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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梦失容易,梦去怎追系(六) ...

  •   焚渊,竟会......竟会是他!想来,定是方才玄苍这般信手释去疾风所遗下的结界,才让他这般轻易地进到了这处院落,只是......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即便,凤浅羽是隐约知道,因为某种原因,或许当中就有离朱的干系,所以他常常流连在此处,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直到这一刻,凤浅羽终于有些懊悔当初思虑不周,怎的,就忘了这一尊名副其实的瘟神呢?

      只是,早已习惯了云淡风轻,凤浅羽即便心中懊悔,甚至那种一旦面对焚渊,就如同本能,像水草一般在心底疯长,缠绕起来的不安与恐惧煎熬着心肺,她面上仍是淡淡的,不露半分,只是眉尖儿稍稍蹙着,倒有一番美人颦愁的风姿。

      焚渊却是极其欢畅的,那一双深长好看的眸子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一一流转过那几张都是神似的脸容,凤浅羽,凤翎儿,还有.......哈哈!真好!都在啊,一个不落,真是好得很呢!目光落在瑟缩在几人身后,那半透明的白影身上,不期然对上那样一双眼,记忆深处的莹白赛雪,就这样四目相对,那双眸子陡地一个瑟缩,便又是一个缩身,躲到了那几人身后,焚渊的目光却是黯了下来,目光胶着在那一处,朝着她的所在,一步步迈开了步子,嘴角牵起笑,和煦谦冲,“离朱......是你么?离朱!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王兄可是想你想得紧,没想着,终日还能见到你.......”

      离朱没有半晌的回应,眼见着焚渊越走越近,身子却是一缩再缩,那本来就是半透明,像是转眼间就会消逝在浪潮暗谲中的身影,甚至在发着抖,打着颤,每一丝眉动,每一次低眼,除了怕,还是怕。一个横步,切入焚渊与离朱之间,仍然神色淡淡,却是定定回望着焚渊蓦然暗谲的双目,没有回避,也不见畏惧。

      焚渊与她对望片刻,蓦然笑了,“离朱是我妹妹,浅羽......你这样......莫非是觉得我会伤她?还有离朱......你在躲我么?你在怕我?你忘了.......我是你王兄?”那样柔和带笑的声量,仿佛害怕吓坏了何人似的煦如春风,如果不是那眉眼太冷,太过暗谲,不小心对上,就让人不寒而栗,那样说话的姿态,那样轻柔的语调,真会让人以为那真的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如此而已。

      没有人回应他,不管是凤浅羽,还是离朱,都只是一个瑟缩着,一个仍然神色淡淡,风轻云淡地回望着她,看似纤细轻盈的身子像是一堵坚实的墙,挡在离朱身前,从前是那般的推拒着,厌恶着身后那道影子的存在,像是因着她的存在,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宿命漩涡之中,可是这一刻,要这般为她挺身而出,却像是这般的理所当然和义无反顾,或许,要接受离朱,接受还魂,接受她生命里已然烙印上宿命的痕迹,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艰难了,是不是?

      焚渊嘴角的笑意渐渐凝上冷意,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快速到仿佛只是旁人一时眼花的错觉,可是他的手却慢慢抬起,伸出,朝着凤浅羽和离朱的方向,探去.......

      “不要碰她!”一声喝止,斜里横来一手,如爪如喙,紧紧锁扣在那清雅的白衣蓝绣上,不知何时转成幽绿的眸子死死盯着焚渊,眼眸深处,满满的是恨,经年累月,几乎咬牙切齿,“没瞧见她怕你么?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就是不肯放手?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她的王兄,就不堪这般龌龊不堪!”

      “我?龌龊不堪?”轻轻柔柔笑着,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是自始至终未曾变过,但是焚渊的眸色却分明愈加的狠戾可怖了,眸光尖锐地回视对方,犀利,冰冷,尖锐,嘲弄。“就算是好了,本君从来不将天地神魔放在眼里,又何曾介怀世俗?人人说我龌龊不堪那又如何?本君仍只要自己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而你......你觉得你能阻止本君?就算是疾风就在眼前,本君又何惧?何况......你是他吗?还是说,你也以为自己是?”这般说着,焚渊眼底的神色愈加嘲弄,冷峭孤锐如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再打离朱的主意!”玄苍那不再被术法刻意遮掩的眸子荡过一波又一波的幽绿,只是那双眸子随着焚渊的每一句话,都兜转着种种纠结,脸色也是时青时白,挣扎扭曲,好一会儿之后,才这般嘶声闷吼出一句。

      “就凭你吗?”低低笑出声,那笑声更让人觉得浑身发寒,汗毛直立,焚渊的双眸却是凝成了一柄冰峭的剑,不再隐忍的,直直射向玄苍,冷冷哼道,“哼!不过是一只因着执念凝成的魑魅,连妖也称不上的虚无所在,还得依附这只猎才能现世的怪物......就凭你,妄想阻拦本君?不自量力!”

      魑魅!那是什么东西?焚渊说的......说的是玄苍么?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你根本是血口喷人!”玄苍扭曲着脸容,嘶声骂道,明明是水般幽绿的眼眸,却像是被染成了赤焰的血红。

      “本君何须编造?你回头看看,龙神疾风早在万年前,便已随离朱而去,而你......不过是因他始终不甘那般失去离朱的执念,历经几千年凝成了魑魅,虽然承继了部分疾风的法力,还有他的记忆,却连小妖也不如,又怎可与当日的疾风同日而语?本君连疾风也未曾看在眼里,何况是你!”仍然冷冷嗤哼着,焚渊不屑而嘲弄地斜眼瞄向面容扭曲狰狞的玄苍,嘴角斜斜一扯,却是意有所指地越过几人肩膀,望向那尾被半埋在淤泥深处,死不瞑目的龙尸。

      “你!该死的你!”脖颈间的青筋暴露,玄苍狂吼一声,便握起拳头,朝着焚渊面门二话不说劈了过去。

      “够了!你们都够了!”轻渺的女音极冷极淡的响起,却像是骤然浇透的一盆冰水,熄灭了燃起的火,冻结了殿内的风,本来瑟缩躲在凤浅羽身后的离朱缓缓踱出,莹白赛雪的眸子望着那两人,凄然却又坚决,“王兄.......是啊!我原该唤你一声王兄,便也只是王兄!我对王兄,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然,永生永世,都不会有变!而你——”无视焚渊嘴角冷凛僵硬的微笑,无视他骤然冷下的双眸底处暗涌潮潮的愠怒与狠戾,离朱转过眸子,望向玄苍,那铭刻在骨子里,熟悉的轮廓眉眼,让她的眸子略略暗阒了一个刹那,虽然仍含着淡淡的忧愁,却又最终归于平静,归于坚决,道,“你不是疾风,不是他!离朱早不在世上,你又何苦眷恋人间,流连不去呢?该舍的终归要舍,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离朱,不是,离朱.......”玄苍听她这么一说,忙惶惶急急松开原本揪在焚渊衣领上的手,回转过身,迭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语不成详。

      离朱却像是充耳不闻,转过身,携住了凤浅羽的手,低眉莞尔,尽是无语轻柔,“浅羽......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你可愿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有追问她归于无声的问询,凤浅羽噙着笑,点着头,淡淡回应道,“你说得对,至少这世间,我在乎的,想要保护的,远远不只一人!”

      闻言,离朱像是终于放宽了心,笑了,那一笑,灿比春花,皎若明月。而后,她淡淡笑着,几近无声地低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莹白的眸子深处像是含着水花一般的湿润晶莹,下一瞬,凤浅羽却突然觉得离朱贴在她掌间的手不知何故,顷刻间变得火般灼烫。

      “啊——”被烫得轻呼一声,凤浅羽一个锁眉,下意识地要缩回手,却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只能被离朱看似轻渺不着地扣住,相贴的掌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而随着那仿佛将要炽燃一切的温度,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涌进她掌间,进到血脉,融为一体。那些力量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直到慢慢地融合,原本的不适慢慢得到平抚,浸着冷汗的额头慢慢地回温。凤浅羽迷离地张开眼,却发现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面前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容却不知在何时变得愈加透明而惨白,愈加缥缈,愈加难以辨识,仿佛即将化为轻烟,羽化而去。“你要干什么?离朱,你想要干什么?”一种惶恐伴随着极度的不安在胸口处翻搅,凤浅羽刚刚回转的脸色再度刷白,便是裂碎着嗓音,嘶哑喊道。

      “离朱——”那一厢,玄苍跟焚渊也都是面色震惊地嘶喊起来,而后,不顾一切地爬足朝这边奔来,却不知何时,凤浅羽和离朱周遭腾起了丈高的火焰,将两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其间,火舌越窜越高,越烧越旺,即便是灵力高强一如焚渊者,一时之间,竟也是无计可施,难以靠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住手!你住手啊!”抽不回手,扭不开身,她甚至没有办法再拒绝那些一点一滴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力量,凤浅羽只剩一张口,在火焰的灼烫中,嘶哑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可是浓烟处处,离朱的面容即便是近在咫尺,也变得愈加不真切起来,下一瞬,凝目间,凤浅羽怔住了,不是说,魂灵无泪吗?可是,那此时在离朱莹白双眸中集聚起来,蜿蜒自眼角滑落的晶莹,又是什么?

      须臾间,掌间的热烫乍然抽去,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离朱像是顷刻间有了重量,倏地坠落在地面,重重跌下,虽然未曾有声响,却让人心头钝钝。半晌后,她抬起眼,望着凤浅羽,笑了,虚弱却又分明欣慰,“把一切交托给你,我可走得安心!”

      “去哪里?你要去哪里?”生离死别,要经过多少才能习惯?即便已经知道答案,凤浅羽还是问着,语调淡淡,目光氤氲。

      “该去找他了啊!他不知等了我多久,我......我竟已迟了这么些年了.......”莹白的双眸侧过,越过凤浅羽的肩头,望向了那双碧绿的龙目,离朱嘴角牵起的笑,分明欣慰而快意。凤浅羽垂眸,看着离朱已经几乎全然透明的皙白指尖,化为细碎的灰尘,四散在殿内带着潮气的湖风里.......离朱扬起了头,望着殿内,那尊栩栩如生,镌刻了疾风必胜爱与思念的水晶雕像,居然也在这一刻,倏然崩塌,那些碎裂的水晶碎片在半空中飘浮,居然映射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疾风殿下,你可以娶我回天玠海吗?”那云端之上,高贵与纯真矛盾揉合的女子,偏着头,笑容可掬地淡淡相询。被问的人银衣铠甲,炫目在那样纯净的眸色之中,恍惚间,以为自己醉了,竟听见了这样的话。

      五彩翔鸟驾来的青鸾车上,她笑着将手递与他......

      俪影双双,并肩而立。在天玠海上空一起承接着万海来朝,他携了她的手,温润的碧水眸子凝着她,一瞬不瞬,弯起的嘴角如同欺雪峰上映照的日光一般炫目,“离朱,你是我的妻!”温和清雅的嗓音滑过耳畔,却再未离开心田,她第一次像是真正看清了他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瞧清了自己,在别人眸中的样子。

      妆台前,她正对镜画眉,黛色轻抹,远山含翠。他不知为何来了兴致,信手拈来窗前拂过的一瓣桃花,粘在她额间,用朱笔描边,再沾上几许花钿所用金粉,细细扫上,而后偏头笑问她,“人面桃花!夫人且瞅瞅,为夫画的,可还好?”

      天族宣战,他每日行色匆匆,一筹莫展,她指尖摩挲着他清癯憔悴的脸,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他,算了,就这样吧,放她回去吧。原先,他帮她逃了这么些年,够了,真的够了。也许逃不开那人是她的宿命,她没有办法看着她已经熟悉的这个国度,这边海域染上血红,那些待她很好很好,很淳朴的海族子民,因她而遭受灭顶之灾。可是在她开口前,他却已经对她摇了摇头,神色沉敛却坚决无丝毫转圜的余地,“离朱,你记住,你是我的妻!所以,我在哪里,你就该在哪里!”

      原来......竟是真的?可是,这眼前的一幕又一幕,是因着传说中,水晶天生的凝聚回忆之力,还是......疾风临去前的念力?爱或不爱,原是不说,却并非没有。只是,还是应了那句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凤浅羽无声叹息。

      回眸去看,在那些四散的粉末中,离朱的眼眸仍然盈满了快意和恍悟,嘴角牵着笑,温柔而欣慰,“我想......我是爱他的,他也是爱我的......我们是相爱的呵!只是那时,却从不懂啊.......如果重来一回,不愿再为神,只想平平凡凡,得一知心人,携手至耆耄,相守到白头,哪怕凡尘一百年,足矣......如果......”可惜,没有如果,她,已无来生可期。何况,来生便是来生,即便重遇,她不再是离朱,他亦不再是疾风啊。

      如果......如果......从来没有如果,只有如此。那些水晶碎片跌落地面,画面倏然消失,归于沉寂,离朱的双眸终于无力合上,凤浅羽身前一空,除了裙上一滴淡淡的濡湿痕迹,其余,恍惚只是一场幻梦。

      下一瞬,那尾沉寂了也许数万年的龙尸却是眨眼间,崩塌化为灰烬,潮水瞬时涌进,将之淹没,吞噬。

      凤浅羽愕然,随后,却又释怀慨叹。生死相随,大抵如是吧!离朱和疾风......这般不幸,却又是这般的幸福。

      “多么令人厌恶的地方!不管是人,事,物,都是让人厌恶到不愿多看一眼.......重回洪荒,好过人间万世!”一句冷凛嗜血的话掷地有声地抛出,焚渊脸上残戾的笑容消失不见,冷沉着眸色,扫向那卷着离朱和疾风一道无声没去的潮水,眼眸一沉再沉,双眸深处暗涌翻滚着颠覆着翻搅的血雾。而后,他一咬牙,不再逗留,转过身,拂袖而去。

      凤浅羽却被他离去前的那一记眼神,震得心间发痛,一种莫名却又强烈的不安像是一只无形的怪手,顷刻间,死死掐住了她的心房,她急急站起身,将手中用来避潮,犹自泛着银光的银锁萤石往怔愣在当场的凤翎儿手里一塞,道,“我去追焚渊,你......你们赶快些出来,这里是疾风的念力所成,如今疾风已去,这里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话落,她不再赘言,拈起诀破开汹涌的潮水,身影化为流光,急窜而出。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非常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的预感......追上焚渊,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不知他要做什么,胸口处却有一个声音一再地强调着,重申着,她希望,只是她多想了,她希望不过是她奇怪的直觉有了偏差,她希望.......什么也不会发生.......

      凤翎儿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连忙拈起诀,运起灵力,驱开潮水,而后,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玄苍。自龙尸四散之后,整个沉龙潭底,包括水晶宫,都在顷刻间没入黑暗,再无半点光亮,只能靠着掌中银锁萤石的微弱光亮稍稍驱散无边的黑暗。“我们快些出去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玄苍却像是牢牢钉在了地面,望着蜂拥而来的潮水,望着凤翎儿震惊不信的双眸,他却笑了,是凤翎儿从未见过的释然和洒脱,明亮一如天上玉盘,皎洁无垢,豁达明快。“她不在了,我也该走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师傅.......我师傅被人害死在自己厢房中,当时房中......房中只有四师叔一人,四师叔手里还有染血的长剑.......”

      “正清......相信我,三师兄之死,绝对与四师兄无关.......”

      “我知道。可是,小师叔,你再不回去,不只四师叔保不住,整个郇山怕也是要遭难了......”

      自得知此事,赫连阙便不敢有一刻耽搁,快马加鞭,星夜赶回郇山,路上不知累瘫了几匹快马,终于在十日之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郇山。只是,他此前从未料想过,回到郇山,推开指星楼的时候,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情形......

      “四师兄——”一声疾喊,却终究还是迟了。殿门洞开的刹那,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银光闪掠,森冷而刺眼,没入灰蓝的道袍之中,带出一霎猩红,血雾弥漫,喷洒在近前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也一并溅污了执剑那人同色的道袍袍摆。执剑的程宪舯被血箭溅上几点血迹的脸容之上满是难以收拾的错愕和不敢置信,执剑的手僵硬再僵硬,随着那道血箭喷洒,往后重重倾倒下去的杜彦白却笑了,别有深意地瞥向殿门口,拔腿朝着他急奔而来的赫连阙,他明明在朝他跑来,身影却好像越来越远,远到再也触手难及,不过,是合该高兴的,好在......好在.....

      手里染血的长剑“铿”一声落了地,程宪舯在被两名弟子将手反剪到身后押注时,他仍然是茫然地望着倒卧在血泊之中的杜彦白,犹然怔忪未醒。

      “四师兄——”赫连阙终于奔至杜彦白身边,促声唤着,却只来得及握住杜彦白颤抖着朝他伸来的手,他张着嘴,已经难以开口,赫连阙却从他的目光和嘴角欣慰的微笑中读出了未尽的话语,原来......原来.......艰涩而慎重地点头,赫连阙知道,他往后的人生只有一条道,那是他一开始到最后都必然要走下去的路。无论背负有多么的沉重,无论走上那条路,有多么的艰辛和孤独,他,已再不能回头。

      杜彦白目光渐渐地涣散,却在赫连阙点头的刹那,被鲜血染红的脸上却展开一抹欣慰的笑意,手自赫连阙掌间滑落的瞬间,他忆及很多很多,年少时,那个曾救他无数次性命,让他又敬又崇拜的大师兄,想起很多年之后的那个夜晚,他对着他说的那句话,赫连阙,那个孩子,原该是我跟灼华的儿子.......想起那一日郇山脚下,他对着白茉舞的点头承诺,总算.....总算不负师兄不负承诺.....

      杜彦白......是怎样一个人?他居然设了这样一个局,引他入瓮?一如他当初设局让他背上易廷合的命,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包括易廷合的死?包括易廷合自己?打了个冷战,程宪舯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易廷合和杜彦白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他们都是瞎了眼,他才是郇山掌门最好的人选,他才是!“不!不是我!是杜彦白自己,是杜彦白自己......是他杀了三师弟,心中有鬼,所以蓄意自杀,还要诬赖于我......”

      “你闭嘴!大家亲眼所见,你居然还能狡辩!”许正清脸色铁青地道,眼底闪烁着深浓的愤恨。

      “放开他!”这时,赫连阙突然开了口,沉凝的嗓音,沉敛的语调,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掌门师叔——”许正清不敢置信地吼道。

      “放开他!”赫连阙再一次重复,将杜彦白轻放回地面,他半蹲的身形极慢地站起,一寸一寸站直,背对着众人的身影,哪怕风尘仆仆,哪怕沾染上了血污,仍然挺拔笔直。许正清纵有百般怨言,万般不愿,终究还是不得不遵令松开对程宪舯的钳制,这时,赫连阙才缓缓转过身来,沉敛的眸光定定投注在程宪舯的脸上,不辨喜怒,却看得程宪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二师兄——”过了好一会儿,仿佛连殿里那带着浓稠血腥味的风也倏忽停滞了,赫连阙终于开了口,“三师兄跟四师兄的死究竟为何,你我都是心知肚明,至于你要什么,我也再明白不过,我也知道,你从不甘心师傅将掌门之位传与我。如今,就这样吧!我跟你,堂堂正正,较量一场,你若赢我,你要的东西我双手奉上。”说到此处,程宪舯双眸已经整个亮了起来,赫连阙暗下双眸,一字一顿续道,“倘若你输了,那么......你就得给三师兄和四师兄赔命,给郇山上下一个交代。”听到此处,程宪舯的神色又转为犹豫惶然,赫连阙往前一个迈步,如炬目光再度牢牢盯视程宪舯双眸,一字一字咬得极重道,“二师兄,你,敢么?”

      “敢!有什么不敢!”程宪舯终于这般道,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怕赫连阙会反悔,至于他这般有恃无恐,一来,他从不认为一个二十郎当的赫连阙能有多么了不得的身手,他能有今天,不过是仗着师傅,还有白茉舞、易廷合还有杜彦白一行人护着罢了,再说......这小子一向优柔寡断,心慈手软,说好听点儿是重情,难听点儿就是懦弱,就算他真败了,他也不信这小子会下得手杀他.......

      只是一刻钟之后,当赫连阙的长剑没有半分停顿,没有半分犹豫地自他头顶竖劈下来,将他颅骨硬生生劈成两半,剑气将天灵盖整个震碎,在血流淌下来时,他已经再感觉不到痛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血,躺了一地,脚边断了气的人,来不及闭上的双眸被血染红,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赫连阙将长剑随手一掷,剑尖没入脚下的青石板,入石三分。而后,淡淡瞥了一眼脚边的尸首,淡淡道了一句,“好生安葬了!”然后,便转过脚步,缓踱而去。身后,骆平通和鲁虚谷望一眼地上程宪舯的死状,再望向赫连阙远去的背影,噤若寒蝉,郇山自此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也不一样的声音.......毕竟,郇山数百年来,一代,只有一个掌门,而已......

      偌大的指星楼大殿空旷,有寂冷而苍凉的风在大殿内回旋,殿上一边供奉着道家祖师爷的尊像,另外一边则供奉着历代郇山掌门及那些在郇山之上有重大功勋的门人,今日,那层层供奉牌位的佛龛之上,又多了三个牌位,程宪舯、易廷合,还有杜彦白。佛龛之下,笔直地跪着一道身影,从清晨到正午,只有投落在地上的暗影随着日头移动,跪在那处的人自始至终纹丝不动,银白的道袍因着流泻的日光而闪烁着圣洁的银光,逶迤在蒲团周遭,像是绽开了一朵树梢之上冰凌的花。

      一道轻灵的风推开窗户,吹入殿内,窗户再度合上,风儿无声无息拂到那人身侧,一记叹息无声拂过耳畔,赫连阙仿佛僵滞的双目一闪,垂下眼,望向空无的腰际,却分明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感觉到了身后那无形怀抱。又是沉默了片刻,赫连阙终于开了口,像是这空旷的大殿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人存在。“你知道吗?从前我总想着,如果可能,一定要带你上郇山绝顶看桃花,却从不曾想,到了今日,却又那么希望永没有这一天.......可是,不管多么不愿,终究是走到了这一天,却再无回头的可能。只能走下去了,哪怕非要走到这一生的尽头!”话落,他再度沉默,片刻之后,面上所有的神色一一从坚决转为磐石般的沉凝,而后,站起身,转过步子,一步一步坚决而沉稳地走向殿门,“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从内拉开,银白的道袍拂过门槛,赫连阙一步步走出指星楼,一步步走离原先的世界。

      门外,落霞满天,橘色光芒遍洒青山,倾洒在他身上,那背影,却是孤绝而落寞,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空旷的殿内,一道荧光掠过,素蓝身影婷婷立在极致的风口,遥目望着殿门口那昂然孤绝的背影,他已走远,远到了天边。清澈空灵,明澈溪流的双目中沉淀着漫天的哀凉,原是如此,从今往后,这便是他们的结局,他自在他的郇山之上,清明大道,一路通天,她自回归凡尘,紫陌碌碌一生。从今之后,参商殊途,天涯陌路,终.......不再见.......

      可是,就在这一刻,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自敞开的窗户疾射而出,回澜脸色一惊,片刻之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忙惶急问道,“姨娘.......宛心姨娘,这是要去哪儿?姨娘——”

      王兄.......王兄有危险.......

      体内,那缥缈的嗓音在心底惶急地飘出.......

      舅舅?回澜愕然狐疑,身子化为流光,穿云御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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