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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尘缘洗尽,拔剑比情丝(一) ...

  •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是我?”绝望而不甘的嘶吼惊起林中雀鸟,翅膀扑腾着仓皇飞走,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眼下的血痕又迸裂开来,血珠一滴滴沁出,和着溪水,将那脸容浸染得愈发恐怖和狰狞。那不是凤浅羽,那不该是凤浅羽的样子,凤浅羽本该是云淡风轻,淡定从容的,不该是这样,不该是,所以,这不是她,不是她!

      “唉!”恍惚的耳畔,传来一记叹息,轻浅得如同幻觉,转瞬间,便破碎在林间乍起的风里。“这是凤族女儿的宿命!只是.......不是命运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命运。”

      “这算是风凉话么?什么凤族女儿的宿命?凤族的女儿又岂止我一人?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凤浅羽没有办法再平心静气,在宿命将她一步步推向绝望的深渊,万劫不复,而她,却无力挣扎的时候。

      “凤族女儿的血液,一代代传承着还魂的力量,可是,只有你,只有你用泪水,一层层解开了我的封印。”身体里,那个飘忽的声音还在诉说着,带着淡淡的怜悯与无奈,“离朱跟还魂早在万年之前就已融为一体,这世上,再没有单独的存在,是我自私。三界之间不能失去还魂,所以,只好将还魂的力量封印入凤族女儿的体内,代代传承,自己却不愿意清醒承受一切,所以,用泪水封印了自己。未曾料想,终有一日,封印还是被一层层解开,我的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

      “你当然自私!你所做的决定,为什么要凤族来承受这一切?就因为我们凤族的先辈曾是你最亲近的座骑么?离朱殿下?”记忆当中,自己好像从未用过这般讥诮,近似于愤世嫉俗的语气说过话,可是这一刻,唯有这样,凤浅羽才觉得她心上的不甘,心上的疼痛能稍稍纾解。“就因为你的一个决定,凤族必须承受焚渊的迁怒,被贬为半神,就因为你的一个决定,凤族女儿代代就只能成为装载还魂力量的一个.......容器?而我,就活该因为这所经历的一切,因为证明痛过、失去过的泪水,唤醒了你,就得背负这宿命的一切么?”

      “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只要能够承继我所有的记忆,那么......我就可以彻底的消失,从今往后,你便是还魂,还魂便是你......”

      “我为什么要?”凤浅羽勾起嘴角,轻灵的双眸蒙上冷嘲,“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自私,而让自己变得悲惨?我做凤浅羽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还魂?”

      “你——”那个飘忽的生意突然急了起来,“你不可以任性!凤出二女,离朱必现。还魂现世,通常都会伴随着天地离合,三界惊变。凤族出了两个女儿的那一代,不是带来了灾难,而是预示着灾难。还魂的力量能够拯救三界芸芸众生,你不可以因为一己之私而不去承继,你有责任......”

      “什么责任?”凤浅羽冷笑着反问,“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凤族之女,我阿爹,阿娘,还有轻岚都只希望我好好地活着而已。什么天地离合,什么三界惊变,什么芸芸众生,与我何干?我只是凤浅羽,只是凤浅羽!”

      “我只是凤浅羽!只是凤浅羽!”与梦境中的狂喊融为一体,床榻之上,昏睡了整整一夜的凤浅羽骤然睁开双眸,眼儿无焦距地盯视着房顶,久久没有反应。

      “浅羽姐姐,你醒啦?”甜软的嗓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欣喜响在虚茫的耳畔,凤浅羽怔怔地回过神来,偏首朝着声源处望去,绑着麻花辫的蓝衣姑娘手里端着个白烟袅袅的瓷碗,正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清晨的阳光在她身后铺展开来,光芒万丈,让凤浅羽有些不适应地半眯起眼来。而那蓝衣姑娘一进屋,便是忙不迭地将瓷碗往桌上一搁,便是凑上前来。首先撞进的是一双明澈的双眸,笑如月牙儿,像是敛尽了灿烂的日华,接着是那张有些面善的脸,凤浅羽微微蹙起眉梢,好一会儿后,才低低开口道,“你是.......”那个喜欢叫轻岚“大叔”的女孩子,想到轻岚,心口又是一阵紧绞的痛。

      “回澜,我叫回澜啦!”回澜以为凤浅羽是忘了她的名字,倒也不恼,便是笑着说道。

      “我记得。”凤浅羽苍白的脸容上展开了一抹极淡的微笑,轻轻点头,这般清澈的双目,这般干净的笑容,不容易忘记。

      回澜笑弯的眼眸又细了一分,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好一会儿后,她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浅羽姐姐,你怎么会昏倒在我门前呢?大叔呢?大叔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就是在那一瞬间,回澜敏锐地察觉到凤浅羽的脸色变了,原本脸容之上的浅淡笑容慢慢地僵凝,褪去。那两汪淡静如海的眸子也如海般深邃,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回澜似乎预感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便是回过身去,急急岔开话题,道,“浅羽姐姐,你昏睡了一整夜,该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粥.......啊呀!烫!烫!烫!”急冲冲探去的指尖倏地收回,小丫头摸着耳朵不住地跳脚。

      “轻岚.......不在了!”身后,却在这时传来凤浅羽的声音,淡淡的,飘忽的,像是夜里的一阵轻烟,却又分明带着难忍的哀伤与绝望。

      心,“咯噔”一沉,回澜垂下手,没有回头,烫红的指尖被藏回掌中,藏在了拳里。

      凤浅羽终于下床走出小小卧房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秋老虎仍然发挥着余威炙烤着大地,蒸腾起的热气袅绕周身,除了热,还是热。微微扶着门框,凤浅羽在烈日下眼前有些晕眩,脚步也有些虚浮。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稍稍好些,抬起头来,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寻常的农家院儿里,土屋土墙,似乎都有些年候了,只是新添了一些修补的痕迹。轻蹙起了眉,她心头也不免困惑重重。

      “呀!浅羽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日头可厉害了,你还病着呢,快!快!快回屋歇着!”回澜甜软的嗓音尖嚷着,身子陀螺一般卷来,不由分说,携了凤浅羽的手,便将她扶回屋内。凤浅羽坐在床沿,还没反应过来,回澜又转身奔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又捧着一个瓷碗,递到了她跟前,“喏,我猜你真该饿了,所以就把粥热了,正打算给你送来!”碗里的白粥飘出淡淡的糊味,回澜脸上突然尴尬地飘上两朵红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水放少了.......”

      凤浅羽原以为关于轻岚的事,回澜会追根究底,却没料到,她却什么都没问,只是许久之后,回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跟她的一样冰凉,甚至微微颤抖着,但她望着她,神色坚定。那双眼,红通通的,凤浅羽知道,她定然是在转身之前,拭去了那满眶的眼泪。“浅羽姐姐,或许我们没有办法不为死亡悲伤,可是,我们更不能让亡者走得不安心啊。因为,没有什么比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着让他们觉得更重要的了,嗯?”就像娘希望那个人,也希望她好好活着一样。

      那双明澈溪流的眼睛,竟像是渗透进了她晦暗了心里,于是,那一刻,她真的,情不自禁地点头了。是啊!那个为了她,可以连命也不要的轻岚想要见到的,就是她好好活着,连他的那一份一起,不是吗?他们是双生子,她是他,他亦是她,所以,他从未离开,他们,一直同在。至于其他的,她眸色微微一暗,手掌握成拳头,坚定地,充满力量地,其他任何的人事都休想要操控她,她只要活着,这样好好活着,一世到头,便足矣。这样过分吗?真的,是不知足了吗?

      敛下复杂的神色,凤浅羽笑笑,没有说话,低下头去,舀了一勺粥放进唇中,“很好吃!”回澜一愕,凤浅羽却再没说话,只是埋下头去喝她的粥,一勺又一勺,吃得细而慢,却终究将那一碗糊了的粥吃了个尽,而后将空碗递到回澜跟前,又才抬头笑望她道,“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可以再要一碗吗?”

      回澜一愕,回以甜甜的笑,眼眶却微微有些个了,“当然可以!”

      依然高耸的朱漆大门外,两尊威武的石狮,一左一右,数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所宅第,而那朱漆大门顶,那高悬的匾额之上,“百里府”三个烫金的大字,仍然耀眼夺目。没有什么不同,仍然会有管事之人进出府门,仍然偶尔会有其他商行,甚至是官家之人前来拜访,没有什么不一样,更没有什么异常。想到这儿,窝在对街一处墙角后的百里双双,再也忍不住地拔腿欲冲出去。

      斜后方,却伸出一只手,就着她衣领一扯,便将她扯到墙角后方,百里双双立刻跳脚,锁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才回去,但我分明瞧见没什么异常了啊,你为什么还是不让我回家?那是我家耶!”

      “你确定你没看出什么异常?”云落骞不愠不火,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瞧着百里双双涨红了脸跳脚怒骂,高高扬起一道眉,嘴角牵起的笑痕,讥诮与凉薄得可疑。

      “你什么意思?”百里双双怒火犹甚,没好气地冲着还在卖关子的云落骞横眉竖目。

      “唉!”云落骞一脸她像是没救了似的长叹一声,又是揪住她的衣领一提,将她揪回方才的墙角边,指着那处临海郡里最为高耸的府门,道,“百里大小姐,你看清楚了,这府门前的把守明显比以前严密了。最开始是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每次把守的人数是从前的两倍。”

      “咦?好像是.......”原本满脸懊恼与不服气的百里双双听他这么一说,在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困惑地蹙紧了眉。

      云落骞无奈地摇了摇头,再道,“而且你再看看,那些管事的,抱着账册,都是行色匆匆,那些其他拜访的人更不用说了,有些进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有的甚至被请吃了闭门羹。”

      “这是为什么?”百里双双更是糊涂了。

      “这就说明一定有古怪啊!”云落骞翻翻白眼,这个百里大小姐,还以为这几个月历练江湖,好歹长进了些呢,结果.......

      “那现在怎么办?”其实这也不能怪百里双双,毕竟关己则乱,她只要一想到爹跟悠然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更别说思考了,脑袋根本就是一团无用的浆糊。

      “不怎么办!”云落骞却是耸耸肩,一贯轻佻自负地笑道,“咱们先找家不会有人认出你,然后举报你的酒馆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之后,今天晚上,才来一探......究竟!”

      月黑风高夜,才是杀人放火时啊!当然,也是爬墙逛屋顶的最佳时机。

      是夜。老天爷难得地帮了一次忙,满天的乌云遮盖了月华,使得那两道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足下一点,一个翻越,轻松地上了百里府丈高的院墙。稍稍落后半步,娇俏的身影还来不及在墙根上站稳,便被一只手截住,往旁一拉,两人近乎狼狈地倒退了两步,才堪堪在地上站稳。

      “你搞什么鬼?”若不是及时想起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勾当,百里双双连音量也不会收敛,只是,这会儿即便压低了嗓音,她的语调也不见得有多好,双眸如火地盯视着云落骞,他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他好看的。

      “墙内有结界。”云落骞却是极轻极淡地回道,一句话,堵住了百里双双的嘴,浇熄了的怒火被困惑所取代,结界?云落骞却已经松开了她,往前跨了一步,在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他右手中指与拇指扣起,面巾下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念起无声的诀,像是有无声的字符飘荡出去,没入墙内,半晌之后,那墙内的结界突然如同一张巨大的金色渔网,凭空而现。身后,百里双双倒抽了一口气,云落骞却是已经一敛眉,身形拔高而起,银光一闪,长剑出鞘,挽起的剑花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八卦,眼眸始终盯着那张大网的某一处,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细腻交叉,便是罩门。而后嘴间念着诀,而后将那成型的八卦,朝着那处罩门,推去......一瞬的光芒隐没,那八卦碰上结界,眨眼间,化为无形的灰烬,四散而去。云落骞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于地面,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他却是蹙起了眉,讥诮道,“还在发什么呆?还是小爷的风姿,让你看傻了?”

      “听你在胡说八道!”犹在惊疑自家院墙处居然有结界的百里双双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白眼一翻,横了他一眼。

      “不过,你们家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吗?有那么多钱,自然会惹来人眼红的。或者说......你们家为富不仁?还是.......你爹又招惹了一个什么女妖,或者招惹女妖的不是你爹,而是小悠然.......”解开了结界,云落骞却也不急,甚至一手拉开了遮面的布巾,透了透气,悠哉游哉地跟在百里双双身后,慢慢晃到院墙边,嘴里不知死活地喃喃念着。

      “悠然才十岁!”蓦然停下脚步,百里双双猝然回过头来,低声吼道。云落骞却是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而后,又是轻佻地耸肩轻笑。百里双双气不打一处来,翻了翻白眼,她能跟他说什么呀?“你还是闭嘴吧!你到底是要在这里赏风景,还是要跟我进去啊?”

      “你们府里的风景应该好些!”云落骞斜扯了一下嘴角,“不过,这一回,我走前面,你小心跟着,不然,若再出了什么差错,小爷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救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小姐。”

      “你——”百里双双气结,无奈,那人已经重新拉上了布巾,足下一点,如大鹏展翅一般,轻盈地跃上了院墙。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也是跟着翻身上了院墙,小心跟着云落骞的脚步,两道黑影,矫捷地翻入偌大的百里府院中.......

      “你又要干什么?”果然,庭院里的戒备也严密了许多,不少人来来回回的巡逻,虽然走走藏藏,不过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再加上百里双双熟悉地形,所以,他们一路倒是有惊无险地走到了琼缀小筑前。那个时候盛放的红梅自然早已谢尽,横生而出的枝桠上偶尔有一两片金黄的树叶被秋风拂落,在夜风下翩跹。可是,那里就是琼缀小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仍然坚信爹一定会住在那里,所以爹很有可能就在那一墙之隔,所以,在那些巡逻的护院终于转过回廊之后,百里双双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冲出去。却又再度被人扯住,一而再,再而三,百里双双面巾下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只是这一回,云落骞没有回答她,隔着面巾,再加上在夜里,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斜瞟她的那一眼,却分明带着淡淡的取笑。云落骞右手再度扣起了两指,拈起一个诀,朝着琼缀小筑的上空疾射而去,又是一张密实的网凭空而现,却像是比方才那一张更为诡异,泛着咸腥的血色,甚至还一瞬不停地变化着。

      “这.......怎么会?”百里双双已经有些乍舌了,不敢置信,从回到临海郡开始,确实是处处都透着古怪,蓦然有些不安,自她离开,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落骞却是在一愕之后,倏然收回了念力,那光网一现,而后倏地隐没,他却耸肩低笑了两声,“挺厉害的嘛,不知道,是那个袁牧突然长进了,还是因为,从哪里找来了高手?”

      “那现在怎么办?啊!去哪儿啊!”原本还想问他有没有办法解开结界,但他却已经一把拉起她往后走。

      “去别的地方看看。”云落骞先是没有回头,而后,她像是赌气似的站住不走了,他才无奈地叹息着回过头来,“先去看你弟弟不行么?”百里双双闻言一愕,脚下却松动了,任由着他拉走,只是,下一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突然拉住她往近旁的角落一躲,地方太窄,以致于他们竟靠得这般近,近到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间的跳动,鼻端漫溢的,全是他的气息。不期然间,她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和着自己的,“扑通、扑通.........”脸儿在发烧,她悄悄地红了一张脸容。下一瞬,他却将她推开,一臂之遥,“走吧!”他对她说着,音量犹然的清越,未见半分异常。

      她怔然回过神来,点点头,耳畔听到一串整齐离开的步子。原来.......是因为这样。略略暗下眸子,有些冷,不知道是因为心头乍起的失落,还是因为他骤然离开的温暖与安定.......哪怕只是借来的片刻,终究,也是奢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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