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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桃花枝上,不肯放人归(四) ...

  •   屋内,很安静。刚刚从像是历经了百年的沉睡中清醒过来,对从踏上沉龙潭底,那座水晶宫的石阶开始,便是戛然而止的记忆,凤浅羽还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那样的困惑,并不是云落骞随便一句,她被那只猰貐撞晕了就能解开的。可是.......她不想去怀疑,因为,这样告知她的,是云。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这么说,又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不说,她就不会去问,因为.......这就是她,凤浅羽。

      被勒令静卧于床的凤浅羽,静默地望着云落骞难得勤快地帮着映画收拾行礼,他平日里自然没有这番心思,实在是因为,他从确定凤浅羽的身子没事之后,就急于离开这龙吟镇,一刻也不愿多留。但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眼看着他把两件上好的丝绸衣裳当成咸菜一般裹成一团,映画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把他胡乱塞进包袱里的衣裳抖开,重新整理,嘴上念念有词,真是帮倒忙啊。

      被推开的云落骞也是努努嘴,撇撇唇,斜眼瞅了正熟练地整理着衣物的映画一眼,真是个奇怪的女.......妖。外表看来明明是妖娆娇媚得很,偏偏却甚爱这些贤妻良母的举措,明明有着法术,却非要一点一滴的亲手做。女人啊.......真的是世间最难懂的动物。叹息一声,云落骞别过眼,对上凤浅羽那双淡静如海的眸子,那样,静默如同流年的注视,突然让他心头一阵心虚似的惊悸,清了清喉咙,他却是蓦地一拉脸,沉声道,“你再看也没用。这一回,得听我的,我说,我们马上离开,就是马上离开。”

      “我能问原因吗?”嘴角勾起浅浅的笑痕,凤浅羽云淡风轻的轻问,在云落骞听来,却有那么几分刺耳地质问。

      俊容蓦地一板,云落骞的眼里隐隐现出几分愠怒,凤浅羽笑着回望他,淡静如海的眸子里,就连疑问也是如同流水般温和柔密。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愠怒,云落骞直起身子,转身踱至门边,回过头来,沉声道,“原因是吧?我可是我们几个里头唯一的男人,就是,一家之主。所以,我判断的,要走。就是这样了。”话音方落,他也不管凤浅羽有没有听懂,便是甩门而去,略猛的力道下,无辜的门扉被震得晃了一晃.......

      凤浅羽眨眨眼,有些陌生,有些困惑,半敛起眸子,眼底沉淀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不甘,从何而来?嘴角却是牵起半抹笑痕,无可奈何。

      “我们的一家之主,在拿门撒气呢!”同样,一袭红裳逶地的映画若有所思地托腮,而后,轻一耸肩,撇了撇唇。凤浅羽淡笑一瞬,蓦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样啊。但是.......云真的认为,成长,是这般轻易的事么?成长的背后往往.......都是伤痕啊!

      残雪消融,点点绿意从残消的雪被下,丝丝探出。蓝底百花滚雪狐毛的素袄,凤浅羽看来,便是如同湛蓝天幕上一抹绵薄的云。裙摆在犹有残雪的地面上,逶迤而过。在走出龙吟镇城门的刹那,她却是不由自主停驻了步伐,良久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没有转身,没有回眸,但眼里却沉淀了太多连她自己也不太明了的难解思绪......是什么?会是什么?丢弃的,还是遗落的?就在她身后?

      走在她前方不过寸步之遥的云落骞回过头来,一双浓眉因着凤浅羽脚步的停驻而拧起,一张俊容更是因着那双淡静眸子像是没有看见他,没有落处地不知在望些什么,而拉沉下来。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是拉住那只微凉的手,在对上凤浅羽犹在怔忪的双目,眼见着她踌躇着一张唇,像要说些什么。他却是一咬牙,打断她,一字一顿,硬声道,“什么都别说了,现在就走!”话落,他一个紧拽,便是携了凤浅羽一步步走离龙吟镇,在眼瞧着凤浅羽虽然没再说话,也没再挣扎,任由他拉她走,却还是忍不住一再回顾时,云落骞的脸色愈加的难看,这镇子,一刻也不能多呆。

      还是裹着火红斗篷的百里双双望着云落骞拽走凤浅羽,明亮的眸子半敛,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下一个用劲,略略抓皱了包袱。包袱内的画轴里,却传来了映画慵懒中带着浓浓嘲弄的嗓音,“我们的一家之主,今个儿真是好大的魄力呢!”是啊!他对着浅羽姐姐向来都是轻声婉语的,这回莫不是因为......甩了甩头,百里双双不让自己多想,抱紧了手里的包袱,小跑着跟上云落骞迈得又急又快的步伐。

      日正当中,初春的日头仍然让人头晕目眩。凤浅羽额间的封印又烧灼起来,烫热的疼痛。脸色惨白,一脸晏晏地斜坐在一棵浓密的松树下,一袋清水便递到了跟前。抬起头,对上云落骞逆光而看不太真切的脸,凤浅羽略略苍白的脸容上,却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接过水,轻抿了一口。

      云落骞一撩衣摆,在凤浅羽身旁落座,两人都是半晌无语。走了一个早晨,因为凤浅羽刚从昏睡中醒来,刻意放慢了速度,也不过才离开龙吟镇数里而已。坐在这半山腰的树下,甚至还能遥遥远望,不远处的城镇。

      “云,今晚要在哪里歇脚?”本以为凤浅羽会问些什么的,哪怕是那日她昏睡过去,然后记忆戛然而止的原因?哪怕是他今早强硬的态度。但是没有,她只是笑望着他,一贯的云淡风轻,一贯的淡定从容,只是,云落骞从那双如海般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心上,却有一团火一点点燃起,转眼便是疯烧。凤浅羽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兀自浅笑吟吟,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怎么都要找个像样点儿的地方。这春寒料峭的,天还冷着呢,双双毕竟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没吃过什么苦的......”

      “要享福,就回她的百里府去。”云落骞没好气地打断她,表情有些阴鸷。目光如炬,陡然不再闪躲地直射凤浅羽,挑明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或者说,你不生我的气么?”

      凤浅羽笑意未变,那仿佛敛尽了月华的眸子,便在这日正当空中,投洒下如练的月光。“问什么?气什么?你是云,不是么?”有的人,要相信,很难。可是有的人,要相信,就是这么简单。而且有些相信,一开始,便是一生。

      然而,这个回答,却是让云落骞的脸色愈加的难看。腾地从地上站起,便是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踩着略重的步伐走开......

      “哟!我们云大少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火气这般大?”身旁一卷画轴慢慢飞起,自行展开,那画中红裳美人红艳的双唇,一张一合,尽是嘲弄。

      凤浅羽但笑不语,凝望云落骞远走的背影,半敛的眸中,隐掠一抹黯.......

      夕阳拼尽了余晖,将天空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被树叶密密遮罩的林间,却只是偶尔有几丝光线筛落,静谧到有些阴暗。一行三人一妖,静默无声地朝前走着。正午时短短几句对话的不欢而散,让云落骞自始至终板着一张脸,即便凤浅羽恍若无事地浅笑吟吟,但是百里双双还是嗅出了氛围的不对劲,一直安静地不开口。就连映画也安分地缩在画轴里,睡得昏天黑地,没有吱上半声。

      “那边有炊烟,应该有人家。”百里双双扬起手,葱白的指尖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山岗背后,在橘色的天空之下,冉冉升起的黛色清烟......俏丽的脸蛋上,全是欣悦的表情,总算.......不用再担心会露宿荒野了。

      静默地与凤浅羽对视一眼,这一回,却是没再等对方有任何的表示,便是径自下了决定,道,“好!咱们今晚就去那里落脚好了。”话落,他便是率先迈开了步子。百里双双自然是万般欣悦地跟上,只有凤浅羽静立在原处,沉静的眸子定定地凝视云落骞的背影片刻,最终,还是随之,迈开了步伐.......

      天快黑了,天黑了山王会出来抓小孩儿吃的,.小小而瘦弱不堪的身子岌岌可危地攀附在山岩之上,跟着背后那只几乎跟他同大的背篓一样,在夕阳下,颤颤悠悠.....怕,娘......虎儿会怕.......努力地吞咽着口水,小男孩儿那双因为瘦弱而愈加明显的眼睛里,跃出一丝难解的坚定,咬着唇,瘦弱而脏污的手用力地伸出,努力地探抓向山岩上方,那一株不起眼的植物......脚下用来着力的尖石却不堪重量,随着土石的崩落,小小的身子再挂不住地从丈高的山岩之上,坠落.......

      “啊——”一声尖叫划破暮色的苍穹,云落骞鹰隼般的双目骤抬,精准地盯住前方山岩上,如同断线般的风筝,倏然坠落的单薄身影。几乎在那道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足下已是一点,颀长的身影如闪电般迅速,却也如苍鹰般优雅而迅捷地扑将过去,眼前,只余银光散影。长手一勾,轻而易举地将瘦小的男孩携在臂下,身子再凌空一个翻越,足尖往山壁上轻点,便是借力往旁一纵,携着那惊魂未定的男孩儿从半空中纵身而下,稳稳落至地上,足下,沙尘半丝未扬.......

      “喂!没事吧!”方从突然的变故中清醒过来的百里双双一个箭步上前,锁眉便是促声问道。

      “没事。”抬起的眼,匆匆略过只急急迈开两步,便又猝然停驻在数步之遥外,只是默默看他的凤浅羽,云落骞眼底,一抹晦涩的不豫匆匆暗闪而过,嘴角一个抿直,便是有些生硬地回道。低下头,望向因为遇见他,而免于被摔成肉饼的小男孩儿,一双浓眉却是紧拧起来,嘴上不怎么耐烦地道,“喂!小子!还魂了没?”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他没被摔个稀巴烂,而是被一个好厉害的大哥哥飞过来救下了。是了,大哥哥会飞,是神仙么?眨眨眼,在被某耐性和脾气都不太好的大少爷一把甩开时,那双镶嵌在巴掌大的黝黑小脸上的显眼双目,便是闪亮了起来,“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云落骞闻声一怔,打量了那张黝黑的小脸片刻,视线便是落在那双瞬间闪亮起来,满是希冀瞅望着他的双眼,一时间,便是有一种满足,一种骄傲,涨满心扉。他却是清了清喉咙,掩去满足的笑意,道,“你这小子,爬那么高做什么?是想试试自己的骨头有多硬么?”

      “可是.......我要采到草药,才能回家给娘喝。娘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才能救娘.......”小男孩儿却是垂下头,黯然而小声地道。

      然而就是这一句话,却让云落骞和百里双双心头都听得一揪,对望一眼,云落骞和缓了神色,好一个孝顺的孩子。而百里双双更是因着想起自己的弟弟,暖了心,便是在小男孩儿面前蹲下身来,柔声问道,“娘亲生病了吗?不过,有你这么乖的孩子,你娘亲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嗯?”

      “可是娘病了好久.......这个月底,娘再好不起来的话.......他们.......他们一定会把娘献给山王的.......”小男孩儿抬起头来,眼里,涌出两串泪花。

      惊异地对望一眼,云落骞的视线再匆匆掠过也是难掩诧异的凤浅羽,再落在面前瘦弱的男孩儿身上......“那是什么意思?”

      转过山岗,是一处山坳,山坳间错落地散布着几处人家,矮小简陋的茅草屋......暮色中,黛色炊烟袅袅,安静中,却渗透着几分诡异的阴霾.......一路上,从这个名叫虎儿的小男孩儿口中得知了这个小村庄所遭遇的种种。据说,约莫三年前,这里来了一只妖怪,就是他们唤做的山王。最开始是上山打猎的村民有去无回,后来,就演变成了村民跟山王达成交易,每月进献一人,以保其他村民安全。虎儿的爹爹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上山打猎时失踪的,而虎儿的娘亲前些日子,因为疲劳过度,就这么病倒了。对于村民来说,病倒的人就是无用的,所以.......如果虎儿的娘亲一直病下去,那么,下一个进献给山王的人,就是虎儿的娘亲.......

      听到这里,云落骞跟百里双双已经是义愤填膺,不由分说,便是跟着虎儿来了小村庄,扬言要让那些愚昧的村民醒悟,当然,还要让那只为非作歹的妖精付出代价。只是......凤浅羽,却是自始至终的沉默。一种从一接触到那个孩子,就在心间萦绕不去的不安,终于是在走进这个小村庄时,达到了临界点。一股强大到完全不容忽视的气场,转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让她胸口闷痛起来.......危险!这是一种仿佛已经铭刻进了骨子里去的本能,她的脸色一白,便是挨到云落骞身边,拽住了他的手,“云——”低哑地唤着他的名,她的脸色惨白如雪.......

      只是奇怪的是,一向也还算敏锐的云落骞却像是对那气场毫无所觉,只是一脸莫名所以地锁眉望着她。“怎么了?”

      惊惶,不安,恐惧,一瞬间,心海蔓延。凤浅羽的手紧紧地掐进了云落骞衣下的皮肉里,那指尖的颤抖和失了淡定的恐慌,就如同.......就如同那日在沉龙潭下水晶宫,见到那个人时.......云落骞的眼神,蓦然阴暗下来。“云,不要去!我们不要去那里了,好不好?”那虚弱颤抖的嗓音里,满满的惊惧和哀求,所有属于凤浅羽的云淡风轻,淡定从容,仿佛被突如其来的一场祝融,烧灼殆尽.......

      云落骞的眉却是狠狠拧皱起来,为着凤浅羽的颤抖,为着凤浅羽的惊惧,更为着她话语里的退却,“我答应了虎儿,要帮他。你现在是要我出尔反尔吗?你怕了?怕了那只妖怪么?”话语里的失望和指责,化为一柄利剑,直刺凤浅羽毫无所备的心房,一痛,紧掐住他的手指便是松了,一寸寸颤抖着从他臂上,移开.......云落骞目光微黯,转过头去,撇唇冲着虎儿笑得轻佻而狂妄,“好吧!小虎儿,快点儿给云哥哥带路吧!你云哥哥来了,那只妖怪的死期啊.......就到喽!”

      云落骞半俯下身子,勾搭着虎儿单薄的肩膀,说笑着走进村庄,凤浅羽僵直在原地,死咬着下唇,嘴里腥血的味道,一点点蔓延开来,她却觉得浑身发寒,垂在身侧的手,无法自持地颤抖着,再颤抖着.......

      “浅羽姐姐,走吧!你不会丢下这些可怜的村民不管的,不是么?”百里双双偏头看她,语带几分保留,那眼里,可以压制,但还是能够明显看出的迟疑和顾虑,让凤浅羽的心头又是一凉。夕阳,彻底地坠落山头,凤浅羽抱住双肩,摩挲着冰凉的肩头,打了个冷战,冬天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矮小的小茅屋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扑鼻而入的浓稠药味儿,云落骞和百里双双都是一脸的忧心,略略踌躇之后,便跟着一溜烟儿奔进屋去的虎儿,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走进了矮小的茅屋中.......

      凤浅羽长长的裙摆在地上逶迤而过,在冷风中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天空的橘色散尽,转而变成了天青,夜幕渐渐低垂下来,混沌难分。她才眨了眨眼,迈过那道门槛......同一时刻,身后传来一阵翅膀的扑腾声,凤浅羽驻足,蓦然回头,一张脸,瞬时惨白.......眼前,掠过一道黑影,映衬着她脸上凉薄而纯粹的白,醒目而惨烈.......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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