚嫩的小脸却慢慢地在扭曲,然后,突然之间,那双仓皇的眸子便是定定朝着两人扫来,嘴里轻喊着,“疼……云哥哥,仙女姐姐……疼,虎儿好疼……娘啊……”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人儿只是一径地喊着疼,半透明的身躯在半空中,扭曲抽搐着,然后,一声泣喊,便在众人面前,倏然……碎裂,而后,消失无形……

      “虎儿——”虎儿娘大叫一声,倏然扑倒在地,痛断肝肠。

      云落骞一行人,怔立原地,无法动作,亦无法言语。那一厢,缓过神来的村民们突然指着凤浅羽,尖叫了起来,“妖怪啊,妖怪…….她是妖怪啊……”

      心一紧,云落骞,百里双双和映画都转头望向凤浅羽,这才发现仓促之间,竟忘了伪装,浅羽的白发血痕,就这么曝露在村民们跟前。只是,那些尖叫,那些声响,却入不了凤浅羽的眼,她耳畔心上,只一再回响着方才虎儿消失前的痛喊……万劫不复,万劫不复……是错还是对,是错还是对,虎儿…….当日,姐姐违背天命救了你娘,自己受到天罚不说,还害了你,如今想来…..是错还是对?陡然间,眼前的事物都在夜色中旋转,模糊起来,只一瞬,凤浅羽便一个歪倒,被捞进一双熟悉的臂膀之中,沉入黑暗的最后印象,便是云落骞忽远忽近的惊慌喊叫,“浅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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