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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五) ...

  •   灶房的一名弟子在房中自杀了,死前留下的绝命血书,写明了是他下毒在药中,意图毒害掌门,却又说是受人指使,那人却是.......赫连阙。站在那仍然沾染着血腥气,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敢动上分毫的房间内,低眼望着躺在脚下血泊中的弟子,再瞄了一眼手中血淋淋的绝命书,白茉舞嘴角勾起一道讥诮的弧度,“仔细些,好生葬下!”话落,她却是蓦然,转身便走。走上两步之后,才停驻脚步,再对身后的梁靖尧道,“师傅喝药的时辰到了,我得回指星楼了!倘若二师兄有事找我,请他来楼里谈。”

      白茉舞徐步出了这间凶房,梁靖尧却是一脸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事情是愈发复杂了,显然是有人非要让小师叔再无翻身的余地,可是,怎么瞧着白师叔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程宪舯自然是急匆匆地追去了,彼时,白茉舞方才喂老道喝下半碗药,安置妥当了才从内室走了出来,空旷的大殿内,程宪舯和赫连阙分据两侧,前者阴沉着一张脸,几乎要用目光杀死对方,赫连阙倒还算沉得住气,稳坐在窗下的椅中,垂首望着手里一本书册,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程宪舯比刀子还要尖锐的目光。

      白茉舞终于从内室出来时,程宪舯已经等得极不耐烦,几个窜步就冲到白茉舞跟前,劈头便道,“师妹这是想要做什么?派里死了人,昨日师傅中毒之事也是水落石出,师妹却迟迟不做出处置,莫非是想要袒护小师弟不成?”

      赫连阙低垂的眼睑颤了颤,白茉舞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方才投注在程宪舯身上,“水落石出?倘若二师兄所指的是那封绝命书的话,小妹也有话要说。”

      “真相已经明摆在面前,师妹还有话要说?当真是打定主意要护短到底了吗?”谁不知赫连阙几乎是白茉舞一手带大的,她要护短,他不觉得有丝毫的诧异,可是,程宪舯可不相信事到如今,白茉舞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灶房的弟子畏罪自杀,还留下血书言明是小师弟指使,这一点,先暂且不说。只是说到证人,小妹刚好,也有一位。二师兄何不少安毋躁,也见见这位证人再说,如何?”白茉舞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半掀,淡淡一笑,那样的笑容让人莫名觉得寒噤,可惜,白茉舞没法照镜子,不然一定会发现自己唇上那抹弧度异常的熟悉,那是......本该在狼夜那张脸皮上出现的高深莫测。

      两掌轻击了一下,“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身穿道服的年轻郇山弟子自殿外步进,走至白茉舞与程宪舯面前,躬身作揖道,“护法殿座下何莫隐拜见二师伯、白师叔,小师叔!”

      “是四师弟的弟子?白师妹这是为何?你所说的证人,就是他?”程宪舯狐疑地高高挑起了一道眉。

      “二师兄应该知道,护法殿是我们郇山法权所在,四师兄更是治下甚严,所以,他座下的弟子所作的证词,绝对可信!”白茉舞淡笑言着,眼角余光瞅见程宪舯原本肆无忌惮的神色总算有些松动起来。白茉舞嘴角的笑痕便是愈加深了,“何莫隐,你就把你无意中看见的,说给二师伯和小师叔听听。”

      “是!”何莫隐应了声,而后,道,“自杀的那个灶房弟子,之前,我曾在西殿的林子里见过,正是跟二师伯在一处,因为隔得远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分明瞧见二师伯递了一个纸包给那人,弟子靠近时只听见了,放在药里........”

      随着何莫隐的话,程宪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郁不言,白茉舞却是咧嘴笑了,“这样可怎么办才好呢?死证可作假,活证显然可信多了,可是.......小妹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了!依二师兄所见呢?”

      有口难言,程宪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只能恨恨看着白茉舞嘴角那抹看似淡然的浅笑,一时间却已经没了主意,只能暗自阴沉着脸色咬牙。

      “就到此为止吧!”突然,苍老的嗓音在殿内徐徐响起,几人都是怔然回眸,眼瞅着已经两个月未曾下过榻的虚阳子居然轻袍缓带地步出外殿来,虽然脚步仍有些虚浮,但神色却是清明的,可那样突如其来的神清气爽看在几人眼里都是不安,程宪舯不安着老头子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的精神,而赫连阙和白茉舞心头却都是一沉,宁愿告诉自己,师傅的状况只是有所好转了而已。

      “师傅——”略略怔忪了片刻,白茉舞终究还是扯开一抹笑,疾走到老道身畔,将他搀住,扶坐到椅子上坐下。

      虚阳子掩袖轻咳了两声,顺过气来,这才道,“既然下毒之人已经自我了断,究竟背后还有没有人指使,又是何人指使,为师不愿再追究。就到此为止吧!”

      “师傅——”听虚阳子这么一说,程宪舯自然是不乐意了,一张本就阴郁铁青的面容之上更是焦急与不甘心交错纠结,便是促声喊道,试图能够扳回一点儿劣势。

      “怎么?还有话要说?为师已经是快死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了主了?而你,也不打算顺着为师,是吗?”灰白的眉毛挑起,虚阳子斜瞥着程宪舯,瞧他虽然不甘心,但终于是灰败着脸色闭上了嘴。虚阳子又是轻咳了两声,而后,转向白茉舞,道,“茉舞,你去把你几个师兄都找来,为师有事要说。”

      有事?有什么事?赫连阙与白茉舞两人对望一眼,程宪舯也是蓦然心照不宣地略沉下心房,现在这个时候,老头子要说的事.......也只能是那一件了!

      虚阳真人大略收了二十来名入室弟子,但在武林中有点儿名头,在郇山剑派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除去叛山而走的大徒儿秦舒寒,余下的也就是排行第二的程宪舯,排行第三的易廷合,排行第四,掌管护法殿的杜彦白,排行第七的鲁虚谷,排行十一的骆平通,再来,便是排行十七的白茉舞和关门弟子的赫连阙了。程宪舯与鲁虚谷、骆平通交好,易廷合却又与白茉舞相投,所以,两边真要较量起来倒也是不相伯仲。坏就坏在,虚阳子摆明了不愿追究下毒之事,加上一直就有意让赫连阙接任掌门之位,他倘若真正开了口,他精心部署的这一切,不就落了空么?想到这儿,程宪舯的脸色是愈发阴沉难看了。

      喝了口白茉舞刚沏来的清茶,虚阳子才有些虚弱地开口道,“为师已是油尽灯枯,无论撒不撒得下手,到了时候,还是得走!如今为师放不下的唯有这郇山继任掌门之事。为师不愿百年之后,你们师兄弟因这掌门之位而生出事端,所以,今日将你们召集一处,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推举出下任掌门,不管是谁,其他人都只能各安天命,不得再有异议。”

      老头子居然让他们自己说说看法,而没有直接提出要让赫连阙继任掌门?程宪舯一愕之后,心头是狂喜与矛盾兼而有之,心下实在捉摸不定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偏偏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倘若他能胜过赫连阙,那,老头子也该没话好说了吧。只是.......自己这个也就鲁虚谷和骆平通,易廷合和白茉舞肯定是站在赫连阙那一边的,这么一来,双方根本分不出胜负,这最重要的决定便落在老四杜彦白身上了。只是,这杜彦白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从不参与派中党派之争,掌管法权所在的护法殿,从不徇私枉法,更不曾与哪一位师兄弟走得特别近,这么看来,他跟赫连阙的机会,该是同等的才是。

      果然不出程宪舯所料,一番表决下来,鲁虚谷和骆平通支持程宪舯,而易廷合和白茉舞推荐的无疑是赫连阙,双方不相上下,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转而投注在一直一言不发,稳坐泰山的杜彦白身上。

      “彦白,你且也说说你的想法!”虚阳子也将目光转向杜彦白,深陷的眼窝深处,没有半分惶急。

      白茉舞心里没底,她跟四师兄并无特别的深交,但也知道他向来刚正不阿,这也是师傅放心让他指掌护法殿的原因,可是,这么一来,小阙和二师兄胜出的几率都是五五对半......所以,即便她外表看来,一贯淡然冷静,可搁在裙上的掌中,却已经盈了慢慢一掌心的冷汗。她自然知晓师傅兵行险招是为了让小师弟的掌门之位坐得更稳,可是......把胜负的关键都摆在四师兄身上会不会太冒险了?

      杜彦白为人刚正,最重法度,这世上,他唯一承认的郇山下任掌门人选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叛出郇山,那么,在他与谁都没有特别交情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应该是他这个二师兄胜算更大一些吧!想到这儿,程宪舯登时信心满满起来,掩住关不住的笑意,低咳了两声,他敛敛衣衫,正襟危坐......

      “师傅心知徒儿唯一承认的郇山下任掌门只有大师兄一人!不过.......倘若定是要徒儿选的话,徒儿选小师弟!”杜彦白的声音平板冷淡,就如他的人一般,如钢铁一般的冰冷刚硬。

      小师弟?他说,他选小师弟?程宪舯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久久回不过神来,不敢置信。

      白茉舞轻吁出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瞥见虚阳子的神色,微微拧起了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渐渐被死气弥漫上来的苍老面容之上,有一抹欣慰的笑意匆匆闪过,目光再狐疑地瞥向杜彦白,脑中有什么念头浮光掠影般闪过,她略略蹙起眉尖.......难道是.......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为师方才所言,你们也定要放在心上。不管结果如何,都得各安天命,不得再有意义。”意有所指的目光掠过程宪舯阴鸷狰狞的脸容,再转向白茉舞,虚阳子淡淡笑道,“茉舞,为师时日已无多,所以,掌门交接仪式要尽早办妥,就......定在三日之后。就要劳你多费心了。”

      “师傅放心,徒儿定会办得妥当。”白茉舞笑应,脸上止不住的喜色蔓延开来,一个跨步走至赫连阙身前,握住他的手,喜道,“小阙,恭喜你啊,如愿——”以偿!最后两个字梗在喉头,在赫连阙抬眼望她的茫然之中,她一愕,脸上的喜色也在刹那间僵凝,而后,慢慢褪去。

      赫连阙恍惚着,不敢置信着。自从回来郇山,他就觉得自己活在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混沌之中。师傅病重,日日提防被人算计,然后被人陷害,变成毒害师傅的凶手,然后转眼间,他又成了郇山的继任掌门。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他当然知道,师姐是想说恭喜他如愿以偿。是啊!他自小便被师傅以郇山下任掌门的身份教导抚养,他一直觉得那个位置就是他该要的,也是唯一能要的,可是......那是他想要的吗?是吗?

      白茉舞被赫连阙的脸色惊得浑身一颤,紧紧扣住他的手,紧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嵌进了赫连阙的皮肉里,他却像是恍然未觉,一张黝黑的脸容,仍旧木然着......他们身后,阴沉着脸色的程宪舯在不甘心地狠狠瞪视了一眼赫连阙之后,蓦然,拂袖而去.......

      程宪舯脸色极其难看,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极快,身后,骆平通和鲁虚谷急急跟着,却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吭上半声。急急煞住步伐,程宪舯双目阴鸷,站在指星楼高高的平台前,俯瞰着脚下云深万里,长阶无际,再往下,在那重云之下,是芸芸众生,浩瀚江湖......武林至尊的郇山剑派,可以手握七星权杖,站在高高在上的指星楼前,俯瞰茫茫尘世,将整个江湖都踩在脚下,整个郇山都握在手中的郇山掌门之位......他张开虚空的手掌,紧紧握住,却还是只抓住一掌的虚无,就连郇山上数百年未曾变过的风息,也自他掌间逝去了,挽留不住一丝一毫。他汲汲营营了半生的那个位子,终究是要失之交臂么?不!他不甘心.......怎能甘心?

      阴鸷的双目被心中的不甘灼红,程宪舯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理智却又矛盾地在那清风拂面中,平静下来,就连思绪也异常的清明。这二十年来,老头子从未想过将郇山掌门之位交予除了赫连阙之外的其他人,虽然他从不懂,那个来历不明的赫连阙,那个不过是被老头子从山下捡回来的孤儿,凭什么让老头子这般偏爱。也许......老头子是把对秦舒寒所有的疼爱,还有遗憾都投注在了这个在他失去秦舒寒的同时,遇上的孩子身上,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以前是秦舒寒,后来是赫连阙,他们凭什么永远要在他面前碍眼,永远要不知死活地挡住他的路?老头子今日的举措实在可疑,还有那个杜彦白......那个只对秦舒寒俯首称臣的杜彦白......“这事......太过蹊跷!莫非.......”他眼中,突然窜过一抹震颤,如果是那样,这种种的蹊跷就能说得通了,只除了那个可能!“莫非......是他回来了?”

      他?哪个他?骆平通和鲁虚谷两人面面相觑,跟不上程宪舯的思维,都是一头雾水。

      程宪舯却已经蓦然别过头来,一脸的阴鸷烦躁,促声道,“蠢材!还愣着做什么?派几个机灵点儿的人,去给我好好监视住那几个人!指星楼、老头子、白茉舞、赫连阙,还有易廷合、杜彦白,一个都别给我漏掉!”倘若是他回来了,那么.......

      那一遍像是一望无边的桃林,仍然不分四季地灿耀着,在月色倾城的夜里,烂漫地舞蹈,仿佛连时间也停驻在了他从这里离开的那个晚上。偶尔一阵风吹过,摇落一树又一树的花瓣,落红成阵。颤抖着摊开手掌来,那些在夜风下翩跹的花瓣携着他怀念的桃花香,从他掌上匆匆滑过,有一丝冰凉的液体从眼角倏然滑落,坠入唇中,淡淡的咸味,泛着绝望的苦。他蓦然紧握住掌中一片花瓣,将眼紧紧闭住,不是!景还是那个景,却已经不再是他记忆当中的桃花!不是!缺了魂,少了灵,一如他!

      思念,是穿肠的毒药。明明每一次的饮鸩止渴,明明每一回的痛断肝肠,却还是甘之如饴,沉沦,再沉沦。明明是无尽的夜,他却分明瞧见了那个久远之前的自己,瞧见了在那片桃林中曾有过的少年轻狂,无怨无悔,瞧见了那在桃花疏影中,伴随着银铃似的笑声,匆匆掠过的一角桃红的裙摆,瞧见了那倥偬的花影并着流年的哀伤,在少年被阳光分界开来的,一半明媚,一半暗影的脸容之上,匆匆略过,化为一道,破碎的印记.......

      “你是谁?”在那一天见到之前,秦舒寒从未想过,这郇山之上,除了他捡回来的那小小一只之外,还有女孩。这当然不可能是他家的小舞儿,他家的小舞儿即便已经长得让他异常骄傲的快,却仍然只是一个还会尿湿裤子的小婴孩。方才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才睡着,他便偷了一个空,来百书楼寻一册典籍,谁知,却偶遇了这面前身量不过方及他腰间,乍一看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可是,很快的,他却知道了,她不是人。他问着,你是谁?却更多的,是好奇。

      小女孩一身跟身后云蒸霞蔚的桃林几乎融为一体般的桃红衣裙,头顶上戴着一个小巧的花环,长发掩映下的小脸蛋上镶嵌着明媚的五官,先是偏头好奇地将秦舒寒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了不只一遍之后,却是蓦地一吐兰舌,道,“糟了!阿爹说了,不能让人瞧见的!你没有瞧见我,对吧?记住,你从来没有瞧见过我哟!”刻意呲牙咧嘴地摆出威胁的嘴脸,却让秦舒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可爱!小女孩却是瞪圆了一双如圆月般的眼儿,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溜烟儿朝着落红深处飞奔而去。

      “我没有瞧见你!不过......你叫什么名字?”秦舒寒拔高了音量,冲着那抹携着浓郁花香的背影,扬声问道,音调里带着浓到抹不去的笑意。

      “名字?我没有名字!我阿爹说,等我遇到一个喜欢我的人之后,他会给我取名字的!”落红成阵中,已经瞧不见小女孩的身影,只有悠远困惑的音调传来,软嫩绵柔。

      这是什么道理?好奇怪的阿爹!高高挑起一道眉,飞扬跳脱的少年只觉着第一次遇上这般有趣的.......呃.......人。等到他家的小舞儿长大,也是那般粉嫩粉嫩的模样吧!“那你阿爹叫你什么?”

      “桃花!我阿爹叫我桃花!”

      桃花!与这郇山绝顶,人间艳色的桃林,相映成趣。只是.......谁能料想,郇山圣地的绝顶桃林中,却有着这么一号成谜的人物。是妖?还是仙?钟灵毓秀的郇山绝顶,灵气逼人的桃花,是仙?还是妖?

      少年枕着一只手臂,在一株桃花树下,睡得安逸深沉。风起,扬起一处桃花香,扑鼻而来。软嫩纤柔的手指轻掬起一枚桃红的花瓣,沾上少年额间,好一个美人花钿,人比花娇。爱笑的唇瓣止不住地一再上弯,那强抑不住的笑意还是破喉而出,银铃儿般清脆动听。

      少年半睁开眼,笑弯了唇,桃红衣裙的少女正弯腰瞧着他,明眸似月,笑靥如花,带着桃花香的长长发丝飘坠在他脸上,丝丝的痒,他眸光一敛,轻轻将那发丝拂开,“桃花!别闹!”三年的时光,他的小舞儿已经长成了三岁多可爱的小粉团,不再摇摇晃晃,也不再牙牙学语,而面前的桃花,也已经长成了少女,抽长的身量,还有......愈发惑人的美丽。

      似月的明眸略略暗下,桃花,他还是唤她桃花。“你还是不肯给我取名么?”

      少年别开了头,假装不懂那双明月般的双眸有过的期盼,和此时的失望,微微低沉下去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沙沙的喑哑,“明日,我要下郇山!”出门历练,三年为期。也许,可以淡去不该有的牵念。少女嘴角明媚的笑容终究褪去,望着他,静静望着,深深望着,像是望进了他极欲闪躲的心,于是,他逃开了。

      可是,第二日,她却已然等在了他下山的路上,望着他,笑如春花明媚,却是透着倔强与坚持,“我,要跟你一起!”所有的坚持,化为一记轻叹,伴随着清晨郇山上迎着晨光的悠远钟声,被吹散在郇山的风息里.......

      再回来时,已经是两年后,还是那个郇山,还是那片桃林,他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郇山之上清心寡欲,逐剑而走的秦舒寒,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桃花,她有了名字。桃灼华。他们成亲那日,他取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灼华。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起,将他自遥远的回忆当中拉扯回来。微一侧眼,余光中,白衣素颜的白茉舞走近,将二十来年的时光瞬时填满。五岁的,小舞儿。二十五岁的,郇山的挽花仙。

      “这里......居然还是这样!”白茉舞抬眼望着这桃花灼灼,神色有丝复杂,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将百书楼付之一炬的大火之后,她再未来过郇山绝顶,更未再见过这人间艳色的香雪海,因为那桃花灼灼,只会灼疼了她的眼,扯开她心头的伤。

      “掌门继任大典之后,我会离开!”淡淡回道,秦舒寒的神色隐于暗夜之中,难以辨明。

      白茉舞敛下双眸,没有再出声劝阻。却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他已经决定了,即便她开口求他,再留些时候,再呆久一些,呆到......他也不会答应吧?就如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般抛下了整个郇山,抛下了师傅,抛下了她,就这么走了,那般决绝。可是,多希望这三日,能长些,再长些,因为三日过后,她不知,会不会是此生的诀别。不知,还有没有重逢之日。不知......再遇上时,她还能否......记得他,认出他!“大师兄,谢谢你!”她知道,若非他,四师兄不会轻易选择小阙,若非他,今日这一关,他们不会这般轻松度过。她终于有些明白师傅脸上那抹乍现的欣慰。在师傅心中,那一抹遗憾终究得以稍稍圆满。那么大师兄呢?他的遗憾,是不是已经再无圆满的可能?敛去了所有不该泄露的情绪,白茉舞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中,有些疼,她却扯开了笑弧,试图勾勒出记忆当中,那少年,飞扬跳脱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却是艰涩而逞强的。

      秦舒寒没有回答,只是瞥见她嘴角的艰涩,眸光略略一暗,“但愿,如......你们所愿!”如果那个郇山高高在上,执握权杖的掌门之位,是他们共同的愿望的话。她的,师傅的,还有,那个终将承载师傅和茉舞,或者是他自己愿望,登上郇山掌门之位的,赫连阙。“只是......狼夜怎么可能轻易放你离开?”不是看不出狼夜对她的心思,以他对狼夜的认识,他不可能放茉舞这样离开。不管是生,抑或是死。

      眸光陡地一个瑟缩,白茉舞却缓缓笑了开来,“我离开他,这样不好吗?”不管什么原因,曾经以为不会放开的,终究还是放开了,而她,以为一直可以逃开的,又是否,真的逃开了?

      秦舒寒默然无言,是啊!好,还是不好?谁能铿锵作答?人走一世,万万千千种可能,没有人知道,开始的是幸,还是不幸,也没有人知道,结束的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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