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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桃花枝上,不肯放人归(五) ...

  •   矮小的茅草屋内,简陋而破旧,随处可见的裂缝间,草草用木板钉住,却还是从缝隙间,透进冷风。本就窄小的屋子,因多出来几个人而更显拥挤。屋内的几张桌椅都是破旧不堪,甚至有些已经只有三条腿儿,唯一还算得上是完好的床榻上,单薄的被褥下躺卧着同样单薄的妇人。一张瘦到只剩皮包骨的脸颊之上,颧骨高高凸起,蜡黄到毫无生气的脸容上,一双眼深深凹陷下去,一双干裂的唇更是泛着死灰的惨白.......形如枯槁,这妇人,分明已经病入膏肓。云落骞的心“咯噔”一沉,他身前虎儿瘦弱的身影却已经陀螺般卷到了床边,巴掌大的黝黑小脸便是埋进了母亲不再温暖,反而满是令人作呕的药味儿的怀中,只是一径兴奋地叫着,“娘,娘,神仙一样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会救你的,不会有事的。所以娘不会像爹一样,离开虎儿的,不是?大哥哥,你会救我娘的,哦?”那双显眼的眸子,扑闪着希冀和崇敬,定定望向云落骞,却让他喉间泛起难言的晦涩。

      那妇人骨瘦如柴的手臂轻轻推开儿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却刚一动,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几位不要......不要把虎儿的话放心上.......小孩子不懂事.......我这身子我知道.......怕是再好不了了,孩子他爹去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咳咳......只是我家虎儿.......我苦命的虎儿啊.......”妇人说着说着,悲从中来,便是落起泪来。

      “娘啊——”虎儿是个早熟的孩子,看娘亲这样,便也是泣喊一声,蓦地撞进娘亲怀里,两母子便是相拥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让百里双双红了双目,云落骞也是不忍地别开头去,心上更坚定了要为这对母子尽份心力的心思。只是......这妇人已经病成这样了,已经病成这样的话.......云落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蓦然转过眸子,眼带希冀地望向身后。凤浅羽便是半倚在门边,没有走进,也没有出去的意思,那双淡静如海的眸子静静望着屋内的一幕,即便是面对这样的情景,那眼里的云淡风轻也没有半分的变化。迎上云落骞的眸子,清楚地读懂他眼里的希冀,甚至是无言的请求,凤浅羽却没有应上半声,反而是在默默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便是一言不发扭开头,转身走离.......

      云落骞怔在当下,震惊,不安,晦涩,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喉间滚动着难言的百味,别开头去,无言望天.......

      虎儿的娘亲兰花没有病倒前,一定是个勤快能干的人。那茅草屋前搭建的花架和那一架郁郁葱葱的忍冬藤,坚韧而有生命力地度过了一整个寒冬,然后又在这春寒料峭中,奋力地舒展着枝叶,将这生机勃勃的绿在架上延伸着,染绿了人的眼界。待到再过几月,这葱葱郁郁中,必然是一架金银。站在忍冬藤的花架下,凤浅羽半仰着头,神态温柔而专注地打量着这一架的绿,想到花开时那金银的颜色,她不期然想起那虚无缥缈的回忆深处,那种铭刻进了骨子里的印象,银叶金花的凤凰鸢尾,他们.......都叫它,朝阳花........眼帘半垂,那敛翅蝴蝶的栖息下,淡静的眸子静寂晦涩,粉唇微弯,几近无声地低喃起来,“明哲保身,不应救;阳寿已尽,不该救;违背天命,不能.......救.......”

      突然,身后那扇紧阖的破旧木门,嘎吱一声响,在屋内那晕黄的烛火透出来的同时,凤浅羽已经裙摆一旋,身子便是闪入了暗影处,几乎是在下一刹那,那一拉一扯间,云落骞跟百里双双就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就站在离她藏身之处寸步之遥的屋檐下......

      “干嘛呀!”蓦地甩开百里双双拉住他衣袖的手,云落骞扯了扯袖上的褶皱,一双浓眉狠蹙,满脸的不耐烦。

      百里双双却是丝毫没将他的不耐烦看在眼里,只是趋近他,一双明眸滴溜溜转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刻意压低嗓音道,“浅羽姐姐人呢?”

      云落骞的眸底,一抹黯然一闪而逝,却是皱眉沉声回道,“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心情不好,暂时走开了吧!”或者是,暂时不想......看见他?想到这里,云落骞心头又是一阵烦躁,眼角余光斜了百里双双一眼,便是转过身往屋内走,烦死了,也累瘫了,他要睡觉去,哪儿有空这儿听她讲些七七八八?

      “先别忙嘛!”百里双双却是蓦地紧拽住他的衣袖,在他不耐烦的眼神再度扫来时,连忙道,“浅羽姐姐今天是怎么了?既不愿意进来村子,也像是不想救虎儿娘和这些村民的样子,怎么都不像她了?”

      “我怎么知道?”云落骞心头又是一阵烦躁,他也很想知道,浅羽到底是怎么了。说浅羽不像她了,可是他怀疑的是,从头到尾,他真的,有真正了解过她吗?那个表面上看来,总是云淡风轻,淡定从容的凤浅羽?那是她的表象,还是内心?何况......何况还有一个她和他,都一无所知的,属于过去的凤浅羽

      “该不是.......她在生你的气,所以故意跟你赌气吧?”百里双双小心地偷觑着云落骞的反应,语带保留地猜测道。

      “不可能。”云落骞却是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浅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跟他赌气?他怎么也没办法将“赌气”这两个字跟浅羽联系到一起去。何况,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确定,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百里双双却是撇唇打量他,唇上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以为然道,“你是女人吗?你了解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怎么就知道,浅羽姐姐不是在跟你赌气?我告诉你,女人赌起气来,可是不可理喻的,千万别用平日里的标准去评断。”

      “我不是女人。可是.......至于你是不是,虽然我很怀疑.......就算是好了,你也跟浅羽是完全不一样的女人.......所以,不要拿你的标准去评断浅羽。”云落骞丝毫没将百里双双怒视的双目和涨红的双颊看在眼底,只是皱紧眉峰,绷紧了嗓音丢下这么一句,便是再没看双双一眼,迈开脚步,越过她,弯腰走进小茅屋内.......

      百里双双没有跟进,只是静立在原处,目送着云落骞走进茅草屋中,眼里流泻出几许失意,粉唇勾起一丝幽苦的弧度,几近无声地低喃道,“是啊!在你心里,只有她.......才是完美无缺的!”一记叹息,她抹了把脸,在跨过门槛之前,又再度扬开一贯明媚的笑......

      忍冬藤花架的暗影下,缓缓踱出凤浅羽纤细的身形,在暗夜的映衬下,那抹蓝白的身影愈显消瘦飘忽。淡静如海的眸子缓慢抬起,隔着几步距离,凝望着那矮小的茅草屋内,一灯如豆,烛火下人影散乱斑驳,那眸子深处却像是在刹那间,氤氲起隔世经年的忧伤,在犹带几许酸意的夜风里,吹散一记叹息,“原来如此啊.......”

      清晨的阳光,和煦地洒在云雾缭绕的山峦之间,伴随着鸟儿清脆的啁啾声,人们,从夜的沉睡中,醒转。破旧的木门被人匆匆拉开,然后便见着云落骞匆匆钻出矮小的门洞,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四处环顾,眼里,全是难掩的焦灼。“浅羽姐姐当真一夜未回?”百里双双紧跟身后,有些惊讶,而且不确定地问道。

      云落骞却是丝毫没有理她的心思,只是心里的自责已是排山倒海,他昨夜在门前守了一夜,有没有回来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怪的是为什么就是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拉下脸出门去找?浅羽.......当真是赌气不肯回来么?还是说.......她根本不愿意回来?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尽管心头忐忑,但是,浅羽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就走的,何况......这个世上,这个世上,她识得的,只有他,不是么?只是为什么不回来........莫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到这儿,云落骞神色更加焦灼,眉间皱褶深深......

      只是,他们来不及走开,一行人已经一边戒慎地打量着他们,一边朝着他们走近。“村长,你看.......还真有外地人.......看来.......虎儿娘的事,不能再拖了........”

      从他们的窃窃私语间,云落骞和百里双双已经轻易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正是这小村庄的村民,而为首的那老者,就是村子的村长。只见他们一个个像是畏惧,却更像是愤怒,甚至是仇视似的盯视着他们.......云落骞沉默着,只是不动声色.......倒是那村长在打量他片刻之后,终于是再稳不住了,清了清喉咙,道,“你们这些外地人,还是别待在我们村子里了,快些上路吧!”话落,这些人见云落骞和百里双双都没有回应,便都放下心来,轻瞥了他们几眼后,然后,就恍若无人地越过他们,朝小茅屋走去。

      “我们是不会走的!当然......我们也不会你们因为愚昧无知而去谗害无辜的虎儿娘,还有其他人。”云落骞在这时突然开了口,语调,一贯的轻佻,慵懒,但却自信而狂妄。村长一行人果然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他,他却是半侧过身子,勾起一抹淡笑,“虎儿娘.......我自然会治好的!”只是,那样的狂妄只维持了不到一瞬,当他的视线接触到茅草屋右侧前,那一架葱郁的忍冬藤下,那一抹淡如云烟的身影时,唇上的笑容便是蓦地僵滞了,然后,隐逸下去,就连目光,也在瞬间暗淡.......

      “你们凭什么?你们不过就是外地人,凭什么管我们村子里的事?更何况,虎儿娘本就快不行了,用她换我们村子一个月的平安,有什么不可以?”

      “就是啊,你们凭什么管我们村子里的事........”

      “虎儿他娘已经不行了.......送她给山王,总比让山王来害其他人好吧?”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谈间,再次充满了戒慎和敌视.......

      云落骞的目光没有移开,始终盯视着忍冬藤下那一抹飘忽如云烟,仿佛转瞬就会消失不见的身影,耳畔不时响起的嘈杂声,在他此时躁动不已的心里听来,除了烦,还是烦。一双浓眉烦躁地纠结,他不耐烦地低吼了起来,“我说过,我一定会治好虎儿娘,那个时候,她就不是无用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把她进贡给山王?”然而,村民听闻这话之后,先是一静,而后更是喧天似的闹腾起来,不把虎儿娘进献给山王,那怎么可以?“至于山王,我也会对付的。”

      “你.......你凭什么?山王有多厉害你知不知道?你不过是在说大话而已.......”有谁能相信,面前这个看去就是一副富家少爷模样的年轻小伙子,能把山王怎么着?他的多管闲事,只会赔上他们的村子而已。

      云落骞却再没那个心思去理他们,在瞧见那抹原本静立在忍冬藤花架下的身影在深深望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过了身,那一转身,突然让他的心头不安地惊跳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真会就此离开似的。方才找寻不到的惊惶突然又截住了心扉,那一瞬间,身边的这些人都像是不存在了,他眼里只有那抹身影,所以,那一瞬间,他迈开了脚步,追将上去,没有哪怕半分的犹豫.......

      百里双双目光追随而去,只是一瞬,目光微黯,身边村民们的吵杂声又起,她回过头,促声道,“给山王进贡的日子,不是还有三天么?三天之后再见分晓,又如何?”这么说着,稍稍安抚了村民,她却是转过头去,望向那正朝着忍冬藤下走去的颀长身影,不管怎么样,他走向的人,永远不是她。

      “浅羽——”云落骞疾走两步,赶到凤浅羽身后,促声唤道,凤浅羽顿住脚步,半晌之后,转头看他,冲着他浅笑,一贯的云淡风轻。云落骞心一蹙,润了润喉,才有些不自在地道,“昨晚.......你没回来.......”

      “我想在外面吹吹风。”凤浅羽还是浅笑着,语调更是淡到不能再淡。于是,便是堵上了云落骞的嘴,神色一惊,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于是,两人便是站在那架忍冬藤下,相对无言.......

      那些村民不知何时,终究是散去了.......只是,毛屋内,却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虎儿惊慌失措的哭喊,“娘啊——”

      床上的妇人不断地咳出血丝,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气若游丝,而虎儿却是趴在床头不住地哭喊着,那幅景象,怎么看,怎么让人鼻酸........

      凤浅羽却在看了片刻之后,蓦然转过了身,欲走离.......一只手,却在这时从侧边伸出,牢牢箍住了她的手臂,那是她熟悉的温度,却是她极不熟悉的力道,死拽住了她。她回过头,正好对上云落骞那双眼,那双她已经铭刻进了骨子里的眸子,一贯爱笑而温柔的眼睛,却多了几分如今让她看来,只觉得冰冷的哀求,她半眯着眼,看着那一两瓣唇一张一合,随着那嗓音入耳的同时,她的心,疾速地往下沉去,一瞬间,像是找不到了.......“救她,浅羽。救她,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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