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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这一夜过去,聂宝珠的病好了许多。
      夜里她的烧原是又高了一些的,但出了一身的汗,隔天起床,人就精神多了。

      聂宝龙一早就来探她,摸摸她的额头,给她带了满满一大包杏脯,还有腌青梅,话梅。聂宝珠吃得眉梢眼角都在笑,却也很注意地,偷偷把自己的珍珠镯子藏在枕头下面。

      是聂永清叮嘱的,还恶狠狠地说,若是给第三个人见到这珍珠镯子,她这辈子都别想收到他送的礼物了。
      于是聂宝珠只得对自己的第一个亲人也耍起心思来,聂宝龙好心地叫丫头为她换一套干净的枕头被褥,聂宝珠一吓,连忙说,

      “不用!我已经睡得很习惯了!”

      聂宝龙一愣,却是全然误会了,还以为她对自己生分客气着,不把聂家当自己家。
      他蓦地就心头一酸,可终究还是道,

      “也罢也罢……小堂妹,大夫说你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就叫家仆送你回山里的别院。”

      “这就要走了吗……”聂宝珠咬蜜饯的动作慢了下来。

      聂宝龙有些不忍,但不忍又能如何?连聂永清都明白,要时刻狠下心肠,要记得叔叔婶婶的交代。

      聂宝龙于是勉强笑了起来,冷心看着聂宝珠满腹委屈的脸,说,

      “聂永清都说了,你十六岁就可以下山和家人团圆。还有一年而已。只怕是以后下了山,被千人疼万人爱,那山上清净自在的日子就没有了。”

      “那才不是什么清净的日子。是凄静的日子才是……”聂宝珠嘟囔着。翻开自己的手掌,那道断掌纹刺痛了自己的双眼。她于是赶紧合上了,点点头,又咬一口杏脯,

      “明天我就跟着家仆上山去。但是堂哥哥,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聂宝龙一惊。

      “这杏脯,还有酸梅,话梅,我每样都要一大包!带上山去,吃一年!”

      聂宝龙顿时酸了起来,瞧着聂宝珠娇憨的笑脸,他点点头,“行!堂哥哥帮你把整个蜜饯铺子都搬到山上去。”
      ……

      聂宝珠跟着护院师傅他们上山,一路聂永清护着她赶路,聂宝珠的嘴里就不停地咬着杏脯,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她亲亲热热的堂哥哥。

      聂永清一时不太习惯,他的小丫头素来只会讨论他,偶尔会谈谈魏师傅,从来就没冒出过第三个男人。又见聂宝龙当真买了一大堆蜜饯干果,堆得满满当当的,命人带着上山给宝珠解馋,聂永清更是不舒服。眼见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山谷里,别院就在眼前,他就停下脚步,对聂宝珠说,

      “送到这里,我也该走了。”

      “咦……”聂宝珠一呆,赶紧抓住他,“聂永清你怎么要走了?不进去喝口茶吗?”

      聂永清就说,“你的堂哥哥交代了不少事情给我。我要赶着下山去做,才不会忙坏了你的堂哥哥。”

      聂宝珠觉得他怪怪的,可也不知道哪里怪怪的。只得委屈地点点头,手却还抓着不放,迟疑地说,

      “清师傅……”

      聂永清静下心来。他自从不再教她习武之后,便很少听她这么叫自己了。而每次她还会喊自己一声师傅,一般都是在她有所求的时候。

      聂永清沉了沉,却说,“怎么,你希望我下次上山,也给你带蜜饯干果吗?”

      “不是!”聂宝珠急了,把手里的蜜饯索性丢了去,双手都抓住他,说,“算来你下一次上山的日子,应该正巧是除夕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呢。虽然我知道除夕夜,是该一家人一起吃饭团圆的日子……宝珠自知命薄,十六岁前没资格和家人一起过除夕。也知道清师傅你应该和龙师傅宝华姐姐他们一起吃饭的。可……可你是否能早一些来……宝珠可否,等你一起吃宵夜……”

      聂宝珠说着,脸蛋涨得通红,抓着聂永清的手不住地发抖。好似等待宣判一般地等待他的回答。

      聂永清心下一沉,算了算日子,下一次他上山,竟当真是除夕之时。

      这么多年,身为孤儿的聂永清每逢除夕都是和聂家的人一起吃团圆饭。聂老爷聂夫人总会在望江楼设下全家宴,总会记得给他留座位,坐在龙师傅的身旁。而深居简出的宝华小姐也会出席,偶尔还会整一两味小糕点,给众人瞧瞧她入宫选秀女的决心。吃过年夜饭,再一起去城郊的铃音观,听正点祈福的撞钟声,一起合起手掌,祈愿聂家在下一年风调雨顺。

      聂老爷夫妻是有些迷信的,与铃音观的空呈道长交往甚密,往往钟声完毕,聂老爷夫妻还要入室与空呈道长一番密谈。那空呈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修炼仙术道法,举国上下都寻不出第二个。十年多年,皇上还曾请他入宫为国祈福,甚至动过请他出任国师的念头。但空呈道长生性淡泊,婉言拒绝后离开皇宫,多年来一直幽居在铃音观。也不爱与人多交往,只意外地和聂家很投缘,聂家人往往要留客在道观,直到大年初一的早晨才会离开。

      这么多年,这些步骤从来没有变过。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只是这部分中从来就没有聂宝珠。
      可今年,就这么巧,他上山的日子居然就是除夕。
      想来,龙师傅一定会让他改期上山。可此刻,宝珠却殷切切地求他,不求团圆餐饭,只求他早些上山,赶在除夕之夜结束前,一起吃一碗宵夜。

      “我……我会自己下厨,做汤圆的!”聂宝珠见他迟迟不答,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却还是努力地说。

      聂永清却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尽量吧。”

      ……

      聂宝珠的心不知该欢还是悲。
      他并没有完全拒绝自己,可,也不算是答应了自己。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聂宝珠能做的,仅仅就是缠着厨娘学习包汤圆,下汤圆的手法。厨房里的汤圆被她下完了一批又一批,护院师傅日日吃汤圆吃得都快吐了,聂宝珠却还是乐此不疲。

      厨娘拗不过她,下山买了一大堆材料,耐心地教起聂宝珠来。她见宝珠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都不肯脱下她的手镯,就好心地提醒她,

      “小姐,你的珍珠镯子不脱下吗?”

      “以前宋厨娘做饭也不脱下镯子的。”宝珠笑了笑。

      “她的镯子是什么做的?”

      “银镯子。”

      “那是了。银镯子,脏了擦擦就好。小姐的是乌木珍珠,珍珠最是娇贵了,受不了厨房的热气的。”

      “是吗!”聂宝珠大惊,丢下灶头的活儿捂着手镯就跑进了房间,脱下了,拿手帕擦擦干净,收进抽屉里。

      回了厨房,厨娘一阵儿笑,说,“小姐,这么宝贝,谁送的?你生病之前都没见你戴过。”

      “原先就有的。”聂宝珠脸一红,说,“我不常戴,以前一直收着罢了。”

      厨娘也就不追问,瞧她的眼神,大概一早就知道是聂永清送的礼物了。聂宝珠只觉得耳根子都发烫了起来,赶紧把脸蛋藏在烟气中。良久,却听见厨娘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

      除夕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聂宝珠前一夜睡得不安稳,一早起来,就收拾干净跑进厨房开始做汤圆。厨娘想帮她,她笑着谢绝,包了一批又一批,不满意的统统丢掉。护院师傅看得可惜,说,还不如统统下了给我吃了呢!

      聂宝珠脸一红,随即心无旁骛地继续做。
      一批甜的,是细细的糖芝麻。一批咸的,是猪肉馅儿的。端端正正地摆在厨房里,聂宝珠瞧得欢喜,擦擦脸上的汗,瞧着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

      每一年的除夕,聂宝珠都是和家仆围坐在一起打边炉的。厨娘早就备好了牛羊肉和蔬菜,还特地为护院师傅准备了一壶女儿红。清汤锅涮着肉片,热气腾腾,把几个家仆的冰山脸都融化了,一众人有说有笑,但独独只有宝珠的胃口却不是很好。

      厨娘知道她在想什么,拍拍宝珠的肩膀,佯装无事地为她夹菜。聂宝珠却为同居了,问,

      “什么时辰了?”

      “小姐,何必管时辰呢,我们吃得开心就好。”

      聂宝珠愣愣地点点头,看外头的天色,猜测着已经是亥时了吧。还是有机会,只是希望渺茫。聂宝珠的心口凉了凉,火锅再热乎也无济于事。她愣愣地一会儿望着门外,一会儿望着厨房,想着厨房里的汤圆兴许就要冻硬了。

      有些难受,还是起身了说,

      “大伙儿坐着吃着,我给大家下汤圆去。”

      众人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了。聂宝珠也顿时一惊!因为忽然听见有人在叩门,一下,两下,三下……
      聂宝珠大喜地奔出去,慌慌忙忙中还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但当她一开门,见门外的人却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她浑身一冷,却还是要笑,笑着抱住来人,说,

      “九姑!你怎么来了!”

      九姑被宝珠领进门,她与新来的几个仆从都是认识的,大家都是聂家馆的下人,顿时就打成一片。厨娘给九姑加了碗筷,还说,

      “你来得正好,小姐正好说,想给大家下汤圆吃呢。”

      九姑笑盈盈地瞧着宝珠,宝珠却忍不住地开口,

      “九姑,你怎么忽然来了?还以为你在山下养伤,以后都不会来了。”

      “九姑挂念你,就来了……且……”九姑忽然为难起来,说,“永清师傅也叫我来探探你,陪你过除夕,他说,他就不过来了。明天大年初一了再上山,会给你带好吃的。”

      “哦……这样啊……”聂宝珠垂下头。厨娘还以为她会哭,但她忽然就扑哧一笑,说,

      “大家都坐着别动!我这就去下汤圆。”

      众人都不敢惊动她,宝珠说坐着别动,众人就都不动了,瞧着聂宝珠一路奔着往厨房去。
      九姑和众人聊了好一会儿,厨娘感叹着这个注定遗憾的除夕夜。却忽然,惊觉厨房好久都没有动静。顿时众人大惊,慌慌张张往厨房跑去。

      见厨房里哪有宝珠的人影儿?
      汤圆掉在地上,灶头是冷的。
      窗户大大地开着,窗户外的泥地里是一连串的脚印。

      聂宝珠这个傻丫头,敢在除夕的最后时分里,一个人冲下山去了……

      ……

      众家仆慌了手脚,这还得了?聂宝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向聂家馆的人交代?自己的命都会不保!

      于是纷纷点了火把下山去找。却是月黑风高,还不知道是老天有心可怜宝珠,聂宝珠躲在暗处,见隐隐约约的火把远了近,近了远,她瞅准时机一路冲下山下,竟真的被她甩开了一众仆从,独自一人寻着上次依稀上山的路,下山去了。

      聂宝珠的这一路走得不平坦。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正确的下山路,天色又黑,举步为难。但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地走下去。只怕着远处佛寺的祈福钟声忽然就响起来,会宣告这除夕夜的结束。

      不会的。
      聂宝珠,加油走。
      兴许在山下,就可以瞧见他,犹犹豫豫,想上山又迟疑不定的身影。

      聂宝珠不断给自己编制着美好的幻想,支持着自己,即使双脚被石头磨得生疼,就硬生生要自己坚持走下去。暗处里,飞鸟惊,野兽叫。她统统不怕。忽然就一脚踩空,身子好似皮球一般滚下山去,她爬起来,继续摸索着走。

      所幸她寻对了路,越是走就越是通畅。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久,终于眼见着前方一片开阔!她下山了,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一个人下山了!

      聂宝珠动容地想哭。

      山脚之下是几条分叉路,聂宝珠听聂永清提起过,一条通往另一座城池丰城,一条通往铃音观,一条通往聂家所在的恭城。站在三岔口,聂宝珠擦了擦眼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地等,赌他还会对自己有心?
      还是索性就进城去,把他揪出来问个明白?

      后者,她却只敢想,怎么也不敢做的。

      寒风吹得她有些冻了,之前吃火锅的热气全无,她找了个凉亭,缩着肩膀无望地等待着。
      昏昏欲睡,头疼,心里酸涩地难受。
      不远处的城里忽然放起了烟花,一朵,两朵,一大片的烟花散开。好美,美得聂宝珠却心如死灰。

      聂永清说过,城里开始放烟花了,就代表铃音观祈福的撞钟声就快要开始了。就代表除夕夜就快要结束了。

      聂宝珠终于禁不住,趴在自己的臂弯里哭了起来。

      但忽然,她听见他的声音!
      聂宝珠绝对不会听错的,他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过来。

      聂宝珠浑身一抖,却也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躲到了草丛后。瞧着远处急匆匆地行过来好几顶轿子,而他,真的是聂永清,伴着其中一顶轿子,低头走着。

      轿子里的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声音居然和聂宝珠很相似,说着,

      “永清,都怪你!今天一天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拖累得大家去铃音观都晚了。你说赶不上撞钟怎么办?堂哥,你倒是骂骂他呀!”

      另一顶轿子里传来聂宝龙的声音,“宝华,你就别骂他了。肯定来得及。你再骂永清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你明年就选秀女了,所以多担心。但你天资聪颖,一定可以的。”

      女子似是轻声一笑。

      轿子路过三岔口了,聂宝珠躲得更密。
      她见伴轿的聂永清忽然抬了抬头,往山上望了望。聂宝珠的心猛然跳起来。
      但随即,聂永清却立刻就低下头,伴着轿子往铃音观的方向去了。

      草丛里的聂宝珠真的觉得冷了。
      她见轿子走远了,才空落落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山上下来好几把火把,护院师傅一瞧见她,赶紧一把抓住,“小姐,我们可找到你了,我们……”

      聂宝珠却打断他,淡淡一笑,“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倒是先了众人一步,往山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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