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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未谙风月,道说永相随(七) ...

  •   一只被啃了一半的白面冷馒头就递到了跟前,那一瞬间,白茉舞的心,瞬间冷了,那心上的冰比他们所立的江边,那江面上厚约一丈的冰,还要寒凉。微颤着手指,她强自镇静地接过那只白面馒头,将之紧紧扣在手里,紧到她的五指指尖深深地陷入绵软的面团中,那只馒头在她的掌心中整个变形。不知何时,江边起了风,又飘起了雪,那些如扬花柳絮的雪花在风里翩跹飞坠,然后,无声而没。风吹起白茉舞腮边的发丝,随着素色的缎带在风里飞舞,她却是半晌低头无语,一直维持着那个低垂臻首的姿势,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只是,扣住馒头的那只手却是越扣越紧,越扣越紧.......

      立在她对面的人,也几乎是别无二致。唯一的动作,便是递出那只馒头,然后,便也是无语,却是将白茉舞的压抑一一收入眼底。眸色微微一暗,他慢慢旋过身子,举步欲走,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为什么?”一直未曾开口的人,骤然脱口的质问,划破了黄昏江边的岑寂。蓦地僵滞了步伐,秦大却是没有回头,只是静立在原处,不动不移。白茉舞眼眸中腾袅得全是受伤和不敢置信,苍白着一张面容,牢牢盯着背对她而站的人,眼里,悲凉中蕴着闪烁的泪光,她却是死咬着牙关,不让泪落下半滴。她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心目中,那个如父如兄的大师兄,她不相信,那个疼她至深的大师兄会这般待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真的甘心要投在狼夜座下,对他言听计从,绝无二心,为虎作伥了么?”

      “我与他.......有协定。”沉默了半晌,秦大才沉哑着嗓音回答。

      “所以.......还是为了桃灼华?”那个所谓的协定,白茉舞是听狼夜说过的,只是此时听来,却是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将她仅剩的那点儿希冀也刺成了粉碎。脸色愈白,她还是瞬也不瞬,死死盯着秦大的背脊,“所以.......即便是我,你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那只被她反手扣在腕上,印上挽花链上徽记的白面馒头,他就不能当作没看见么?

      “你以为能够称霸妖界的狼族之主,会是一个任你愚弄的傻瓜么?”口气平平淡淡,秦大还是没有回头,语调平静地陈述着。

      “什么意思?”心头一突,白茉舞讷讷追问,也许理智的一面,她早就清楚她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狼夜的狠,狼夜的心计,狼夜的不择手段,狼夜的深不可测,都远在她可以对抗的范围之内,但她,不愿去放弃,总是想要存着哪怕一丁点儿的侥幸。可是今天,毫无预警地被人揭开这个有些难堪的遮掩,让她的心上的血液,蓦地因寒凉,而迅速地冷冻成冰。

      “如果你能听进去这么一句忠告,那么你记着,无论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千万不要小看了狼夜。”秦大略略偏头,语调严肃,又是让白茉舞的脸色又沉上了两分,她又岂会不明白,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向狼夜认输,即便是脸色苍白无血色,白茉舞还是死握着拳头,死咬着牙关,想抵抗心头越来越浓的寒意。清浅到如风般的叹息飘忽掠过耳畔,很快融入风雪之中,恍如无物,“倘若你真的知道荆棘海的所在的话,不妨帮帮他。”

      “为什么?”蓦然抬头惊问,白茉舞的眼神里全是惊愕,全是震慑,全是无法理解,全是不敢置信,不相信方才那句话是出自她最敬爱的大师兄之口,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世事变迁,白云苍狗,就算是眼前的人真的是跟从前的秦舒寒拥有着同一副躯壳,也许,也终究不再是她的大师兄。

      “不为什么!受制于人,你身不由己。还有.......他的不择手段,我能理解,毕竟.......这关系着,对他很重要的人!”话落,秦大不再赘言,举步而走。

      这一回,白茉舞没再出声唤住他,只是一直绷紧的手臂蓦地在顷刻间失了力气,一松,手里已经被抓捏得变形的白面馒头便是从掌间滑落,跌在地上,滚了一圈儿,便很快被渐渐下大的雪,所湮没.......

      不过走了几步,便看见了站在一排树干之后,显然已经在那里,听着他们谈话许久的狼夜,秦大却是没有丝毫的讶异,不卑不亢,甚至腰杆未有稍弯,只是提剑朝着狼夜轻一拱手,算是招呼,没有任何的称呼,这便是他们二十年来,始终如一的相处模式。

      狼夜淡淡颔首,抬眼望向那道静立在雪中江边,在风里僵凝着的素色身影,墨绿的眸子暗眯,眼里掠过一道流光,他却是别具深意地笑了,笑意中散发出点点冷厉的意味,还渗透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杀气,“秦大,本座.......似乎当真是小看了你呢!”

      “又岂敢跟阁下的算无遗策相较?秦某自会竭力促成荆棘海之事,只是,还愿......”略一踌躇,秦大握剑的手狠狠一个用劲,指节泛白,他一咬牙,将之后那两个字,有些艰涩地唤出,“.......狼主能应允一事。”略略收敛了方才不经意间显露的几许名门的傲气,秦大第一次,唤了狼夜.......狼主,却是矮下了姿态,有事相求。

      “哈哈哈.......”狼夜却是低笑出声,半晌之后,笑声方歇,望向秦大的眼神却是更深幽了两分,“秦大啊秦大,你即便是抛去了郇山首徒的身份,也曲折不了你那自诩出身名门的高傲,即便是二十年前,你带着桃灼华来到本座桃雾潭,也是跟本座利益交换,从未说上半个求字,今日.......当真是让本座吃了好大一惊呢!”

      秦大在狼夜跟前抱剑垂首,只是默默承受着狼夜投注在他身上,那锐利如刀,冰冷如剑的目光,不置一词。

      狼夜敛去笑意,轻轻一哼,眸色深不可测,“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秦某并非强求。荆棘海所在,狼主几百年求而不得,如今倘若得偿夙愿,又何须再为难一个女子?她.......她不过只是.......只是一个比普通人稍稍特殊的弱女子而已.......”秦大又往下俯了几寸,音调里略带了几分仓促。

      “她?弱女子?你弄错了吧,即便是周身功力被禁制,她也绝对跟弱女子三个字,扯不上边!”狼夜轻扯了扯唇,墨绿的眼瞳深处,不期然掠过一道灿莹的流光,那个凭着聪慧和口齿伶俐,居然能几番让他落于下风的白茉舞,会是弱女子?只是,那流光,终究是稍纵即逝,下一瞬,狼夜的墨瞳又整个幽冷下来,也许,比方才,更冷,“更何况.......你算漏了一样,她不只是比普通人稍稍特殊一点。她是郇山剑派弟子,一个以灭妖为己任,也绝对有灭妖之能的郇山剑派弟子,你似乎忘了.......本座,正是妖界之首,万妖之王!你说说,本座能留她不留?”

      “可是她毕竟.......”匆匆抬起头来,秦大的冷静有了一瞬间的撕裂,早就知道狼夜的冷酷,也知道,这一请求,难以得成,可是,就是因为明了狼夜的冷酷和残忍,所以,这一个承诺,他一定要。

      “毕竟什么?”狼夜冷笑着打断他,毫无温度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毕竟她若为本座带路,去往荆棘海,便是对本座有恩,是么?少跟本座说什么倘若不留她,便是恩将仇报的话。桃雾潭中二十载,你对本座的这点儿了解应该还是有的。再无用处的人,本座都是如何处置的?”幽冷的话语中全是狠戾,眼见着秦大的脸色整个寒白,狼夜却是极其寒冷的笑了,“不过......倘若是本座觉得有些意思的人,本座还舍不得那么快杀。也许.......你该提醒你的宝贝师妹,倘若她想活得久一点儿的话,最好,不要让本座那么快将她给摸透了。”话落,狼夜扯开唇,转身而去。

      秦大维持着半弓腰的姿势,愣愣立在原处,越下越大的雪很快沾染上他的眉梢,发际,落满肩,他却是浑然未觉。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直立起有些僵硬的肩,转过身,望向方才跟白茉舞所站的江边。大雪弥漫,眼界都是迷茫的雪白,那抹素淡的纤细,柔和的绿,终究是已然消失.......

      “小师叔,小师叔——”客栈门外,马儿行装都已经备妥,可惜,他们已经去习惯去听从命令的那人却是双手背负身后,立在极致的风口,目光凝注着远处茫茫雪原中,不知名的一处,已是神游太虚。连着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年轻道士装扮的莫晨洲眉峰一蹙,索性走至赫连阙身侧,一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一边扬高了嗓音再唤,“小师叔——”

      赫连阙蓦地抽回了思绪,只是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低声反问,“什么事?”

      小师叔这几天真的是有些不对劲,总是动不动就走了神,谁叫都不理,就像是一具失了神魂的躯壳。清了清喉咙,莫晨洲掩去眸底的隐忧,只是低道,“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该上路了?”

      “嗯。”赫连阙只是轻轻点头,一张略显黝黑的面上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年少的神采飞扬和意气风发,都如被冰覆,不复存在了。牵过马儿,伸手挠了挠马脖子,赫连阙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又是忽地短暂一滞。别过视线,他若无其事地轻道,“上路吧!”只是方才那短短一瞬的失常,瞒不过他身后那几名都是难掩忧心的师侄,瞒不过程宪舯带着恶意的窥视,也......瞒不过他自己。

      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一人一马,以着急切中带着仓皇的速度在他们正要上马之时,飞速朝他们奔来。地上残雪不断飞溅,碎琼乱玉,迷人眼。那马冲得很快,转瞬间就已是近在咫尺,却还是没有半分减缓速度的趋势,赫连阙一蹙眉,弯腰一个俯冲,手一扬,扯住了缰绳,那马儿扬蹄嘶鸣,却终究是将那马儿停了下来。马上骑士急切地从马背之上滑下,却是不由分说便在赫连阙跟前,跪了下来,嗓音微颤中带着几许踌躇,“小师叔——”

      闻声回头,赫连阙的脸色却是在瞬时惊变,“靖尧?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一身郇山的道服,只是束冠的发箍已经有些歪斜,发丝凌乱,有些狼狈,低垂的脸上有些仓皇和忧急,不是梁靖尧还会是谁?可是......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是不是回澜出了什么事?”促声而问,赫连阙的脸色一变再变,扯住缰绳的手蓦地紧抓,那马儿吃疼地再次扬蹄嘶鸣。赫连阙却是恍若未闻,那心,仿佛是破了一个洞,仓皇,忧急,挂怀,都通通涌了上来,心急如焚。那一瞬间,他再没法多想,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等不急梁靖尧的回答,在促声问出这一句时,他已经一个纵身跃上马背,手扯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一人一马,便是如同离弦的箭,朝着方才梁靖尧奔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师叔,回澜姑娘是在回桃林古渡的路上不见的。她应该是来找你了!”愣愣回过神来的梁靖尧连忙从地上站起,转身扬声急道。而那一人一马,已经携着满眼的碎琼乱玉,转瞬间,便是在这余音缭绕中,没入茫茫雪原。

      眼见这一幕的郇山众弟子在讶然之后,都是忧心忡忡,只有一人,只有一人显然是乐见的。程宪舯望着已经不见人影的官道尽头,唇边勾起一抹,嘲讽中带着讥诮,却是难掩欣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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