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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三) ...

  •   四喜楼,有三层,是这小城中最高的酒楼和客栈,站在顶楼的窗前眺望,几乎将半个小城的景致都尽收眼底。脚下大街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如织,偶尔还会有一两辆马车经过,哒哒的马蹄声扣在石板路上,竟也不错听。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正是临近收割的时候,远远望去,一遍延伸至山脚、天边的黄澄澄,在秋风轻拂下,一波波地涌动着,仿佛还能送来阵阵稻香。合该是一个惬意悠闲的午后,云落骞面窗而站,沁爽秋风拂面,他却觉不出半点欣悦,所有的心思都还绕在将自己关在房中的凤浅羽身上,更是不断忆及她所说让他离开之言,心口,便又是郁郁难舒,还有莫名的不安翻搅着,让他胸腹烦躁难安,眉间皱褶深如沟壑。

      “浅羽姐姐心里.......定然是在怪我吧?”一道身影踱至身畔,与他并肩而立,眺望着窗外远山稻田,俯瞰脚下沉睡马龙,人群熙攘,那一贯像是渗进了明媚阳光的嗓音却染上了淡淡的愁绪与叹息,那远处的金黄稻浪掩映进百里双双眼瞳深处,她却是勾起唇,有些自嘲地笑了,“也是,连我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好讨厌呢.......”

      云落骞半掩下双眸,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丝毫地回应,他可以理解她当下的决定,却没有办法完全毫无芥蒂,不管是不是与他们风雨同路了这么些日子的映画,还是其他人,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蓦然间,有什么电光火石般掠过心尖,他眼眉一扬,心窝却在发颤,是这样吗?正如那一日,栖凤山上烈焰腾烧,他抬手的那一心疼的短暂一掩......浅羽,她是能够理解的吧?理解他当时想要守护她的心情,理解他非做不可的坚决,只是.......却终究没有办法,原谅他?完全毫无芥蒂,敞开心扉地笑着告诉他,没关系?苦涩,因着突如其来的明了,在心底翻腾蔓延,夹杂着愈加浓郁的不安,原来,真的是这般苦啊!因为,他再一次深刻地体认到,那一句离开,绝不是浅羽的一时气话。

      “诶!你要干什么去?”兀自陷入自己的愁绪之中,云落骞嘴角苦笑连连,身畔的人突然急促地转身,朝着通往楼下的木梯而去,他一怔,忙促声追问,方才惊鸿一瞥间,百里双双的脸色异常的难看,他仅迟疑了一个眨眼的瞬间,便连忙迈步追上她。百里双双的脚步仓促而略略颠簸,但异常急切地奔出了客栈,几个箭步追上已经越过客栈的一行商队,目光急促地掠过商队侧方所插的一面色彩艳丽的五色旗,在确认那五色旗之上所绣的图案确实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时,她脸色愈加的难看,一把急切地拽住像是那个商队的领头人,便是迭声问道,“这面旗是什么时候插上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喂!你到底怎么了?想要干什么啊?”追上来的云落骞被她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将她扯向一边,一边低声质问,一边却是尴尬地扯开嘴角,朝着那商队领头人赔笑。

      “那旗上,是我们百里家的图腾,而旗子五色,是说明家中有惊变,可是,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百里家挂出五色旗,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要回去,我要马上回家去.......”百里双双一边说着,一边便是踉跄着朝马厩跑去.......

      “你等等!你先等等!”在那边,云落骞刚跟商队确认过确实是出自百里家的五色旗,他们是收了百里家的银两,在商队之中挂上旗子,据说还不只一家商队挂上了百里家的五色旗,只是外人没有人知道百里家的五色旗代表着什么,如果真如百里双双所言,五色旗就代表着惊变的话,那他可以理解她此时的急切和仓皇,可是......“你等等!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得先去找浅羽,还有.......你忘了吗?你早就学会了驾云之术,不用再骑马了,不是吗?”

      在云落骞刻意提高的音量中,百里双双总算稍稍找回了理智,是了,她已经学会了驾云之术,虽然还不能像浅羽姐姐他们一样可以日行百十里,但是她至少不用再骑马。还有......对了,还有浅羽姐姐.......

      没有时间再耽搁,这一次推开门,没有上一回的迟疑,没有上一回的小心翼翼,可是,房门洞开,云落骞却是怔在极致的风口,迈不出步去。“怎么了?”在他身后的百里双双等不及了,一边推开像座山一般遮挡了她全部视线的云落骞的背影,一边探出头去,可是,她还没有看清,云落骞却是蓦然转过身,越过她,飞也般地朝着客栈外奔去,百里双双这才在怔忪中发现,洞开的房门内,空无一人,浅羽姐姐.......不在?

      发了狂一般,他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那些飞扑上来的黄土沾上了他的靴子,袍子,他却是恍若未觉,只是告诉自己,快些,再快些......本该没有方向,本该犹如没头的苍蝇,可是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就是能强烈地感觉到,她朝哪个方向去了?她就在这里了,她......应该就在这里了。一口气跑到小城郊外的一遍树林,云落骞才稍稍停驻了步伐,粗喘着气,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双眼却是仓皇而急切地在树林中逡巡着。风儿吹动落叶,簌簌而落,没有她的身影,可是他就是知道,他就是知道她在这里,在这附近。他能感觉得到,感觉得到她的气息,近在咫尺........

      “真的要这样吗?不是我离开,就是你离开?非如此不可,是不是?不管我们曾经说好了,无论怎样都要一起走,不管我曾经发过誓,绝不再让你独自承受一切,你还是决定要走,哪怕我求你,哪怕你明知你走了,会把我的心都给掏空,你还是非要离开不可吗?甚至是.......不告而别?”所有的忧惧,所有的不安化为惨烈的嘶吼,破喉而出,可是,不管吼得多大声,却仍然平息不了胸口的痛,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中,那低沉清越的嗓音像是破碎的箜篌音,暗沉喑哑,死咬着牙关,不让噙在眼里的泪滑落,但嘴里却尝到了血样腥膻的味道......耳里能听到的声音,只有风儿吹动树叶簌簌而落的沙沙声,他的吼声还在空寂的树林中回响着,久久不绝,好像,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知道,她听得见的,听得见的.......“所以,你真的已经不在乎我了是不是?因为恨我,所以,你真的已经不在乎我会过得怎么样?真的已经不在乎我是生是死了,是不是?”

      “我不恨你,也不是不在乎你。”空灵轻浅的嗓音在身后飘忽的响起,一如他铭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死咬着牙关,他僵硬地转过身来,盈着泪的眼对上她沉静的双目,痛,仍是如影随形。“我真的不恨你,也不是不在乎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到这里了,我没有自信......没有自信再跟从前一样继续下去,所以,云,就到此为止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放过?我们之间......你居然说,放过?”低低地笑,云落骞眼里的泪却再也噙不住,在疯狂的笑声中,决堤而下。“放过?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原本以为可以牵着彼此的手,一生一世的。可是转眼间,风狂雨骤,爱恨越磨越少,缘分越磨越薄,不得不接受情深缘浅的宿命......”淡静的嗓音很低很低,低到仿佛只是风声里细碎的声响,轻易便能被风儿撕碎,凤浅羽的双目宛转低下,却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清透的嗓音中也渗进了箜篌的嘶哑。

      “这个世上,也有很多人原以为只有短暂擦肩的缘分,可是风风雨雨过后,却发现已经走过了一辈子。”云落骞不相信他们是第一种,虽然他从第一眼间,就认定了她,决定了要跟她走上一辈子,可是,他不相信他们走不过这风风雨雨,他不相信,他们没有走上一辈子的可能。

      “云——”凤浅羽切切唤着他的名,眼里流转着暗涌的悲凉,“我们.......”略略哽咽着,原来,要承认,竟也是这般的艰涩,几乎要耗去她所有的力量与勇气,“我们没有走上一辈子的缘分.......”

      云落骞沉默了,蕴着泪的眼与她四目相对,想要望穿她眸中的云淡风轻,想要望进她最深的心窝底处。然后,他有些恍然了,抬手蓦地一抹脸,抹去眼里还蕴着的泪,嘴角甚至还半牵起淡淡的笑弧,“我明白了,原来......不只是因为栖凤山上的事啊......有什么你不能告诉我,还非要如此做的原因,是不是?”

      凤浅羽双眸暗下,并未回应,虽然她一点儿也不诧异他会感觉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心,便是已经这般契合了。可是,她是多么希望,多么希望他感觉不到,多么希望他即使因此恨她,即使因此再也无法原谅她,不管多痛,都把她像腐肉一般从心上剜去,重新开始,那样,多好?

      “好。”像是沉默了很久,那沙哑的声音像是裂帛一般的破碎,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凤浅羽也以为不过只是她的错觉,“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都依你。你的那缕白发,还有永远也再愈合不了的血痕,让我学会的,只有,尊重。所以,我尊重你.......那个你非要这么做,而且不能告诉我的理由,你不说,我便也不问。”对上他的眼,凤浅羽从未像这一刻般,这样深切地体认到,云落骞的成长。云落骞却在这时匆匆避开了她的注视,像是害怕再多看一眼,真的就又会动摇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他转过了身子,不再看向她,“我会先送双双回临海郡去,至于.......你若想见我的话,你应该有办法找到我的.......”他有些迟疑,却仍然不愿意放弃希望,迈开步伐,还是那般的艰难,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离开她的一天。

      “云——”凤浅羽喑哑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地响起,带着迟疑,带着隐忧,“双双......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云落骞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冷了下来,如尖石一般冷漠冰寒,“我尊重你,所以,你也尊重我......”话落,他终于再度迈开了步子而去,未再回头,那背影却自始至终如同绷紧的一张弓,垂在身侧的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阻止了他想要回头的欲望......

      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凤浅羽几乎是仓皇而狼狈地转过身去,却阻止不了自己竖起双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连带着属于他的气息也被风儿彻底地扬散在鼻间......他,真的已经走了。一滴冰凉的泪,从眼角滑落,坠入脚下松软的泥土中,无声而没......

      可是.......就在下一瞬间,随着那滴眼泪的滑落,她周身突然一阵白光闪现,一种刺痛从心尖窜起,她忍受不住地痛喊一声,脚步踉跄地朝着林子奔去,飞扑在潺潺的溪流前,将灼烫的脸儿用力地埋进沁凉的溪水之中,仿佛这样,才能稍稍消减那烧灼的疼痛......过了好久,久到仿佛已经无法呼吸,她才从溪水中抬起头来,可是.....可是清澈的水面上,却映出了一张脸,她熟悉的脸容,白发,血痕,可是......那两只眸子,却是两种不同的眸色,像是盛装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再难自持地嘶吼起来,用力地摇头嘶叫着,一头未曾绑束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恣意狂舞。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凤浅羽,只是一个被命运折磨到快要发疯的笑话。那疯狂的嘶叫在山林中喧嚣回旋,惊起飞鸟扑腾,眼角的血痕又崩裂开来,绽出的血,和着泪,在脸容之上淌下血红的印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是我?”

      唉!倏然之间,一记轻浅的叹息,从同样一张嘴中,悠悠响起......

      百里双双有些等不及了,在客栈门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不时睇望着街道两道,几乎快要望穿秋水,随着时间的推移,眉间的褶皱却是愈见深了。起风了,街道旁有一棵树龄久远的银杏树,澄黄的扇叶被风儿拂落枝头,晃悠悠地飘坠下来,而那落叶飞舞的尽头处,缓缓踱来的身影,正是云落骞。

      云落骞抬起的眼,映入了百里双双焦急等候的身影,他略略停下脚步,抬手一抹脸,掩去了满面的灰败与心伤。而百里双双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上前来,目光在一再向他身后探询未果之后,总算是回到了他脸上,却是带着不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浅羽姐姐人呢?”

      “浅羽——”那是一根深扎在心口的刺,一经触碰,便疼得厉害,可是,是痛到麻木了么?他才可以这般平静地回答,“她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走了?走去哪里?百里双双的心,“咯噔”一沉,震慑、不安,云落骞却已经沉声道,“准备好就出发吧!我先送你回临海郡!”话落,他越过她步入客栈,百里双双回首,望向他的背影,刻意敛起的哀伤与悲凉,眼儿,突然心疼地暗下,原来,不是不痛,而是太痛......

      初秋的神魔之境,仍然是沉浸在一派寂静的祥和之中。葱翠层染的山林中,偶尔有一两簇澄黄或是火红点缀,相思湖畔,一丛丛、一簇簇绽放的蒲公英,像是黄绿相间的毯子,给相思湖畔镀上几许娇俏的生气。那道身影,已经伫立在湖畔许久许久了,久到仿佛已经成为一道雕像,久到仿佛已与这相思湖畔的风儿、花儿、草儿都融为一体,不动不移,就连倒影在湖面上的影子也婆娑静谧。

      身后有一声悄然而破碎的叹息,眨眼间被风儿扬散,曳地的银白裙摆逶迤过蒲公英的花丛,踱至那道静伫的身影之后,温软的嗓音轻轻响起,“你该回去了!”再多的追悔,再多的悼念,都唤不回已经死去的人,而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么几日的时间,该够了。她不知道三十三重天上的破日神君这样离开,虽然在三十三重天上,不过短短的一会儿,有没有关系,但是......真的够了。

      在那记软嗓中,堪堪回过神来,不过短短的几日,寒朔两鬓的斑白又多了些许,回首而望,那沧桑而悲凉的眸子让回澜心口丝丝瑟缩。“你呢?”沉吟了片刻,寒朔总算沙哑地开了口,他知道,他该回去了,可是.......可是还有牵挂,还有放不下,这个他亏欠了太多,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原谅,能听到她唤一声“爹”的.......女儿。

      回澜半垂下眼睫,默然不语。在百花幽谷的时候,从未想过未来会怎么样。在遇上那个人的时候,他就是她的整个天下。失去之后,还有短暂的荆棘海之行支撑着她,可是现在呢?茫茫然地眨眨眼,对了,我呢?

      “梵夙.......你舅舅他只是暂时悲伤过度,未能顾及到你,但是......他还会回来找你的......”寒朔沉吟着道,他开口问不了那空灵少女清澈眼眸中的哀伤,本该快乐无忧的孩子,竟也懂得了悲欢离合么?

      “我不会跟他走的!”自然,也不会跟你走!回澜温软但却坚决地回应,不愿让自己陷入跟娘亲一般的境地,倘若三十三重天无极殿中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知晓了她的存在,她是不是即将再度步上娘的后尘,成为那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成为牵制那两个男人的筹码?即便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竟无处可去?

      寒朔又岂会没有这层隐忧,只是.......“那你有什么打算?”

      摇摇头,回澜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我懂得照顾自己的。”

      点点头,寒朔垂下眼,虽然知道回澜并不是在怪他,听在他眼里,却是不是滋味,欠这孩子的毕竟是太多了,就因为这样,他似乎没有任何的立场去多说些什么。

      “等到我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会告诉你的。”她身上有回心石,他寻不着她,可是她能寻着姑姑,自然也能寻着他,不是么?回澜没有忽略她说出这一句话时,寒朔墨玉般的眼眸深处乍现的光亮,她牵唇,莞尔淡然,娘说过的,这不过只是一个孤独而隐忍的男人......如此而已.......宽恕一个人,远比恨一个人来得轻松......她还好好地活着,又何必去恨,何必不放过自己?

      指星楼内,浓郁的药味几乎充斥在整个鼻端,整个郇山,因随着床榻上老道的陷入昏迷,而愈显紧绷诡谲,剑拔弩张。“小师叔——”推开门,梁靖尧神色有些惶急地走至坐在床榻边打盹儿的赫连阙身边,压低嗓音急唤道,赫连阙抬起眼睑,满布血丝的双眸望向他,无声询问。他便是促声道,“好像不太对劲。二师伯在指星楼,山门都加强了弟子驻守,四师叔明显还处于观望状态,他底下的弟子没有丝毫动静,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白师叔回山.......”

      未尽的话语,不用说,赫连阙自然也是明了的,不急吗?当然不可能,这郇山之中,暗地里有多少双窥伺的眼睛,他数也数不清,只是,他什么也没办法做,更没有心思做,他只能守在这指星楼中,寸步不移。“先别管这些了。去药房把药端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赫连阙接过药碗,小心地舀起,吹凉,再送到老道唇边,每一次只能喂进少许,他却是不厌其烦,一勺一勺地喂着,直到一碗药汁喂进了大半,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药碗。可是,他悬吊的心,还未放下,下一刻,便是“咯噔”沉下。“噗”地一声,原本躺卧在床榻上昏睡的老道突然一个急促的翻身,吐出一大口的血,紫黑的色泽.......脸色倏地发白,赫连阙惊声嚷了起来,“靖尧,快!快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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