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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那天夜里,伴随着铃音观新年的祈福钟声,聂宝珠和一众家仆在半山腰上停下脚步。
      那钟声声声入耳,穿耳之际居然会在眼前幻化出富贵牡丹之花,让听者顿生幸福之感。聂宝珠也听了十多年了,但每年除夕,依旧觉得神奇。

      这就是空呈道长的大神通。

      护院师傅当即就合上手掌,向着遥遥的铃音观的方向许愿。厨娘和佣人也都纷纷效仿,嘴里念念有词,含笑祈求家人明年健康顺利。

      聂宝珠的心空空落落的,却也不浪费时机,学着众人的模样摆出祈福的姿态。
      但,为谁祈福?为聂永清?为堂哥哥?为宝华姐姐?
      倒还不如为了自己,这个注定了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女子。

      “人生本是一场梦。”厨娘忽然这么对着虚空喃喃地说。
      见聂宝珠奇怪地看着她,厨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姐,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很多年前,我有幸在铃音观拜拜,听见空呈道长在教导晚辈时说的。道长说,人生根本是一只只孤独的魂魄转世投胎,在人间发的一场梦。纵然再真实不过,有悲有喜,有苦有甜,有爱有恨,但终究梦是会醒的。醒来之后,梦里的荣辱成败都带不走,那魂魄就越发空虚了,愤愤地不满意地就赶紧投下一次胎。如此轮回,生生不息,只是因为看不开。”

      厨娘本不是那么深刻的人,倒是把这段话说得很利索,让聂宝珠有些惊讶。她随即笑了笑,回答,

      “那么既然,人生只是浮生一梦,那么就须尽欢咯?越是大起大落,追名逐利,就越是在梦醒时空虚愤恨,就越是看不开咯!”

      “道长宣扬的,大抵就是平淡见真吧。其实我也只是记住了,不那么懂的。”

      厨娘答,听钟声有些远了,眼前的幻想花越发稀疏,知道祈福快结束,也就不与聂宝珠闲扯,闭上眼抓紧又祈起平安来。

      却是这么一番话,让聂宝珠原本阴郁的心情蓦地开朗起来。

      浮生一梦。
      人生只是一场虽然真实,但终究会醒的梦。
      聂永清的好,聂永清的坏,统统会在梦醒的一刻烟消云散。何必太执着呢?只会拖累自己的魂魄,在投胎的时候气急败坏。

      最后一记撞钟声从耳际慢慢飘散去。眼前的富贵之花隐隐散去,众人回味了片刻,才继续往别院赶路去。

      聂宝珠的心情疏朗了不少,伴着厨娘说话,“你说,人真的是有魂魄的?”

      “当然有!”厨娘点点头,“空呈道长说的话,几时假过?皇上都找他祈福呢!凡人的魂魄世世轮回,生生不息。仙人大彻大悟,才能跳开这轮回,长生不老。空呈道长就有差不多一百多岁了。”

      聂宝珠听得有趣,缠着厨娘又听了不少。

      隔天,大年初一,最后聂永清还是没有上山来看她。聂宝珠坐在别院附近的小河旁欣赏结冰的河面,隐隐有小鱼在河底下一溜烟儿地游过。玩到日薄西山才回去,见是九姑笑着布置饭菜。
      他没来,她也不怨了,安安生生地和众家仆一起吃饭,大年初一了还热乎乎地互道新年快乐。

      原来,看得开,真的是一种福气。

      ……

      在深山里又过了大半年清静日子,无风无浪,却也渐渐地,别院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连众家仆望着聂宝珠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聂宝珠心知肚明。
      还有半个月就是自己十六岁的生日。这日子,原本是她朝思暮想盼望了好几年的,不过自从那年除夕夜的顿悟之后,她把一切都看得淡了些,对十六岁下山的那天也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这一天,她把厨娘叫到自己的闺房里,从抽屉里取了面小铜镜,笑吟吟地要送给她。在这批新的家仆中,厨娘与她最是投缘。聂宝珠酒说,

      “你不是常常说喜欢我的镜子?我送给你,当时主仆一场的纪念。”

      厨娘瞧着镜子背面雕着细细的花纹,凤穿牡丹,颇为精致。聂宝珠虽然与世隔绝地生活在深山里,但她到底是聂家小姐,生活起居的用品怎么都细致过自己。厨娘虽也不是个年轻姑娘了,但此刻握着铜镜,居然鼻子一吸,哇地一声就大哭出来,趴在桌上止也止不住。

      聂宝珠大惊,连忙安慰她,“你怎么了?纵然我下个月下山回到聂家,可你也依旧是聂家的家仆,我们虽然不能日日相见,但总也有相遇的缘分的!”

      厨娘却哭得直摇头,眼睛亮闪闪的,嘴唇一张一翕好似想要说什么。护院师傅却忽然推了门进来,聂宝珠呆了片刻,林师傅平时可不会这般莽撞,随便进聂小姐的闺房的。

      只见护院师傅冲了进来,眼神扫了一眼厨娘,才对着聂宝珠笑了笑,

      “小姐,永清师傅来了。”

      “他?怎么没到日子,就来了?”

      聂宝珠还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但乍一听见他来,还是心脏扑扑猛跳了几下。

      聂宝珠随着护院师傅出去,见聂永清坐在堂里正喝茶。见她出来了,聂永清只淡淡一笑,全然不提其他,只是淡淡说,

      “收拾东西,现在就随我下山去吧。”

      聂宝珠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我还有七天才到生日。”

      “聂老爷说了,早些下山做准备。”

      “什么准备?”聂宝珠追问他,聂永清却是不答话了,冷冷淡淡地转过头去吩咐林师傅。

      聂宝珠心下一颤,随即宽慰自己。
      不必在意,只是浮生一梦罢了。

      说到底,可以下山回家了,她终究还是大喜过望的。撇去聂永清对她的忽冷忽热,聂宝珠尽量不去想,在收拾包袱的时候都在偷笑。

      聂永清在一旁木然地瞧着,时不时放支冷箭伤她,

      “带着这破木梳子做什么?聂家大户人家,宝华小姐的象牙琉璃梳子,不知比这个好看多少倍。你怎么拿得出手?”

      “带着这旧簪子做什么?宝华小姐的金步摇,是你见也没见过的华贵。”

      “带着这身衣衫做什么……”

      终于,聂宝珠气馁了,眼一红,才枕头底下取出个物件伸到他面前,打断道,

      “那么清师傅,请问这个物件,值不值得我带回去?会不会被宝华姐姐瞧不起?”

      聂永清却是不说话了,僵着脸转身出去。聂宝珠在桌边坐了好久,才把手里的乌木珍珠镯子藏在怀里头,小心地贴肉放好。

      这一次下山回聂家,她整理了好半天,却就只戴着这一件东西下山去了。
      平日里的生活物件,像样的都送了出去。在别院门前依依惜别之际,别说厨娘了,这下连护院师傅都红了眼眶,对着聂宝珠抱拳道,

      “小姐,保重!”

      “林师傅保重……各位珍重!聂宝珠就此与大家别过,还望日后下山,在聂家还与众位有缘。”

      聂宝珠笑道,聂永清却已经快步下山,宝珠见了,只得提步追上他。这一路下山两人默默无语。但聂宝珠并不觉得难受,反而瞧着眼前熟悉了十六年的风景,心里默默地说着,再见了。

      ……

      聂宝珠随着聂永清下山,天色已经昏暗了。山下的小亭子旁早就停了一盏轿子,看似久候多时。聂永清让她上轿坐,她迟疑道,

      “我可以走进城。我并不觉得累。”

      “你下山了自然是聂家的小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宝华小姐就从来不会自己走着来来去去。”

      聂宝珠听了,于是咬唇笑笑,乖巧地坐进轿子里。

      “别撩开帘子,别把脸露出来。”聂永清交代一声。

      随即轿帘被粗鲁地放下,宝珠坐在其中,被稳稳当当地抬向恭城的方向。
      这一路又是暗,又是静。暗得,静得,轿子里的聂宝珠渐渐有些发慌。她沉沉地思索起这十六年来自己所过的日子,所受的苦难,所忍的孤独,抬起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生来是一副断掌,所以才要靠此消灾避祸?她以后真的可以和家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不知为何,聂宝珠蓦地心慌意乱起来。
      胸口隐隐有些发闷,她听外面隐隐的声音,似是轿子已经进了恭城,走到还没散尽的街市上。

      聂宝珠轻轻地喊一声,“聂永清,我不太舒服……”

      聂永清却没有理会她,轿子也没有停。
      只一声,聂宝珠断然是不会喊第二声了。

      听见外面有人在招呼他,“哟!清师傅,这么晚了,轿子里的是谁啊?”

      聂宝珠竖起耳朵,多希望他回答一声,是聂家二小姐。
      只可惜,轿子没有停,聂永清也没有答话。

      ……

      轿子颠簸了一阵儿,终于停了下来。聂宝珠才低着头走出轿子,被候在门前的几位仆从快速领进了聂家宅子。
      为首的丫鬟生得娇俏客人,一路引着聂宝珠往后院走去。似是绕了好久,绕去了一处偏远的别院,丫鬟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把聂宝珠和聂永清请进一间房。

      “二小姐,清师傅,奴婢秋月先去为二位奉茶。请稍等片刻,老爷和夫人很快就到。”

      老爷,夫人。
      不就是聂宝珠十六年未见面的亲生父母吗?

      聂宝珠顿悟过来,一颗心开始狂跳,汗不自觉地从背脊流下来。她不知为何,有些哆嗦,求救似地转头看着聂永清,可怜巴巴地寻求鼓励,

      “聂永清。”

      他却是望着窗外。

      “聂永清……”

      他依旧不搭理她。

      “清师傅……”说到这里,聂宝珠已然吓得带了哭腔。

      纵然一早铁石了心肠的聂永清也不忍了,叹口气,转过头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身子,说,

      “你怎么了?”

      “我怕……”

      “你怕什么?聂老爷和聂夫人,就是你的父亲与母亲啊。”

      “我知道!可我就是怕!”

      “你以前也没见过你的堂哥哥聂宝龙,一年前见了,不是一见就很喜欢吗?这次又何必多虑?”

      “我知道……”聂宝珠垂下头,她却是说不出口,心里对从未谋面的父母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聂宝珠哆嗦得厉害了。聂永清渐渐放不下,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了下她的肩膀,

      “宝珠,没事。”

      “清师傅……”聂宝珠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沉沉地望着聂永清的眼睛,居然是下山之后难得一见的温柔。

      却是忽然,门被猛地推开了。聂永清迅速就松开了手,恭敬地抱拳对来者道,

      “聂老爷,聂太太,宝珠小姐已经到了。”

      聂宝珠却在门开的一瞬间觉得阴冷。她错愕地瞧着眼见的一对中年夫妇跨门进来,长相平凡,身材是稍稍发福的臃肿,可眉宇之间也像极了她。此刻正挂着一副动容无比的表情,对她深情地喊,

      “女儿!我们的宝贝宝珠,十六年了,可算是等到十六年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们冲过来,一把把聂宝珠搂在怀里,搂得密密实实,密实得让宝珠都觉得骨头疼了。她昏昏糊糊了一阵儿,抬起眼,迎着他们热情的笑脸,这才想起来要喊一句,

      “爹爹,娘亲……我是宝珠……我是宝珠……”

      除此之外,再不知该说什么,就一味地笑着。
      可嘴上在笑着,心里却是一阵失落。
      没有。
      完全没有见到堂哥哥聂宝龙时的喜悦。
      聂宝珠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聂宝龙是踏着聂老爷的脚步随后进来的,他一进门就欢喜道,

      “小堂妹可是来了?”

      聂宝珠这才觉得舒心,这才觉得是见到了亲人。她下意识地就挣脱了父母,蹦蹦跳跳地跑向堂哥哥。聂宝龙有一年没见她,心里多少有些挂记,见她这一年竟长得有些标致了,也越发似宝华,不禁诧异道,

      “小堂妹可是变漂亮了?”

      聂宝珠听了就笑,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和方才完全不一样,。

      聂老爷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轻轻咳嗽一声,道,

      “永清,宝龙,宝珠,先入席吃饭吧。宝珠,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姐姐,宝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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